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 官奴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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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嗇夫囿的最終選址是丙,這麽說或許會有些缺乏概念。

    客觀來說,治水的上遊,至少自恒山源頭至雁門郡界這一段上遊,稱之為“水”其實並不恰當,因為無論從水深還是道寬來說,它更像一條放大版的山澗溪流。

    以李恪組織測繪的這四十餘裏治水為例,整個水段由西南轉向東北,全數依附在恒山的山腳,河道三圍皆是硬石,最大寬度十二丈,最小寬度兩丈七。同時,它最大的深度六丈有餘,最淺處卻僅僅沒過腳踝。

    這樣一段河道,若不是它是千裏治水的發源之地,僅從規模來說,將它稱之為水遠遠夠不上標準。

    而田嗇夫囿選取的丙河段深度五丈四,寬度十一丈六,恰恰是整四十裏當中水勢最緩,落差也最小的一段水道。因為水情簡單,它也同樣是李恪心目當中的首選定址。

    英雄所見略同,皆大歡喜。

    田嗇夫囿當即遣人去半道截留輸送民夫物料的倉佐誠一行,要他們直去位置,搭建工棚。

    李恪則命人拆掉河道上的六座百一範,開始進行下一步測試,即獏行汲水能力的測試。

    按照李恪的要求,這個測試要持續整整三天時間。觀察員要選取各種水流速度測試汲水量,最終確定單架獏行的汲水能力,以及在保障田畝充分灌溉的基礎下,總共需要的獏行數量。

    這才是李恪煞費苦心搭建起整座沙盤的根本目的,若隻是為了選址定案,模擬一條治水足矣,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留下史祿和由養幾人繼續負責實驗項目,李恪送走觀禮眾人,邀請田嗇夫囿前去他家中小坐。

    片刻之後,竹亭,忍冬,茗香陣陣,沁人心脾。

    田嗇夫囿美美地喝了一口,調笑說道:“我本以為恪君邀我過來,乃是為與我對弈。”

    李恪搖了搖頭:“對弈首重心靜,我心不靜,自幾日前便封了奕台,至今沒有落過一子。”

    “恪君心不靜?”田嗇夫囿皺了皺眉,“莫非是擔心獏行之事?”

    “千夫百匠,物料千金,獏行之事至關重要,我唯恐不能窮盡思慮。此事早已定計,嗇夫所選河段獏行輻長五丈三,全長十一丈四,寬幅則是一丈三寸,一切細節我皆已思慮周全,繪於牘上,憨夫君會帶著民夫們先行搭建水上作業平台,開鑿分流水道,為下一步截斷水流進行準備。其中人事、物料、結構、工法我等討論了不下一次,已不足以擾動心緒了。”

    “不想恪君準備竟如此充分。”田嗇夫囿感懷道。

    李恪正色說:“嗇夫以誠待我等,我等以勤饋嗇夫,此乃一飲一啄,天道之理。”

    “好一個天道之理!”田嗇夫囿一聲好彩,心懷大暢,“若非獏行之事,恪君莫不是舍不得國尉之邀?”

    “國尉乃忠厚長者,得其看重乃我之幸事,然而……我不會去他處。”李恪沒有解釋為什麽,隻是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去他處。

    田嗇夫囿聽到了其中決心,雖說詫異,卻不再勸:“非是獏行,非是國尉,恪君少年得意,我卻不知還有何事能讓恪君擾心。”

    “此事……”李恪一口喝幹茶水,放下碗,輕聲說道,“嗇夫,我近日遇到一事,與您恰有關聯,思前想後,還是當叫您知曉才是。”

    “與我有關?”田嗇夫囿皺起了眉頭。

    李恪點了點頭:“歲首之時,苦酒裏上報官奴損耗,田典不擅作畫,又與我左鄰而居,便托我為其補足部分官文。我由此得知,苦酒裏去歲損耗官奴一十七人,皆為病卒。”

    田嗇夫囿苦苦思索:“病卒十七人,我記得,去歲苦酒裏共有官奴似是不足九十……”

    “僅八十六人。”李恪補充道,“也就是說,兩月之間,苦酒裏官奴十去其二,且死因相同。”

    “恪君到底要說甚事?”

    李恪搖著頭為田嗇夫囿斟滿茶水,並不忙著回答問題,隻是自顧自說:“巨鹿罪奴莽,高七尺四寸,黥,左耳赤紅,形如燒傷;高奴罪奴勞戾,高七尺一寸,黥,麵門有刀疤兩條,長短各一,左目癃;琅琊罪奴季,高六尺六寸,黥,麻臉,缺三齒……”

    他循著這些天整理的回憶一個個背誦,整整十七人,一個不少。

    田嗇夫囿果然聽出了端倪:“莽……勞戾……我記得你原本的隸臣……”

    “莽左耳赤紅如血,勞戾左臉麵頰有刀疤兩條,癃及左眼,與文書所述一般無二。”

    田嗇夫囿麵色大變:“已死的官奴在句注軍市出現,被你購入之後又遭遇山賊,音信不知?”

    李恪擺了擺手:“算不得音信不知,雖說莽生不見人,但勞戾被找到了,苦逃多日,力竭而亡。”

    田嗇夫囿猛拍案幾站了起來,他雙目赤紅,喘著粗氣:“官奴……去了軍市?”

    李恪無奈地點了點頭:“官奴去了軍市,又恰是我經手過的公文,我機緣巧合將其買下,幾日之後,舊亭長始成以奴不馴貶官三級,受罰戍邊。又不久之後,暴民襲裏,二人一失蹤,一奔逃,至力竭死於道旁。嗇夫不覺得,此事太過蹊蹺了嗎?”

    “是舊田典汜餘私人所為,還是汜家所為?”

    “嗇夫覺得呢?”

    田嗇夫囿咬牙切齒說道:“死死把住田倉一係,水潑不進!此事的答案,還需猜嗎?”

    “既然嗇夫心中已有定議,我便不多說了。”李恪苦笑一聲。

    “此事事關重大!”田嗇夫囿心裏憤懣,繞著竹亭快速踱步,“恪君,我當回鄉治言明真假,還有近些年損耗的官奴,也要一一比對!”

    “此乃應有之理。”

    “我且問你,此事可還有第三人知?”

    李恪思索了一會兒,確定說道:“如今除您我二人,尚未有知道此事者,請嗇夫放心。”

    “那便好啊……”田嗇夫囿感慨一聲,突然問道,“恪君,你可曾想過,若我也是其中一環……你如此草率便將此事托出於我,豈不聞皮裏陽秋,人心難測?”

    李恪哈哈一笑:“嗇夫若真與此事有瓜葛,我就隻能隨著國尉南下,攻伐百越去了。”

    田嗇夫囿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畢,他突然鬼使神差問了一句:“如若……汜家並非主腦,主腦者不懼國尉,你當如何?”

    “您是說,汜家背後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