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露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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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這就是白露宮,而宮中主位正是雪靈染。

    鳳墨影在抬頭看見宮門上那一方鳳翔紋牌匾上的漆金字後,心中驀然地在想,這個人在前女帝的心中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青夜離入住的宮殿,名為東辰宮,東乃主位,辰主尊貴。不管他如今的身份是什麽,東辰宮都是這後宮中除來儀殿外最尊貴的所在,亦是日後皇夫日常起居的殿宇。他抗拒坐上這個位置,卻又被前女帝明明白白地安排在了東辰宮,這又是怎樣的一種矛盾心理與處境?

    抬腳入得白露宮,一溜的宮女與內侍跪了一地在恭迎她的聖駕。

    鳳墨影笑了笑,她這些天下來都已經習慣了這些個宮中等級森嚴的規矩,若是貿然不要他們跪迎,那才是一個異數。等同於與這個國家製度的一番石破天驚的較量,縱然她是穿著女帝的身體,那也是不容於世的存在了。

    白露宮的主事杜衡同他的主子一般一身的青衣,衣裳上的花紋也素,生得整齊文秀。他是由雪家跟著雪靈染一同長大的侍從,又跟著他從雪家到了這一座皇宮中。

    待鳳墨影進入了主殿,他便讓一眾宮人退了下去,隻留幾個常用的守在門外聽候差遣。

    鳳墨影環顧這主殿,安排得清素淡雅,帶著一股文人的墨香書韻,看著倒不大像是在大內宮中的模樣。

    殿中卻不見人影,隻等一聲咳嗽傳來,她的目光才注意到了那榻前的廣幅紫檀屏風後,隱隱約約地跪著一個俊秀的身影。

    “臣靈染恭迎陛下聖駕。”屏風後的人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股柔軟悅耳的音色。

    鳳墨影望定他一瞬,便走向了屏風,同時口中道:“快快起來,你身上還帶著傷呢。”

    雪靈染輕輕地咳嗽了兩聲後,急聲道:“請陛下止步。”

    鳳墨影疑惑地再次看向了屏風後那靜靜跪在地上的身影,卻聽他緩了口氣後說道:“臣身上傷勢未愈,又不慎染上了風寒。還請陛下容臣隔著屏風回話,以免過了這些病氣給陛下。”

    鳳墨影聽完,急忙關切道:“那你快起來,這時節地上的寒氣重,惹到身上更不好了。”

    “是,陛下。”雪靈染隔著屏風慢慢地站了起來,一抹纖長的身影投影在屏風上,那在燈光下清晰曲折的線條襯著那上麵的山水,竟有說不出的仙靈秀致。

    鳳墨影看著愣了一息後,才忙說道:“你快坐下。”她自己也回眸瞧了一處交背椅端莊坐下,又補充了一句道:“天氣冷,你傷勢又未愈,坐到榻上褥子裏回話也無妨。”

    雪靈染輕輕一笑,回道:“不礙事的,臣就坐在屏風後與陛下說話。”

    鳳墨影的眼角一瞥,卻瞧見站在她不遠處的杜衡那一臉的著急,眼裏滿是擔憂,目光落在自己這邊,麵上也是一幅欲言又止,掙紮不定的神色。

    “怎麽了?你跟寡人說實話。”她忍不住問杜衡道。

    杜衡聽她一問,就不等雪靈染阻止,一口氣倒瓜子似的道:“啟稟陛下,我家公子身上還發著熱呢。今天還去了東苑赴宴,身體本來就沒好全,這下倒是風寒愈加嚴重了,一回來就倒在榻上發起高熱來了。”

    “杜衡……”雪靈染在屏風後沉聲斥道,杜衡卻沒有理會他,隻一個勁地朝鳳墨影倒苦水。

    鳳墨影也沒有理會他,隻向杜衡問道:“可有請太醫來看過了?”

    “請了。”杜衡眉頭皺得跟小老頭似的,忍不住白了屏風後的人一眼,口齒伶俐地說道:“原本太醫開了藥,先前讓公子吃藥後就要一直好好臥床休息。昨晚女官姐姐捧著陛下賞賜的東西過來,公子將我們撤下去,自己一個人忙了好半晌。晚上又到書房那忙活了一通,勸都勸不住,今天又去吹了冷風,回來不僅高熱,有時咳嗽起來整個胸腔都像是要咳掉了。”

    “杜衡,你這嘴是止不住了嗎?”雪靈染在屏風後輕拍了一下案麵,怒斥道。接著又是一連串悶悶的咳嗽聲傳出來,像是使勁去忍也忍不住了般。

    鳳墨影聽完這些話,忽然間就覺得自己似乎好沒良心。

    人家“救”了她,也算是救了她吧。

    這些天來,她都沒有認真的詳細的詢問過他的病情,也沒有親自過來關心他。卻一而再地派人過來煩擾他養病。

    若是要用個詞來形容,她就是一隻標準的“大豬蹄子。”

    看看人家對她,這一次次的,沒有一次敷衍。她需要佛經,人家給她寫;她需要驗藥,人家給她驗;她需要查香,人家給她查;她需要開宴,人家給她請;她需要領罰,人家給她製。

    問題是,這一次次的,人家還是帶著病的。

    平心而論,就算她是女帝,但若人家說還病著,這些事都沒精神,幹不了,還是可以推拒過去的,畢竟人家是因為舍命救她,才受了重傷,病倒在了床上。

    鳳墨影久久地說不上話,最後還是急切切地說了一句:“杜衡,還不去將你家公子扶到榻上躺好了。”

    杜衡“諾”了一聲後,腳下生風,走得飛快地拐進了屏風後。雪靈染望了他一眼,輕歎了一聲後,還不忘說了一句:“謝陛下體恤。”

    鳳墨影也坐不住了,跟著走到屏風後,心想不過是一場重感冒,難道就因為如此都不過去看看人家嗎?

