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章 國尉輔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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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也,端月初九,無風,無雲,春寒倒走,金烏不現。

    今天是征辟空宅的第五日,在辛府隸臣與監門隸臣的共同施為下,相鄰的四宅空舍被全數拆除,外牆延伸,內牆推倒,共連成一整片長六十五步,寬六十步的巨大空院。

    這裏將成為水文沙盤的最終坐落,所以李恪自作主張地給它起了個極中二的名字,須彌居。

    那名字現在就掛在唯一正門的入口門楣,以紫檀為底,陽文篆刻,凡進出者皆可得見,凡所見者皆稱新奇。

    今天是須彌居的大日子,因為除了散布在治水之畔的測水組外,整個測繪工作都已結束,測得的數據匯總整理,在一副巨大的組合木牘上標示出山川走向,地貌高低。

    為了完成這幅巨大的山川地勢圖,三十個精匠算了一天,李恪的原圖畫了一天,而為了把李恪的原畫謄(teng)錄到這塊巨大木牘上,儒、泰和由養三人協作,又花了完完整整的兩輪日夜。

    它如今就佇立在院子中央,將整個苦酒裏周邊地貌,事無巨細地展露來圍觀者的眼前。

    參與測繪的精匠們都在這裏,李恪、辛淩、憨夫在這裏,名義上負責監管工作的辛童賈在這裏,一直想要插腳進來,攫取一份功勳卻不可得的裏典服自然也在這裏。

    秦人從未見過如此精確的山川地勢圖,隻需要按圖索驥,他們就能精確地辨認出自家的田畝所在,同樣也能在圖上那個小小的苦酒裏中,找到各自的家宅位置。

    裏典服的眼睛放著光。

    如此詳盡的製圖之法,若是能從李恪嘴裏套出詳細,再將其整理成冊獻於上官,能獲得多少回報?

    李恪笑盈盈地走上去:“我觀裏典眼中放光,不知是在這空曠之地尋到了什麽稀罕之物,或可加官?”

    裏典服對李恪的調笑毫不在意,擺擺手道:“恪君,不知這山川地勢圖是出自何人之手,竟能畫得如此詳盡?”

    “方法是我所想,圖自然是我畫的,裏典何必明知故問?”

    裏典服聞言大喜:“恪君可知,此圖若用於行軍布陣,將會有何等意義?”

    他期盼地看著李恪,誰知卻從李恪臉上看到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表情。

    “裏典可是說得晚了,無論是製圖之法還是測繪之器都已經被人取走,如今正在去往鹹陽的路上,大概不需要月餘時間,就會擺放在國尉案頭,所以……”李恪起步從裏典服身邊走過,想了想,還是憐憫地拍了拍他的肩,“歇歇吧。”

    裏典服像泥塑似地呆立當場,直到李恪走遠,才突然大聲發問:“恪君方才說誰?國……國尉?”

    ……

    國尉,即大秦的最高軍事長官,秩兩千石,佩銀印青綬,位同上卿。

    這是一個毫無疑問的大人物。本職雖不掌兵,卻掌管著全國武事與將官考核,大體上相當於秦軍的總政部長,是秦朝中央領導機構中,並列第三的官麵人物。

    而能和這樣一個大人物扯上關係,其原因隻能是機緣巧合,每每想起,連李恪都隻能感歎世事之奇。

    事情大體來說是這樣的。

    始皇帝二十八年十二月,通武侯王賁,也就是戰神王翦之子,李恪世仇楊端和的至交,因為身體原因從國尉的位置上退了下來,歸鄉頤養,始皇帝指派屠睢(sui)接任。

    屠睢此人是秦朝的老將,多年以來兢兢業業,唯一的缺陷就是從未有過滅國之功。

    這一點放到任何一個朝代都不是大事,唯有在秦朝不行。

    想當年秦朝還是秦國的時候,出名的國尉有司馬錯、尉繚、白起、王翦,成了秦朝之後,第一任國尉就是通武侯王賁,以上諸位不是戰功赫赫,聲名遠播,就是占城滅國,拓地千裏。

    然而屠睢不同,他立足於朝堂的資本是穩,穩到從軍半生,未有一敗,也從未有過一場大勝……

    相比之下,老當益壯的楊端和攻伐趙魏,戰功卓絕;小一輩的蒙恬破滅齊國,官居內史;蒙武病體不健,總算不怎麽摻和政事;但李信年富力強,正值當打之年。

    他在群狼環伺當中,能被始皇帝欽點坐上國尉寶座,最大的原因居然是始皇帝想讓蒙恬做國尉,需要他來壓著李信,好給蒙恬多騰出幾年積累資曆的時間……

    這就有點尷尬了。

    屠睢再穩也是個武將,而且還是個有追求的武將,他最終接受了始皇帝的非分要求,獨獨求來一個承諾,攻伐百越,以全他滅國之功!

    攻伐百越之戰從這對君臣達成密約的那一刻開始籌備,預計年內起兵,發卒五十萬,作五軍以攻,用無可抵擋的浩蕩陣勢將百越之地收入到大秦囊中。

    然而,百越位於楚地之南,其間數千裏崇山峻嶺,瘴氣叢生,位於邊沿的東甌之地尚可征伐,其核心地區當如何得之?

    屠睢曾在楚地駐紮過,對百越的窮山惡水有極深的印象,對此絲毫不敢怠慢。他經由多方打聽,將熟知百越地形的水工史祿辟為禦使監,令其籌措通路建渠一事。

    隨後……水車便通過史祿,將李恪和堂堂國尉聯係到了一處,且聯係得異常緊密。

    這些秘辛都是李恪從史祿嘴裏聽來的,史祿為破解修渠難題,經友人介紹北上取經,而李恪,就是他心目中的大雷音寺!

    世事便是如此奇妙。以李恪疏漏的秦史知識,他想不起屠睢是誰,也不知道秦攻百越的具體細節,但憑著對科學技術發展史的深刻記憶,他卻清楚知道史祿是誰,而且對他的貢獻與發明如數家珍……

    靈渠的建造者,船閘式運河的發明者,湘漓二江的連通者,嶺南開發的先驅……

    如此一個大名鼎鼎的牛人就在自己麾下,虛心向學,任勞任怨,每每看到史祿那個矮瘦精壯的身影,李恪都會有種如墜夢中的感覺。

    這種感覺,遠比和扶蘇一道吃飯的時候強烈得多!

    耳畔傳來帶有濃重越地口音的官話:“先生,一應所需皆已備齊,沙盤之議隨時可行。”

    李恪暢然一笑,道:“祿君莫不是忘了,今日之議乃你主講。自去便是,我在堂下洗耳恭聽。”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