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一章 漢之廣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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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水在眼前奔騰北向,翻起浪,鼓出層層疊疊的白沫。

    李恪和倉佐誠並肩而立。

    兩人正在相談,而且算不上相談甚歡,因為倉佐誠的臉色鐵青,看上去很有些難看。

    “百石粟米?恪君,區區一人償其百石粟米,你癔症了麽?”

    李恪咬著嘴唇,神色堅定:“此番斷腿,他下半輩子生計全無,非但不能再如常人般勞作,還需家人照顧起居。百石粟米買人一生,折合市價也不過萬四千錢,算不得多。”

    “確實算不得多,然大秦卻無此等先例!官府發徭,民夫應從,凡生、老、病、死皆命中注定,何須撫恤?”

    “哪有甚命中注定的事情!若不是獏行所需,他何必在六丈高處牽拉數百斤重的物件!”

    “那是他命中合該一劫!平台之上,登腳手架者一日百人,為何他人無事,獨獨他一人有事?要我來說,撫恤不可給,便是那兩日休整也殊無必要!”

    李恪麵色不善,咬著牙,一字一頓:“倉佐,總監一詞乃我所創,你可還記得其中所指?”

    “將作監……祭酒……”

    “你既然明了,那我再問倉佐,獏行之事何人為主?”

    “自然是恪君為主。”倉佐誠虛聲反駁道,“那人如今癃了腿,循例當立即清退,便與獏行再無關聯。再者獏行事並無撫恤之資,恪君的總監,卻管不到鄉倉頭上!”

    “你那是狡辯!”

    “便是狡辯又何妨!”倉佐誠滿臉通紅,喘著粗氣瞪著李恪,“恪君,我並非不願你以鄉倉之資邀買人心,但那可是百石粟米!黔首之命有如草芥,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往後人人效仿,你欲將鄉倉掏空麽?”

    李恪無奈地掐住眉心:“此事乃是特例,往後不會發生太多的。”

    “孟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倉佐誠苦口婆心勸道。

    “此事我自然知道。”李恪歎了口氣,說,“此次事發,是因為我們對高空作業毫無防備,民夫何辜之有?倉佐,獏行乃是機關,需要人力搭建。你我日日鼓吹士氣,所為的不就是人人盡力麽?此事若是處置不當,人心離散,到了那時,獏行也不須再製了。”

    “有如此嚴重?”

    “一人之傷事小,民夫之懼事大,往後他們登高而止步,你當如何?鞭笞?喝罵?還是以徭律論罪,想方設法將其發配驪山?”

    倉佐誠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對著治水連啐了幾口,憤恨說道:“你可有計策?”

    李恪誠心道:“今後兩日工程雖停,民夫卻不會停下來。他們要在腳手架搭建防墜網,還要學會係安全索,這些事我已安排下去了,有此二者,以後當再無墜亡之憂。便是偶有保護不利致人傷亡的,大可照此次辦理。也隻有如此,才可以安撫人心啊。”

    倉佐誠苦思了半日,最終勉力說道:“主君要我遵你之命,此事……悉聽尊便!”

    “謝倉佐!”

    ……

    搞定了施工事故,李恪把剩下的瑣事交給憨夫,又與蛤蜊約了時間,便在墨者們的保護下,孤身回了裏中。

    他邁著步走進家門,一抬眼,就在前宅看到一輛陌生的馬車。

    很別致的一輛車,馬雖老,車廂卻做得精致,外頭罩了黑障,隱隱綽綽,能夠看見好些精美的銅製裝飾。

    難道家中有客人?

    李恪一臉迷糊,才入後宅,就被小穗兒一把攔下。

    臭小子臉上似笑非笑,形容鬼鬼祟祟,就連聲音都有些飄忽不定:“公子,夫人讓你回來後速去她處,她有要事與你商談。”

    李恪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媼有何事?”

    那小子噌一下抬起雙手蓋住嘴巴,隻留下一雙大大的眼睛露在外頭。

    那意思很簡單,我不說,看熱鬧。

    家中能有什麽熱鬧可看的……

    李恪嘟嘟囔囔往前走,在正廳前頓了一頓,最終決定左轉回房。

    衣服上都是幹結的血痂,無論嚴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總不至於連換身衣服的時間都沒有。

    才走進門,他突然聽到裏屋傳來落鈴般的歌聲。

    “……翹翹錯薪,言刈(yi)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李恪滿臉的古怪。

    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見尾的辛阿姊居然回來了。

    不僅如此,出去一趟會唱歌了。

    雖說唱得挺好聽,但是在我房裏唱《漢廣》,不合適吧?

    他猶豫了一下,反複確認這詩必然不是唱給自己聽的,這才決定推門。

    畢竟昨夜,辛淩說好要帶著初中水平的考題過來,結果無故爽約,個中緣由他必須問個清楚。<101nove.comeo出差的時候,公司裏出了大事,他這個做董事長的早早晚晚也要跟她說清楚利害,免得她明天去工地的時候一頭霧水,再整出什麽昏招。

    說到底,思春的女人智商是靠不住的。

    一邊思春一邊唱《漢廣》的女人更靠不住。

    因為《漢廣》,它唱的是如雪般純潔的……單相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於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李恪推門而入。

    屋裏確實有個女人,很漂亮,唇紅齒白,巧笑嫣嫣。

    她穿著素白的深衣跪在幾前,側對著房門,正仔仔細細地幫李恪整理著這些日子練手的簡牘,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賢妻良母的味道。

    在李恪印象裏,來秦日久,在容貌上能夠與她匹敵的似乎隻有辛淩,而且辛淩那種美正常人欣賞不來,隻需一眼對視,就能把人凍出冰渣。

    然而那並不是關鍵!

    關鍵是,為什麽他的房裏會有個女人?

    李恪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他的身體先是說了句對不起,然後倒退,帶上門,一直退到大門口,一個腦袋左右亂瞅,似乎想找某個pvc彩色標識。

    一般那種牌子上都會印著圖案,圖案的上半部分一樣,下半部分……兩條腿的是男廁,三角形的是女廁。

    他理所應當沒有找到那個標識,反倒是看見了趴在窗戶上,笑得前仰後合的小穗兒和小巿黎。

    房門被人從裏拉開,那女人紅著臉,扶著門,一臉的溫柔如水:“良人,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