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投入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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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悠悠踱回水畔,田嗇夫囿正與憨夫相談甚歡,看到李恪過來,狹促笑道:“恪君可是尋見自家田地了?”

    李恪無奈地聳了聳肩:“嗇夫勿需調笑,我媼身子不健,前些日子才下得病榻,為人子者,緊張一些也是正理。”

    “行孝可是放之天下皆準的善行,我又如何會調笑。”田嗇夫囿擺了擺手,“恪君,方才我與憨夫君深談,忽覺此事以鄉倉出資並不妥當。”

    “不妥當?”李恪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轉頭功夫,這田嗇夫囿怎麽就變卦了。他急急相問,“嗇夫,到底何處不妥當?”

    “恪君誤會了,我非是說以鄉倉出資不妥,而是……由我定奪,以鄉倉出資不妥。”

    “何解?”李恪覺得自己被繞糊塗了。

    田嗇夫囿沉吟半晌,似乎在組織自己的語言,力求詞能達意:“恪君,獏行之事利民甚矣,靡費亦甚矣。為推廣計,你否了墨家之資乃是老成之舉,可你有否想過,一鄉之資可負幾輪?一鄉之地又需要幾輪?”

    李恪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田嗇夫囿思路的關鍵,含糊說道:“嗇夫之意……”

    “若恪君隻想在苦酒裏中建起獏行,墨家之資足以,若恪君想在句注鄉中建起水車,鄉倉之資堪堪可為。然苦酒裏荒僻,句注鄉荒僻,如此神物又該如何叫郡縣得見?五年,十年,亦或更久?”

    “水車一旦建成,那郡縣官長自然能聽得見,嗇夫是否多慮了?”

    田嗇夫囿大搖其頭:“恪君以為,這世上有幾多官吏真正在意農事?有墨家之名,荷華之媒,縣府也不過命我來就近探查,你可曾見得縣令縣佐親來苦酒?”

    “農具改良於官途有利……”

    “大秦天下法吏當道,區區農事豈能於官途有利!”

    “裏典和舊田典……”

    “裏中少吏如何能與官員相較!”田嗇夫囿厲聲打斷,“在大秦,出生學室有利於官途,善掌律令有利於官途,牧民得法有利於官途,用兵如神有利於官途。除此之外,工農之道、行商之策、禮法之辯、文華之盛,皆微末伎倆,可以稱師稱子,豪霸一方,卻於官途半點無用!”

    一番剖白,李恪愣在當場。

    “法家務虛……不務實?”

    “此乃正解!”田嗇夫囿拊掌而笑。

    李恪卻笑不出來,他皺著眉,苦著臉:“嗇夫,如您所言,便是我等讓郡縣兩級主導此事,其不得利,如何會摻和進來?”

    “此事不需要恪君操心。”田嗇夫囿大手一揮,笑得陰險,“我在士林尚有幾分薄麵,事關農學之事,求份明令不是難事。倒時物料出於鄉倉,賬目皆在我手,待他們知曉了水車靡費,此事早就木已成舟。他們若不大加推廣,該如何辯說官倉的虧空,難不成……自掏腰包嗎?”

    李恪聽得目瞪口呆,結巴著問:“嗇夫的意思是……騙?”

    田嗇夫囿沉沉歎氣,輕聲說道:“為民爭利,何懼毀譽,恪君不必擔心,此事自有我一力承當。”

    “嗇夫,我非此意……”

    “這卻是我的意思。”田嗇夫囿打斷李恪的話,“你心思機敏,年歲又輕,聲名於你大有用處,不該拿來冒險行事。保得聲名多為民事,這才是你當做之事。”

    “謹……受教。”

    “便如此吧。治水已觀,定計已成,接下來,我等便各自籌備,兩月之後再行聚首。”

    “我等皆遵凡子之命!”

