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 無法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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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通往苦酒裏的驛道上,史祿被一群獄吏攔在荒郊野地,臉色難看至極。

    獄吏們追上來的時候,他曾試過驅車逃走,奈何老馬拉車,行之不速,行不出二裏,就被騎士從後趕上,一劍砍在馬腿,險些掀翻車駕。

    緊接著,他又嚐試用氣勢壓人,下得車來就高舉官印。

    此舉倒是收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獄吏們駐足不前,直到獄掾曹迪拍馬而到,冷笑著把官印從他手中奪了過去。

    那可是官印啊!

    大秦巍巍之勢盡在那方小小的銅印的當中,這曹迪……莫非感受不到嗎?

    還是說……他壓根就沒打算讓自己等人活下去?

    曹迪把玩著手中的官印,那是一方拇指大小的銅印,末端係著純黑的絲絛。

    銅印黒綬,秩六百石,這種級別的官員在鹹陽可為一丞主使,在地方可做一縣牧民,放在平時,根本就是他難以仰望的人物。

    可現在,這樣的人物卻在仰望著他……

    曹迪心中升起股難以言喻的愉悅,頓時間意氣奮發,大手一揮,促聲下令:“搜!”

    獄吏們一擁而上,架開阻攔的隸臣,又將史?團團圍住,這才衝上馬車,拖下耳櫃。

    耳櫃被他們徑直拆散了架,裏頭圖板、絹麻、枯葉雜枝遍灑一地,卻沒能翻出任何一個活物。

    史?雙眼幾欲噴火:“敢問獄掾,你在我處欲尋何物!”

    曹迪皺了皺眉:“使監不知?”

    “我如何會不知!”史?暴怒異常,幾次握拳衝向曹迪,都被獄吏擋了下來,“我乃水工出身,驟居高位,曆來不為諸位貴裔待見!更況且……況且今日品評畫作,我又抹了王智臉麵!”

    “使監竟……”

    “你莫要為王智開脫!”史祿強行打斷曹迪的話,咬著牙,一字一頓,“如他這等不學無術的勳貴子弟,皆是一副嘴臉!曹迪,你將我話帶予王智,國尉重我信我,便是他辱我再甚,我亦不會退棄半步!今日之恥永世不忘,自此之後,他我兩不相見!”

    曹迪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你如何知道我乃上令派遣?”

    史?冷笑連連:“你道我是初次為那些犬馬之徒所辱麽?”

    曹迪沉吟半晌,突然就笑了起來。

    他翻身下馬,雙手將官印遞回到史祿手中:“上令之命,迪不敢不從,此番作為情非得已,萬望使監恕罪!”

    但史祿絲毫不為所動,依舊是滿臉的冷笑,陰測測道:“獄掾這便要走了?若不將我毆打一頓,你如何向王智交代?”

    曹迪一臉堅毅:“先前不知使監為人,故而唐突!如今……大丈夫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轉身上馬,對著身邊獄吏說道:“騰兩匹好馬予使監,若是上令怪罪,我必一力擔之!”

    “嗨!”

    忽攸而來,忽攸而去,直到視野中再也不見人影,史?這才無力地軟倒在地上。

    一股暖風劃過山野。

    伏日的風,微燙,如熏,吹在史祿身上,卻讓他感受到無盡的惡寒。

    “果不出先生所料,若是他還在我處……我等今日俱死矣!”

    隸臣掙紮著爬過來,揉著臉上的淤青不甘說道:“主君,不若我等即刻便回鹹陽,到國尉處告他一狀!”

    史?苦笑道:“告誰呢?一日一夜,先生甚都不說,擺明是不欲我沾染因果。縣令王智,托辭爾,此事與他必無瓜葛……”

    “那我等便這樣算了?”

    “算了。拴上車馬,收好圖板,先生既能為我備下脫身之策,此事……他必有計較!”

    “唯!”

