第一一零章 事關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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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之後,西院前宅。

    裏典服跪坐屋中,坐臥不安。

    被引入辛府已有大半時辰了,除了早先引路的那個隸臣,他就見過一個秀美窈窕,冷眼冷麵的“主姬”,前後對談四五句,攏共不足二十字。

    緊接著,他就被丟進這間空蕩、簡陋、處處透著下等人風味的古怪正堂,既不見家主相陪,也不見端水奉湯。

    那位主姬一去不回,聽隸臣說,是“親自”為他尋李恪去了。

    好一個親自……

    辛府上下的表現越是倨傲,裏典服就越是感到拘束不安。

    他後悔了。

    近些日子過得順風順水,以至於他誌得意滿,自以為裏中至尊,徹底忘卻了謹言慎行的道理。

    他根本不是來找李恪的。不過是今早上聽得流言,又見得車隊,便想也沒想就來了辛府,打算趁此機會,一探辛童賈這位官大夫的究竟,若是能攀上高枝,有利仕途,更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辛府竟會如此待他!

    枯坐陋室,進退兩難!

    辛府做派如此,想來那位主姬也不可能代他通傳。與其呆在此處徒遭羞辱,他還不如一走了之,待到知己知彼,再行計較其他。

    想到這兒,裏典服猛地站起身來:“那甚……屋外可有人在?”

    毫無回應。

    這種冷遇不出裏典服的預料,況且他打定主意要走,也不需要有人回應。

    他的計劃是高呼三聲,將戲做足,之後便可以堂而皇之拂袖而去,到時辛府失禮在前,以後不管如何發展,他都能占些主動。

    希望今日之辱沒有白受……

    裏典服心裏想著,一抖袖袍,聲音又大了三分:“屋外可有何人?”

    房門居然真被推開了。

    天光灑入,直刺眼窩,裏典服被晃了眼睛,隻隱約見得有道黑影邁步而入:“裏典如此急迫,莫非欲走不成?”

    裏典服眯著眼睛,裝模做樣冷哼出聲:“通秉你家主人,我尚有瑣事未了,今日不便久留,他日有暇再行拜會!”

    “竟是真的要走?”黑影倚門而立,聽來似是意外,“既然事忙,裏典又何必專來辛府尋我?”

    “尋你?”裏典服一愣,趕緊擠了擠眼睛,這才看清門邊人影。

    來人竟真是李恪,隻見他倚在門邊,袖手而立,身披一件純白鶴氅,臉上帶著溫和笑意。

    “那位……真去尋你了?”

    “若不是辛府玉姝急急而來,我如何會知道裏典也來了辛府?”李恪的聲音淡淡的,語調沒有半點起伏,“多日不見,久違了。”

    裏典服怔在原地。

    熟悉的李恪,熟悉的五官,還有熟悉的聲音。

    雖是一聲久違,但雙方也就月餘未見,裏典服依舊記得李恪的身形樣貌,暗自對比,與眼前少年並無二致。

    然而眼前的李恪卻讓裏典服感到無比的陌生。

    不過就是多了一件毛皮油亮的華貴鶴氅而已,李恪便像是換了個人。

    君子之風,貴人之氣,他沒有刻意做什麽,可就是這種什麽都不做的狀態,已經把雙方遠遠隔開,形同陌路。

    他甚至沒有作揖!

    “恪君,不過月餘未見,你為何如此生分?”

    “生分嗎?”李恪明知故問道,“天氣陰寒,衣物厚重,小子禮數不周,還望裏典見諒。”

    “恪君仍如往日般思慮周全,甚事也瞞不過你。”裏典服灑脫一笑,隻一會兒功夫便找回了節奏,“恪君,我等要一直站著說話不成?”

    “披氅華貴,乃是辛府之物,小子穿在身上,坐臥起行皆是戰戰兢兢,唯恐稍有染漬磨損,還是老實站著的好。”

    裏典服皺緊了眉頭:“我聽聞,近些日子你吃住皆在辛府,如今連衣物都是辛府之物……恪君,你莫不是做了官大夫童賈的門客?”

    “裏典便是為此而來嗎?”李恪笑著搖頭,“裏典且放寬心,童賈老丈不養門客。他新來苦酒,翻建家宅,我不過是受雇為其設計園景,為圖方便小住幾日而已。”

    “雇傭?”

