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懷璧其罪
字數:5641 加入書籤
鳳墨影擦了擦臉上的汗,回眸望住他。忽然想起他一直在從容淡定地給她講解、指點,毫無阻礙。想來他的眼光、見識和對劍道的理解,興許也並不比北堂渺要差上多少。
她抿起唇角笑了一笑,看他一副孱弱嬌貴的優雅公子模樣,實在難以想象出手持長劍的時候會是個什麽的樣子。
非是好戰。
心中卻是有些期待能夠看見他拿起長劍的那一天。更是莫名地有些期待他與北堂渺一較高下時候的風采,與及這兩個人各自所修習的劍道能夠碰撞出來的精彩瞬間。
一聲輕咳聲傳來,打破了她對他的所有臆想。
鳳墨影瞬間回神,雪靈染掩唇咳嗽完,朝她莞爾一笑:“陛下,臣失禮了。”
她也不由垂眉一笑。
用過了晚膳後,雲玳來報斐玉晏已經入宮。
鳳墨影心中早已有所計較,無論如何她都要與他見上一麵再說。
她與雪靈染道別了一番後,在出“白露宮”前,鳳墨影召了四位女官入殿內,暗中囑咐道:“雲玳你前去找楚統領,讓他在沐王被領進青雲殿前派遣鳳翎衛伏身於暗處,聽寡人旨意而動。另讓他知會北堂一聲,讓他亦前往青雲殿中候命。”
雲玳應答一聲,後退三步,領命而去。
鳳墨影的目光又在其餘三人的臉上巡視了一番,神色肅然,而後從袖中拿出一隻紫玉瓶遞將過去,而後又吩咐道:“絳瓔,若在青雲殿上寡人敲了三下案麵,你就將此藥倒入熱茶,給沐王奉上。倒此藥時,你需得小心一些,不得觸碰。”
絳瓔小心地接過紫玉瓶,垂首道:“奴婢明白。”
瑩的目光微微一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絳瓔手上那隻小小的瓷瓶上,眼中閃過了一絲惶然。
鳳墨影又對她們最後說道:“紫珞留守‘白露宮’,寡人未回來前,緊閉宮門,不得讓宮裏宮外的任何人出入此間。瑩與絳瓔隨駕青雲殿。”
三位女官同時行禮應諾後,鳳墨影才推門而出,擺駕前往青雲殿。
青雲殿本就是女帝接見外臣的地方,她也算是第一次來。
青雲殿位於女帝聞奏的紫徽大殿與她日常起居的來儀殿之間的位置,既連接著前朝,亦連接著後宮,意味既是深遠,又極是微妙。
前朝的宮殿四周大多是視野開闊,一目了然,那是以防刺客藏匿,也防伏兵謀逆。
沿著青雲殿的方向前去,視野便漸漸豐富了起來,有花,有樹,有石,有景,這種情調一直延續到後宮中。
鳳墨影是從後宮裏往青雲殿前行,經過了一座座景致幽雅的宮殿,便進入了光禿禿的甬道。過了甬道,才望見了前麵的青雲殿,圍牆的三麵都已可見潛伏著的鳳翎衛,隻有正麵一如平常,鬆木森森傲然挺立於這寒冬的氣節裏,被夜裏的宮燈照得一覽無餘。
她下了輦車,身上披著狐裘,手裏抱緊暖爐,緩步跨入了殿中,斐玉晏早已侯在了堂上。見她親至,他便是微微一笑,垂目行禮道:“參見陛下。”
鳳墨影伸手虛托道:“平身。”麵上卻是肅然,對他不拘言笑,徑自地往主位走去落座。抬眸看向他,目光近似審視,卻並不賜座。
跟在身邊的雲玳與瑩,都因這微妙的氣氛而變得更加的謹慎起來,皆是心有戚戚然。從前未曾見過女帝對沐王如此的神色,兩人一向交談甚歡,縱然是沐王言行不同於別人,女帝也隻是一笑置之,不予計較。
今日,女帝的態度卻似有些不同了。
難道真的是伴君如伴虎,不知何時便會觸著了虎須,違逆了聖心。
斐玉晏見她如此表情,也斂起了神色,複朝她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君臣之禮,說道:“不知陛下連夜召臣入宮,是有何急事?”
鳳墨影詭笑了一下,聲音莫測地道:“無事就不能邀你進宮了嗎?”
斐玉晏聽著她這陰陽怪調的語氣,心下更是納悶,不經意地翻了一個白眼,口上卻仍是規規矩矩地答道:“君命所至,莫敢不從。”
看著他這自然流露的反應,和聽著這一句甚是無奈又近似調侃的話,鳳墨影輕輕皺眉,這個人究竟是演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隨手拈來的影帝級別;還是看著一副溫文爾雅、高不可攀的模樣,實則底子裏還是不改小時候的那頑劣本性?
若論氣質高華,她在這裏所識的人當中,無一人能及他。致使他一言一行間,奇怪地都能讓人心生好感,甚至是心生向往。
在她的時代而言,就是那句顏值太高,氣質太好。妥妥的就是一枚高冷學霸型的男神,口上不留人,毒舌帶調侃,有時候覺得還蠻帶感。
但問題是,現在許多的證據指向他要謀逆,要弑君,這就有些複雜,有些不好玩了。
鳳墨影脖子上似微微的一寒,旋即說道:“沐王可曾聽說了,前些日有人在寡人的藥膳中下毒一事?”
