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 治水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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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嗇夫囿是真正的實幹派,意向一定,便迫不及待地要去苦酒裏的田畝勘察未來的施工現場。

    這一趟李恪自然是要陪同的,除他之外,憨夫與辛淩也一道相隨。

    四人安步當車,一路談天,直來到田畝之地。

    說起來,這還是雹災之後,李恪第一次回到苦酒裏的田畝。

    雹災之後,菽斷莖折的慘狀他一眼也沒瞧見。

    平坦的田野上,到處都是披著蓑衣手持耒耜的婦人,她們哆嗦著,一下一下翻地鬆土,或是小心站在封埒阡陌,用農具的背麵捶打牆基,平整道路。

    這些事兒本該是在八月仲秋幹的。

    《修更為田律》說得很明白,以秋八月,修封埒,正疆畔,有發千百之大草。就是說要在秋收之前完成封埒與阡陌的修繕,這樣既可以防止收獲時各人越界,也可以為接下來的秋收和來年的春耕打好基礎。

    然而今年卻有些不同,秋收以後便是雹災,修好的田壟一夕之間被毀了大半,之後又趕上漲租風波,人心不定,裏中基本沒人能想到返工複修。

    再後來,冬寒凍土,田壟梆硬,便是有心修葺,鄉裏們也隻能望坑興歎,根本就修不動。

    所以,哪怕今日比往常陰寒,哪怕各家的男人們正在呂丁的工坊備夜掙糧,女人們依舊排除萬難著緊農時。

    天上正下著綿綿細雨,此時田道雖說泥濘,但總歸被雨水泡軟,有了那麽幾分修繕的可能。

    四人並肩立在道口,眼看著遠近婦人忙碌,一時裏唯有沉默不語。

    “恪君,苦酒裏中為何隻有婦人忙活?男子到何處去了?”田嗇夫囿皺著眉頭,滿臉陰沉。

    李恪隻能拱手告罪:“嗇夫有所不知。苦酒裏先遭雹災,後遇漲租,天災人禍,菽荅盡毀,各家幾無過冬之糧。幸得商賈丁者,他聽得鄉裏困苦,特從齊地遠來傭工,裏中男丁盡出,此時皆在他臨設的工坊掙糧,以求度日之資……”

    “如此說來,這商賈丁倒是良善之人。”

    “是啊……”

    “農人苦,北地之農猶苦!”田嗇夫囿深深歎了口氣,感慨出聲,“一歲勞作,換得畝產僅六七分,用以納租尚且不足,如何奢求結餘?恪君,獏行若成,功莫大焉,你當使出渾身解數,莫要叫我失望。”

    “恪,不辱使命!”

    看著李恪一臉鄭重的樣子,田嗇夫囿老懷寬慰:“恪君,你家田地是在何處?”

    “我家……”李恪一下被問住了,受田更替之後,他隻知道自家如今是臨水的兩頃肥沃中田,但具體是哪兩頃,他還真說不上來,“我家原先的受田在那處,所處靠向山壁,至於如今……更受之後,小子還真沒來過,一時間倒也辨認不出……”

    田嗇夫囿狹促笑道:“看來新任田典忠厚之名不假,更受田畝如此大事,恪君也敢不親力親為。”

    “田典妨裏中豪俠,為人之義有口皆碑,小子斷無懷疑的道理。”

    “既然恪君不知田畝所在,我等直驅治水,如何?”

    “嗇夫請。”

    “你我把臂同行!”

    ……

    眾人順著阡陌,避過農人,一直來到治水之畔。

    眼前這條大河便是橫貫樓煩的治水,河道寬廣,蜿蜒盤轉。

    治水湍急,而且水質富含浮沙,以致看上去渾濁不堪,在驚濤拍岸之時,卷起千堆殘雪,就當著李恪等人的麵,在水麵上標注出一個又一個大小不等的渦流,浩浩蕩蕩行進向東。

    這才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治水的河道極深,放眼望去盡是黃土裸露的河堤,與水麵距離平均三丈上下,密密麻麻的樹根在坡麵上虯結生長,如蛛網般蔓延覆蓋,這才逼得治水轉道,保住了苦酒裏僅有的水土。

    李恪在心裏回憶著治水的情況。

    治水起於句注,源在群山,自樓煩縣依山勢趨向東北,途經雁門、代郡,在上黨和於毞(bi)水匯流,共道東南,直至漁陽境內再度匯流沽水,三水合一,奔騰入海,全長達數千裏,貫穿數郡,遍數北地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大河。

    有這樣一條大河在旁,對務農而言本該是天賜的好事,想來當年鄉裏們選址建造苦酒裏時或許就是這麽想的。

    然而天卻不遂人願,待到溝渠挖了,田畝墾了,鄉裏們這才發現治水水位低矮至極,因為水位的問題,全裏全鄉,甚至全縣都找不到一個引水入渠的辦法,以至於臨水缺水……

    這還真是莫大的諷刺!

    李恪突然在水畔田地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有嚴氏,有小穗兒,還有旦的一家四口。

    “媼,您為何會在此處?”李恪告罪一聲,疾步上去詢問嚴氏情況。

    嚴氏頓下耒耜,直腰擦汗:“為娘自然是趁著天公作美,修葺田壟,倒是你本說要為水車之事奔忙,為何又來哉到這田疇之所?”

    “嗇夫囿想看看治水模樣,我與憨夫君便將其陪來了。”李恪看著嚴氏,看到她蓑衣之下僅有單薄裋褐,與其他婦人一般無二,忍不住就抱怨,“媼,田畝修繕之事不急,冬日落雨之日有的是,為何您就不能等我忙過這段,再去句注軍市買幾個臣妾回來專司勞作?”

    嚴氏搖了搖頭:“壯漢壯婦價值八金,家中的受田算不得多,咱們何必非得耗費這些金錢。”

    “媼啊!”李恪苦口婆心勸解道,“那錢皆是呂丁贈的,擺在家中也是空置,不如買幾個勞力回來,也算是物盡其用。”

    “這算甚物盡其用!”

    “總比您帶著小穗兒操勞要好。”李恪堅持道。

    “我兒真是越來越由不得人辯駁了……”嚴氏苦笑,收起耒耜,又喚回不遠處的小穗兒,“如此,你可滿意了?”

    “滿意滿意。”李恪嬉皮笑臉答,“臣妾之事,兒必抓緊辦理,請媼放心。”

    “我省得了。”嚴氏點頭含笑,“疏落貴客,非禮所為,我兒還是速去陪伴嗇夫,莫讓他在旁久候了。”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