    若他當真真心喜歡這個前女帝,而她現在就是女帝了,這樣的情況下也不去關懷一下,未免太薄情,太讓他寒心了。

    雪靈染剛躺到了榻上,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一揮手,將榻前的青紗帳放了下來,阻擋了鳳墨影探視的目光。

    他躺在已放得冰涼的被褥裏,隻覺得腦袋熱得發脹,頭疼欲裂。

    鳳墨影也識趣地停在了榻前,坐在離之不遠的矮墩上,隔著紗帳看了裏麵朦朧的人影一眼。

    雪靈染輕輕喘了一口氣後,對杜衡說道:“你先退下去,我有話與陛下說。”

    杜衡應了一聲,為他掖好被角,轉身朝鳳墨影一禮,便朝殿門外走去。

    鳳墨影瞧了瞧這波操作,心有所感地對屏風外的雲玳與絳瓔道:“你們也先退下去罷。”

    “諾!”兩位女官一同應聲,回身退出了殿外,順手關上了殿門,與杜衡一起守在了外麵。

    殿中,燭光搖曳,隔著屏風宛如晚星。

    雪靈染透過青紗帳看向離著三步外坐著的人,緩慢地開口道:“陛下這番前來,可是為了詢問漠回蘭籽的事情?”

    “不錯。”鳳墨點頭道,心想這人心思也靈慧。

    雪靈染默了一瞬,才又說道:“漠回是鳳曦國最南邊的一個小國,漠回蘭籽是那裏皇室的秘藥。知道它的藥性與煉製方式的人甚少,臣因少時師從藥師穀顏畢先生,從他記載的藥書中讀到過關於漠回蘭籽的一些記錄。”

    一隻稍稍消瘦的手從青紗帳中遞出來一張畫紙,手指極長,白如玉,又如竹節般纖長靈秀。

    鳳墨影本就是一個手控,她此刻更是有些控製不住自己內心中的激動。這一隻手,滿足了她對完美的手模所有的想象,這一伸手,就即刻暴露了她的本性,立刻握住了那隻手。

    輕紗帳內的人輕咳了一聲,她才醒過了神來,改捏上了那一張畫紙。臉上還自訕訕微紅不退。

    她默不作聲地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內心裏又不斷重新自我建設中:自己如今是女帝,以她與他現在明麵上的關係,方才的動作絕不應稱作為,失禮。或許可以稱之為,情趣。

    這樣一想,她就寬慰了自己。

    目光才重新落在了那張紙上,榻上的人也沒有作聲,殿內靜靜地流動著此時此刻有些不同尋常的空氣。

    紙張上畫著一株花莖枝葉的模樣,下麵還配了許多的字。皆是介紹這株植物的產地、屬性、藥用價值等等的一些相關資料,甚是詳細。就是有些相似於搜索網頁的百科普及,又更勝之許多。

    而且這上麵的圖畫得很有藝術價值,字也很好看,令人百看不厭。

    鳳墨影內心喟歎了一聲,問道:“是你連夜畫下來,默出來的?”

    雪靈染淡淡地道:“臣想以綿薄之力,能為陛下解憂一二。如今陛下身邊殺機環繞,幕後黑手深藏不露,著實令人難以心安。”

    鳳墨影捏住紙張的手微微一顫,覺得自己此刻不說點什麽也著實說不過去,便說道:“你不必太擔憂,寡人身邊還有夜離、北堂等人為此事奔忙分憂。況寡人乃一國之君,自有上蒼相佑,凡事皆會逢凶化吉、吉人天相的。”

    青紗帳內的人掩住了口,輕輕地咳嗽了幾聲。

    鳳墨影眉頭微微一皺,眸光中已有了幾分真誠,低語說道:“倒是你,該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體,不要再為此事太操勞了。你能在朝陽台舍身相救,寡人必將此事銘記在心。寡人在此許下一諾,他日你若有所求,便應你一件事。”

    雪靈染聞言後,目光漸漸凝到了一處,語氣晦澀莫辨地問:“陛下,我所求的,你定會應嗎?”

    鳳墨影思量了一下,慎重地答道:“寡人的一命還是很貴重的,若你所求的事在寡人能力之內,那定是會應的。”

    雪靈染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微的笑意,輕聲道:“君無戲言?”

    鳳墨影睨了青紗帳一眼,篤定地道:“金口玉牙。”

    青紗帳內逸出了一聲安然的輕笑,雪靈染在裏麵又重拾了方才的話題,說道:“要在京中尋找漠回蘭籽的蹤跡極是不易,此事要麽是對方蓄謀已久,如今趁機發作;要麽是對方臨時起意,連環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