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官肆健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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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男子莽,籍巨鹿,年廿四,高七尺四,負勇力,精耕作,可為護衛,可伺良田,評定甲等,價倍之!”

    “大男子催,籍豐台,年十九,高八尺一,負神力,好逞勇,可為力士,可飼猛獸,評定甲等上,價三倍之!”

    “大男子勞戾,籍高奴,年廿二,高七尺一,精耕作,善馭車,可為馭手,可飼良田,評定甲等,價倍之!”

    “大男子啟……”

    高台之上健奴成列,一個個垂首縛索,沉悶無聲。

    有唱者在旁高聲品評,內容從基本資料到特長價格,一應俱全。台下的顧客們即便是隔著十餘步的距離,依舊能夠對商品們了如指掌,也可輕鬆地依照自身的財力和需求來進行有針對性的挑選,這就免去了奔波之苦。

    能把人口買賣這種營生做出一股堂皇大氣,李恪隻能說,官肆不愧是官肆,各方各麵都和小家子氣的私肆截然不同。

    譬如說眼前這座高台,高約八尺,深達六丈,寬幅更及十丈,比之四周高台,就猶如壯漢之於稚童。

    而且這個壯漢格外粗豪。

    兩頭削尖的粗大圓木由下至上地根根堆疊成台,接合處不設榫卯,隻鑿凹槽。邊角各處也不加任何修飾,赤裸裸地尖錐衝外,對著客人們呲牙咧嘴,宛如凶獸雌伏咆哮。

    總而言之,這是一家裝修地凶巴巴的店,雇的是高冷的店員,賣的是昂貴的貨品,它將一切趕客原則融為一體,並以此成就顧客盈門的勝景。

    “再給奴隸的額頭打上阿瑪尼的商標,你就完美了……”李恪撇著嘴,在人群中嘟嘟囔囔。

    旦奇怪地看過來:“恪,你方才說甚?”

    李恪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是說,你不覺得台上的奴隸們有些眼熟嗎?我總覺得在何處見過似的。”

    旦聽得哈哈大笑:“想甚呢!官肆的奴隸都是從山中捕來的藏民,你我又能從何處得見?”

    “也是……”李恪歪著頭想了半天,覺得旦這次說得難得有理。

    可為什麽就是覺得那些奴隸眼熟呢?難道是因為台上這些位大多都契合了他的需求,所以才一見如故?

    李恪想不明白。

    不過說來,這種事也無所謂想不想得明白。台上的奴隸契合需求,價格也不算過分,既然能看出眼緣來,他隻要出價買下就是了。

    想到這兒,李恪招呼一聲旦和小穗兒,推上癃展一道去向高台西邊的小棚。

    高台東西各有小棚一間,形製有些像後世的小賣部,一間披紗一個矮櫃,內有文書賬房左右列席。

    一應買奴手續,財貨交割都要在小棚處進行,官肆還貼心地把散客和批發分開接待,散客往西,批發向東。

    在句注軍市零星買奴的人還是不多的,排著隊等了兩人,很快就輪到李恪。

    他走上去,一擺手甩襟跪坐,雙手扶於膝上,腰杆挺地筆直。

    櫃後文書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輕聲詢問:“少年買奴?”

    “欲購二臣。”

    “期求何等?”

    “自然是甲等。”李恪輕笑一聲,“方才那批便很合我心意。”

    “甲字三什是嗎……”文書低下頭,在亂簡中翻找一氣,很快就取出一枚簡來,“甲字三什尚餘七人,其中催、啟與豪澤皆已售出,不知你看重的又是哪二人?”

    “莽與勞戾尚在吧?”

    “尚在,想來你是買奴耕作?”

    “先生真乃慧眼。”李恪隨口恭維一句,“不知……”

    “賤婢,你女得豪商看重,買為舞姬乃是天大的福氣,你竟然不願?你區區一個官府的奴隸人,此處豈容你不願?與我打!”

