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章 殺雞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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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胡戶人蛤蜊,令止不退,罰兩分!”

    “前腰戶人騰鄙,亂行伍,令不停,推搡致危,罰三分!”

    “積分每旬歸複,以十分為底,進扣積存。每旬日大比,凡同色之人,前五得賞,末五清退!”……

    水畔之地永遠是那副生機勃勃的景象。

    民夫們臂綁著彩麻,呼喝間奔走勞碌。

    在他們的四周是是高亢的宣講聲音,依舊是重複又重複的獎懲製度,隻是這一次,又額外添加了前幾日的獎罰情況。

    這是一次緊急更新。

    第二批徭役的基層管理以舊人為主,精匠帶著弟子們大量離去,讓李恪變得人手拮據,隻有通過這樣的方法才能快速填補基層缺口。

    這樣的選員方式,選擇出來的人必定良莠不齊,李恪能通過分數考察他們的勤勉,卻不能通過更多的資料,判斷他們能不能勝任裁判的工作。

    畢竟連著兩場發徭都隻在樓煩一縣抽丁,人情,親眷,世仇,隱恨,各種隱情藏於其間,就算是品德高潔之士,也不代表就能做到真正的公正……

    新夫定崗才止四日,憨夫等人在抽查時便接連發現了問題,其中最大的,便是數起巨額賞罰毫無緣由。

    民夫皆以十分為底,四日下來,得分最高者多達二十六七,得分最少者卻早已被扣了幹淨,且因由一欄,一片空白。

    憨夫深感事態緊迫,便邀齊眾人做了緊急討論,眾人在商議後,決定將情況最嚴重的三個小組拎出來,殺雞儆猴!

    於是水畔邊便召開了第二批徭役的第二次全體大會。

    三組計分作廢,民夫以知而不報定性,每人扣罰一分。

    三隻雞中的兩隻因無故獎懲被直接清退,第三隻因為開創式地想到了用旬日嘉獎的粟米來索賄,四日之間通錢三人,得錢三十餘,證據確鑿,被直接移交給倉佐誠關押。

    郵人帶著案卷直趨縣獄,若是不出意外,他將被判處偷盜公產,之後等待他的,則是墮籍為隸的下場。

    一場雷厲風行的殺雞儀式,民夫振奮,群猴俱驚。

    憨夫趁勢宣布,各組計分每日提交,凡獎懲高於一分者,唱名宣講,三日共聞。

    李恪則進一步細化了極具有大秦特色的告發獎勵,若告密查實,告密者即刻結束徭役,頂替記分員的雇職,查不實者,告密者以偷盜論處,誣告反坐。

    新的製度即刻啟用,記分員們在食饔期間上繳了此前數天的全部記錄,一眾監理戮力同心,趕在上工之前,將全部八條一分以上的獎懲情況整理出來,抄錄之後送到各宣講手中,這其中就包括了李恪在前兩日處置過的兩個倒黴蛋。

    一切似乎重回正軌,李恪看著看著,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憨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翩翩公子風度全無,眼圈浮腫漆黑如墨。

    “恪君,觀你麵色疲憊,今日會商時也頗似神遊,莫非是昨夜難寐?”

    “難寐?我昨日枯坐至天明,根本就不曾寐!”

    “為何不寐?”

    “你不知?”李恪看著憨夫,眼神裏滿是惡意。

    憨夫委屈道:“這幾日我皆夜宿在工棚,如何知曉你的近況?”

    “原來你宿在工棚……”李恪歎了口氣,“昨夜辛阿姊放了我一夜鴿子。”

    “鴿子?”

    “不對!”李恪咬牙切齒道,“應當說,是你那好老師令你師妹,放了我的鴿子!”

    憨夫滿臉迷茫:“老師為何要令師妹放生你家禽鳥?”

    “我哪知為何!”李恪氣呼呼道,“今日一早,我去辛府尋仇,引門的隸妾竟說你老師與辛阿姊前夜出裏,至今未歸!前夜出裏啊!此事簡直欺人太甚!”

    憨夫越發聽不明白,隻是驟自在那兒喃喃自語:“老師前日出裏,卻在昨日放了你的鴿子,此事……奇哉?”