    ……

    李恪正在道旁的疏林間慢慢地走。

    借著史?的馬車逃出城後,他總感覺不踏實,細想之下,又不清楚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麽。

    思前想後,他決定相信直覺。

    他與史祿分道揚鑣,走之前還特意叮囑,要史祿在耳櫃夾層塞滿敗葉枯枝,若是遇到阻攔,不問緣由隻管怪罪到縣令身上。

    因為他知道,縣令王智是至今為止,唯一一位確定與官奴案毫無瓜葛的人……

    這個理由李恪並沒有對史祿明說,其實關於官奴案的一切,他都沒與史祿有過細說。史祿是個老實人,和田嗇夫囿一樣,知道內情越多,越不容易好好地發揮演技。

    大概,良心這種東西真的和演技有衝突。

    目送著史祿離開,李恪離開驛道,鑽進樹林,開始整理這一段的經曆。

    官奴案的牽扯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昨天夜裏,軍弩、獄掾,各種角色粉墨登場,整座樓煩幾成為無法之地。

    李恪掰著手指頭計算自己到底違了多少秦律。

    襲殺官吏,兩次。

    入室盜搶,一次。

    無傳闖關,一次。

    翻牆,若幹次。

    還有賒欠度資,也就是偷偷住在官舍,卻沒有給錢……

    根本沒必要繼續算下去,光是襲殺官吏就夠他棄市判死,至於是那種死法,死後準不準收屍,在他看來一點都不重要。

    而想更近一步也不夠格。

    累及家眷,誅連三族都是天大的罪過,需要皇帝親判。光憑他這種小打小鬧,還不需要日理萬機的始皇帝浪費精力。

    這讓李恪放心不少。

    從現在起,直到為田嗇夫囿洗淨冤屈,或是自己落網之前,他就是個無法有天的大人物了。

    李恪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構思下一步計劃。

    目的是唯一的,那就是揭穿官奴案,讓應罪之人落入法網。

    隻要那些人落網了,田嗇夫囿和壯漢的冤屈自然可以洗脫,事態也能理所當然地重新回轉到軌道上。

    問題在於,他該如何達成這個目的?

    鹹陽和扶蘇當然是最優選擇,然而無法之夜以後,通往鹹陽的道路肯定會設置重重盤查,他的身份體貌都在客舍登記過,連傳都落在那間精舍,幾乎沒有可能蒙混過關。

    雁門郡幾乎是封閉的環境,正經的出郡通道隻有三條,樓煩、句注、平城,三地皆是關城。不正經的通道有兩條,草原、恒山。

    草原是呂丁的試煉之地,恒山是旦的成材之所,這兩個地方有多恐怖,李恪心知肚明。

    他腰上的劍是真真正正的擺設,緊要關頭想抽出來都是妄想,手弩飛蝗倒是威力奇大,不過距離要在五步之內,而且攏共隻有三發……

    李恪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發現自己去不了鹹陽,以如今孤身一人的狀態,他甚至連善無都去不了。

    原野之地隨處遊弋猛獸山賊,一旦數量超過三個,他基本必死無疑。

    這樣一來,剩下的選擇就隻剩下一個,那就是回苦酒裏,苦酒裏有旦,有墨者,鄉裏們又心向於他,哪怕入不了裏,聯絡上幾個幫手絕對不難。

    等他有了武力依仗,縱然天下之大,又有何處不可去得?

    霎時間,一股豪氣油然而生,李恪抬起頭,堅毅的目光直視向正東,直視向苦酒裏的方向!

    那裏蹲著一個人……

    連胯的犢鼻褪在腿彎,騎裝的下裳纏在腰間,他的劍就在手邊,連著鞘插在土裏……

    他閉著眼,麵色潮紅,額漲青筋,隻見一番使力,登時便五官舒展,雙目大開……

    兩人大眼瞪上小眼……

    疏林之中,驚呼驟起:“上掾,賊人在此!賊人在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