斐玉晏神色一正,如實答道:“略有耳聞。”
鳳墨影複又道:“沐王也該聽說了才是。”
斐玉晏微微一挑眉,望向她,眼神有些清湛,裏麵似乎還藏著些什麽,卻是一縱即逝。
鳳墨影不動聲色地道:“沐王可又曾知曉,當日白院使父子和一名送藥的學徒便下了內獄。”
斐玉晏道:“玉晏雖居於府中,甚少外出,但白家父子獲罪一事在京中流傳甚廣,還是知曉的。”
鳳墨影點了點頭,唇角微微一撇,冷笑道:“沐王也本該知曉才對。”
斐玉晏皺眉,目中露出了一絲的疑惑。
瞧著他那無辜的樣子,鳳墨影心中又是在打鼓。定了一定神,才道:“既然如此,沐王也該知曉今日內獄中審出了什麽結果才是。”
斐玉晏麵上茫然,卻是冷聲道:“陛下,請恕玉晏不知此事。”
鳳墨影笑了一笑,“哦”了一聲,故拿腔調道:“沐王為何不知?本該知曉那個學徒在重刑之下,供認出了這下毒一事的主使之人便是你沐王才對?”
此言一出,堂中餘人皆是心中一驚,臉色一變。
誰也沒有料到,她會將此話直接地問了出來,氣氛一下子變得更加的緊繃了,雲玳和瑩不由想起了殿外埋伏著的鳳翎衛、堂中不知何處暗藏著的北堂渺,更有絳瓔手中的那一瓶藥,皆是覺得不寒而栗,膽戰心驚。
雲玳得見此事,雙手中皆是捏了一把冷汗。
瑩更是背後冷汗淋漓而下,一雙妙目盯在斐玉晏身上急轉,臉色惶恐,心下思慮萬千不定。
斐玉晏怔了一怔後,扯唇一笑,麵帶不屑,卻是朝她問道:“陛下,這是相信了那學徒的所言?”
鳳墨影的目光也在他的臉上逡巡不定,眸色晦暗,低沉沉地說道:“這不是請了沐王入宮裏來,親自告訴寡人,這是不是真的?”
她的話雖如此說,瑩卻覺得這一句話裏充滿了血腥之氣。以她對女帝的了解,一向是寧殺勿縱。再看看今夜這情景,怎麽也是不能善了的局麵,沐王今夜還能平安地全身而退嗎?
她的心裏砰砰地直跳,想得淨是明日豔陽高照時,自己一直在背後默默仰望的人不再出現在這個世上。
斐玉晏的眼神卻是鎮定許多,平靜到看不出心中的一點波瀾,卻又似乎能讓人在平靜中看到了一絲絲的憤怒與悲哀,他聲色清亮地說道:“陛下,玉晏所說的話,還重要嗎?”
他的話裏,竟透著一絲的通透與犀利。
瑩驀然覺得眼前一黑,今夜的問話與否當真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的心思,不管沐王所說的話是什麽,若陛下心中想的是永決後患,那麽沐王無論如何都得死在今天夜裏。
無論是反抗之下,死於鳳翎衛的亂劍下,名曰行刺伏誅;還是順從懿旨,死於絳瓔手中的鳩毒,名曰認罪賜死。
今夜的話無論說的是什麽,陛下隻要說沐王已坦誠罪狀,便無人敢申辯,也無從再申辯。
證據確鑿下,沐王謀逆罪名敗露,身死青雲殿。
瑩緊緊咬住了牙齒,渾身忍不住在簌簌地發抖。
果然,鳳墨影笑道:“並不重要。”
她此刻笑得陰鷙而邪肆,恍如便是昔日那個冷血無情地屠殺朝中大臣的女帝,這些日子以來的溫和,似乎便是一層假象,如一層雪後晴空下的薄霧般,將人的眼睛迷蒙了起來,讓人放鬆了警惕,忘記了腳下時刻都會碎裂的薄冰,隨時都會掉下萬丈深淵裏的利刃上。
沐王府縱然無罪,亦懷璧其罪。
瑩一時間思及此,隻覺得渾身冰冷,卻又害怕自己的驚惶之色會一覽無餘地暴露在別人的眼前。
斐玉晏唇角微翹欲笑不笑,終是神色冷冷地說道:“沐王府終是逃不過這一天。”而後,他轉身一拂衣擺,大馬金刀地坐在了左首的位置上,聽著鳳墨影在案麵上篤篤篤地敲了三下手指,下命道:“給沐王上茶。”
門外的絳瓔應諾一聲,立刻便將茶水端了上來,放在了斐玉晏的手旁。
鳳墨影微笑道:“沐王,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斐玉晏眼眸也沒抬,說道:“無。”
鳳墨影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仿佛感歎般說道:“天色也不早了,沐王請吧。”
斐玉晏伸手便去端起了茶盞,也毫不猶豫地就往唇邊送去。
瑩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惶急地說道:“陛下恕罪,奴婢有話要說。”
鳳墨影神色冷凝,目光冰涼地落在了瑩的麵上,口吻強硬地道:“瑩,不管你將要說的話是否與沐王有關,此刻最好是閉上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