    “家中正要添丁進口,總不能坐吃山空吧?”

    “言之有理。”裏典服哈哈大笑,“恪君,我聽聞辛府采買大批奴隸物料,想來便是為了翻建之事吧?”

    “六宅之地,多用些人力物料實屬正當,裏典何須大驚小怪。”

    “可不是大驚小怪。”裏典服正色道,“此乃職責所在!”

    “裏典放心,小子會將此話說與童賈老丈知曉的。”

    李恪不鹹不淡地頂了一嘴,直說得裏典服麵色一窒。

    他調整神情,祭出法寶:“恪君,我心中還有一問。裏中流傳,你以一己之力舉起千斤之釜,事可為真?”

    “我有多少力氣,裏典不清楚嗎?”李恪的反應大出裏典服的預料,古井不波,隱有嘲諷。

    裏典服不死心地追問道:“若是他人我必不信,然而恪君有機關之利……”

    “力負千斤的機關?”李恪笑了起來,“若真有如此技巧之物,獻之當可直取官身,裏典何不遣人來辛府一搜,效仿當日舊田吏奉之事?”

    “我如何做得出此等事情……”

    “明人不說暗話,裏典其實是不信的吧?”

    “甚?”

    “裏典其實是不信的吧?”李恪開門見山,絲毫不顧及裏典服的臉麵,直言說道,“我鬥膽猜想,裏典此來根本不是為了見我,也不是為了那一聽便可辨出真假的機關傳說。”

    “那你說我是為何而來……”

    “是為童賈老丈吧?”李恪聲音真誠,可是聽在裏典服的耳朵裏,卻是字字如刀,“裏典若想見他,我可以代為引薦,隻是我區區一名辛府雇傭,不見得幫得上忙。不若……我等一試可好?”

    “如何能叫你為難!”裏典服再也待不下去,他心中羞臊,擺手急趨,“恪君,我家中真有要事未辦,方才言語切勿外傳!那個……就此別過,莫送!莫送!”

    李恪把裏典服讓出門去,又在後假惺惺趕了半步,口不應心喊道:“要不我送送裏典?”

    “恪君留步,來日再會!”

    ……

    此時辛府正堂,辛淩正聽著童賈老丈報告事情。

    “主姬,裏典服叫恪君擠兌跑了。”

    “走便走吧。”

    “主姬可是在煩擾水車之事?”

    “池中機巧不可外傳,或於水車之事不利。”辛淩沉思片刻,“今日起府中閉門,閑雜皆不可入。”

    “唯!”童賈老丈抱拳唱諾,轉身欲走,卻又被辛淩叫住。

    “物料人力可夠?”

    “秉主姬,奴隸共計四十三人,多半用於西院工程,風爐、陶窯工期滯後不可免,此外家中物料也略有不足……”

    “令人續補便是。”

    童賈老丈苦笑一聲:“樓煩並非藍田,如今宅中無處安置更多奴隸,便是買也無用,更何況憨夫君不日還要帶那許多工匠回來……”

    “住所……”辛淩喃喃自語,“苦酒裏何處有家宅富餘?”

    “閭左之地倒是空宅甚多,臣隻恐人多口雜,住處一散便不好管束……”

    “皆取過來。奴隸居府內,事後轉賣,工匠居府外,為後事計。”

    “臣即刻操辦!”

    二人正說著話,恰見到儒捧著簡牘進屋拜見:“秉假钜子,龍門設計事畢,資材皆已統計齊全,先生叫我送來,報假钜子籌備。”

    “先生?”辛淩重複道。

    儒趕忙躬身回報:“假钜子,先生便是恪君。此子生而知之,於機關一道,天賦之高足可比肩當年墨子,乃是天降於墨家的千裏良駒……”

    “然,其非墨!”辛淩覺得心緒煩躁,一時間聲音像裹了萬年的冰霜。

    屋裏不由沉寂下來……

    以機關聞名的墨家正在一個外人的指派下建造機關,而且全然處在下風,這難道是墨家衰退的明證嗎……

    辛淩心裏湧起一股無力感,輕輕揮了揮手,說:“童賈,速去置備,工期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