    李恪三人,誠心下拜。

    ……

    田嗇夫囿走了。他與李恪定了兩月之約,隻待回到鄉治,便要為那場驚天騙局奮力。

    憨夫和辛淩帶著辛府諸位墨者也走了。憨夫帶著他那位老師的邀請行遍雁門,約下百工精匠七十六人,隻等著大事抵定,將他們一個個接來苦酒,共襄盛舉。

    轉眼之間,整個裏中與水車相關的就隻剩下李恪一人。

    他送別諸人,之後便茫茫然站在閭門,一時間竟有些不知該如何去做。

    照理說,他該回去把腦子當中那些用於測繪的工具畫出來,隻等到憨夫他們帶著精匠回來,便按部就班地開始製作,先田嗇夫囿一步,將測繪地形和製作水文沙盤之事啟動。

    可是水車之事越鬧越大。若說最先不過是李恪為求自保,主動出擊的舉動,如今卻牽扯到田嗇夫囿的士林聲名,稍有不慎,便會讓這個一心為民的好人陷到萬劫不複的地步……

    這讓李恪惶恐起來。

    原先準備的測繪工具足夠嗎?製作出來的水文沙盤精準嗎?水車真能立起來嗎?又能夠一次成功嗎?

    千頭萬緒,紛紛擾擾,李恪想要梳理心緒,卻發現心緒根本就靜不下來,事倍功半,徒勞無功!

    “恪君是將田嗇夫送走了嗎?”身後陰測測冒出裏典服的聲音。

    李恪驟然驚覺,趕忙回身作揖:“見過裏典。”

    裏典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恪君,近些日子你我二人多有疏遠,可是已將我視作外人?”

    我什麽時候把你當做過內人!

    李恪心裏不屑,臉上卻誠惶誠恐:“裏典,小子不敢!”

    “無妨,無妨。你最近與辛府兩位少孫親近,行事詭秘,若不是將我視作外人,為何要瞞?”

    “哪裏有瞞……”李恪的腦子轉得飛快,避重就輕說道,“不過是我設計的園景得了二位貴人歡心,便又為我接了趟活,為辛家受田設計些灌溉機巧罷了。”

    裏典服故作驚訝道:“你等請了田嗇夫過來,又急急去了田畝,便是為了此事?”

    “田嗇夫可不是以少吏之身來的,他乃農學大師,人稱凡子,我畫了圖板,辛家之人似懂非懂,又恰好與凡子有舊,便請了他來旁聽,判定機巧可用與否。”

    “真的?”

    李恪答得心安理得:“此事千真萬確,我若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

    裏典服嗬嗬一笑,意有所指:“不知恪君又有了何等驚天設計,竟於灌溉有益,隻是不知,其比之獸犼如何?”

    還真是人心不足,水車這種級別的項目,裏典服也想摻一腳嗎?

    李恪把自己的憐憫藏得極深,故作誇張,實問實答:“裏典,辛家不是有錢嘛,我為他們設計了一架取水機關,高十丈,重數十萬斤,成則可晝夜取水,遠非人力可比!”

    “高多少?”裏典服瞪大眼睛,失聲驚問。

    “高十丈!”

    “重多少?”

    “重數十萬斤!”

    “如此……如此機巧,田嗇夫如何說?”

    “還能如何說?”李恪哀歎一聲,垂下肩膀,“沒見他走了嘛……辛府二位已經追他去了,也不知現在趕沒趕上。”

    裏典服幹笑兩聲,上前拍了拍李恪的肩膀:“恪君,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那個……再接再勵便好。往後若有可用之機巧,莫忘了還有我在。”

    “小子謝過裏典好意。”

    插科打諢有利於排解壓力,支棱走裏典服,李恪的心情已經好了很多。

    這讓他不由懷疑,之前種種煩擾都是因為最近壓力太大的緣故。

    勞逸結合嘛……

    看來水車之事得暫且放放,他得找些別的事情換換腦子,如此才能集中精力,籌備正事。

    可是幹什麽好呢?

    要不然去一趟句注軍市,給家裏置辦幾個臣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