    李恪正要詢問交割手續,棚外突然暴起怒喝,接著便是拳打腳踢,悶聲連連。

    婦人的痛哼和小孩的哭聲隔著薄薄的席簾傳進來,聽起來異常刺耳。

    李恪不由皺起眉頭:“此地戾氣深重,走到哪兒皆有打罵之事,也不知何苦來哉。”

    他不過隨口感慨一聲,誰知一直好言好語的文書卻不知吃錯了什麽,沒來由就冷笑了起來:“少年心性,總以為能仗義逞能,不過此地乃句注軍市,此處更是官肆。官肆水深,我勸你還是莫要多事為好。”

    無緣無故居然被教訓了……

    已經很久沒被人教訓過的李恪起了脾氣,深深地看了文書一眼,站起身掀簾而出:“旦,我們去瞧瞧熱鬧!”

    ……

    打罵之處就在棚後,邁步走根本就不需幾步。隻是句注軍市流行看打罵奴隸的熱鬧,爭執一起就聚起了厚厚的人牆。

    旦推著癃展分開人流,李恪拽著小穗兒順著縫隙擠入,行進間還看到了此先袍澤情深的那位甲士,在一個花結身邊指指點點,指的正是他的方向。

    胸係花結便是大秦軍官的象征,而小小的軍市又能有幾個軍官?李恪根本不需要多想,就把花結的身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下他心裏更有底了,冷笑一聲,越眾而出。

    人群正中,有四五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正圍著一個半老的婦人踢打不休,邊上站著個華服青年,鼠須吊眉,麵容陰冷。

    李恪看到婦人跪在地上,懷裏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娃兒,任憑旁人如何踢打也不願鬆手,女娃兒哭得很厲害,聲嘶力竭,稚嫩的童聲全是破音。

    底線啊……底線!

    李恪搖了搖頭,向著旦使了個眼色,旦顯然也是憋屈夠了,獰笑一聲,放下車轅邁步而上。

    猛將胚子進入表演時間。

    旦舉步,抬手,一掌抓住第一個壯漢肩膀,隻見他發力一扯,那壯漢就被扯飛起來,騰空直飄出三五步遠,這才重重墜地。

    而就是這一晃神的功夫,旦已經順著包圍圈的裂縫殺進去,昂揚擋在婦人身前。

    這變故發生地如此之快,被扯飛者不及痛哼,圍觀眾人不及驚叫,旦呲牙瞠目,一記頭槌就砸斷了當前那人的鼻梁。

    嘭!

    慘叫聲終於起了,一起就是兩人的疊聲!

    “啊!”

    殷紅的鮮血飛濺而起,斷鼻者捂著臉躺倒在地,圍打的壯漢們受了驚嚇,紛紛收起拳腳,嚴嚴實實護衛在華服青年的身邊。

    李恪背著手,施施然走在旦的身邊站定,臉上的笑容一刻未消,可眼神中的冷意,卻讓那華服青年感到不寒而栗。

    一個黔首而已,能有什麽依仗!

    華服青年盯著李恪頭上黑色的漬巾,拚命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何方鼠子,竟敢到句注軍市撒野!”

    “撒野?”李恪抖了抖袖子,抽出一方細麻讓旦把腦門上的血刺拉祜擦幹淨,這才朗聲作答,“我怎麽不知道自己哪兒撒野了?”

    “縱凶私鬥,豈不是撒野!”華服青年聲嘶力竭喊道。

    此言一出,四周紛紛,人群裏交頭接耳,李恪隱約聽到“速告亭長……私鬥……”一類散碎的字眼。

    旦氣得三屍神暴跳,嗷一聲吼就打算撲上去再戰,臉上的表情李恪再熟悉不過,顯然是氣性上來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李恪趕忙出聲把他安撫下來:“忙甚,我叫你救人,豈會叫你把自己栽進去?”

    旦是最信李恪的,李恪一說,當即平靜,輕聲反問道:“你到底有什麽計較?”

    “計較嘛……以法論法,就事論事,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