    ……

    水車支架已經在昨日就完成了總裝,平台上立起一座高八丈四,寬五丈二的不對稱x型。

    獏行的輪軸固定在七丈高的交點位置,是中空的青銅轉筒,丈餘寬度一分為五,晚些還會填入胡楊木的轉子圓球補滿空隙,以此來減少輪軸運行中的磨擦和損耗。

    不過如今的輪軸依舊是空的,民夫正攀爬在支架西側的腳手架上,夠著手,穿過兒臂粗的轉子觀察孔,給輪軸安上柵欄模樣的軸閘。

    在龍門的配合下,這種工作難度並不大。

    整個流程就是把零碎部件運上平台,綁上吊索,按需指派民夫提吊到指定高度,固索,再通過牽引的方式把零件拉扯到位,固定之後再解掉繩索,進行下一次提吊。

    這也是獏行工程剩餘下來的全部工作,周而複始,整個工期持續三十天。

    這樣的工作枯燥而又乏味,更何況操作過重的部件高空作業,配裝速度根本快不起來,李恪就算在高台上杵一天,也不見得能看出明顯的進展。

    所以他決定回家補瞌睡。

    剛要下高台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剛才好像錯失了某些關鍵。

    比如說,操作過重的部件高空作業……

    該死,忘了這是高空作業!

    他悚然驚覺,猛地回頭。就在這時,一聲慘叫響徹平台!

    “啊!”

    片刻之後……

    “總監至矣!諸人避退!”

    李恪帶著憨夫由養快步趨至平台,現場監理連忙趕開人群,給他們清出道路。

    平台上滿是鮮血!

    支架腳下,墜落的民夫抱著腿根痛苦哀嚎,呼痛聲漫天震地,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的右腿徹底沒了,自膝以上,整條大腿在墜落時被散亂的零件截斷,遠遠落到一丈多遠的地方,孤零零驟自抽搐。

    可他至少還活著……

    李恪長舒了一口氣。

    傷者墜下來的位置離地六丈有餘,這樣的高度能保住命就是不幸中的萬幸,至於癃腿之類,相比之下還真是小事……

    他甩了甩腦袋,邁開步,踩著滑膩的血漿步向傷者。

    傷者身邊正跪著一人,並未像其他人那樣散到外圍,而是毫不顧忌地壓住傷者,一刻不停地竊竊耳語。

    傷者不住地掙紮,蹭得他滿身血汙,麵容難辨。

    由養從李恪身邊超到前頭,對著他大聲喝問:“你二人兄弟耶?父子耶?”

    那人回答:“素不相識。”

    由養大怒,一腳將那人踹翻在地:“你等既不相識,豈不聞避退之令!”

    那人沒有忙著辯解,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手腳並用,再次壓住掙紮的傷者。

    “他斷了腿,失血過速,我雖為他紮緊傷處,但尚未止血前,不宜掙紮!”

    “你竟敢嗆聲!”由養怒急攻心,剛要再踢,卻被李恪一把拉住。

    “退!”

    由養一陣愕然。

    李恪皺了皺眉,加重語氣說道:“與我讓開,你阻住我了!”

    由養這才反應過來,慌忙退開。

    李恪一步擠到由養之前的位置,毫無猶豫單膝跪地。

    素潔的深衣掃過血汙,麵目全非,可他恍若不覺,全部注意都集中在傷者的那條斷腿上。

    骨、肉、筋、皮清晰可見,那腿流血的速度卻遠慢於常態,隻有在掙紮的時候,才會從肌肉的截麵裏擠出些許濃稠的血漿。

    血流減慢的原因在腿根,那裏有方綠色細麻被人撕成細條,一圈圈捆紮,看上去紮得極緊,而且整套手法幹脆利落,就如後世急救中常見的那種止血帶的用法。

    李恪忍不住喝了一聲好彩。

    傷者大腿齊根而斷,靜動脈回縮泵血,若是沒有這漂亮且及時的緊紮,光是流血,就足以去掉他的性命。

    想不到,向來以不靠譜著稱的大秦醫學領域,居然也能孕育出如此有效的急救手段。

    李恪當即下令:“憨夫君,把傷者打昏。”

    “噫?”

    “這位壯士所言無錯。此人血流過甚,掙紮無益,隻有昏睡了才方便處置傷口。”

    李恪站起來,一眼便掃見了圍觀者們慘白的臉。

    “這樣吧……憨夫君,工程暫停兩日,令人加緊清洗平台,設置保護。此外,你們要抓緊教會民夫們使用安全索,具體方法,我晚些會交予你。”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