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8章 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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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州。
析州是大唐的邊關重鎮,節度使符昭壽乃是屹立數朝而長盛不衰的符家之人,憑著符家門庭旺盛常常在中原曆朝中身居要職,現在,大唐代宋,大唐的實際掌權者是陸飛,一個名不見經傳也沒有多少過人之處的小人物,陸飛最恨的就是前朝悍將居功自傲,有史可見,往前數近百年,哪一次朝代的更迭不是一個個當朝的大將做下的勾當,連陸飛自己都是憑著區區幾萬兵馬而成現有之勢。
除掉前朝悍將成了陸飛的心病,在他的理解裏,首當其衝最想除掉的莫過於樹大根深的符家,符家太招眼了。
隻是沒想到就在陸飛要動手之時,河北的田重進不揣冒昧的跳了出來,他,他娘、的竟然以了,明火執杖的打出了反旗,這對於陸飛想剪除前朝悍將真是雪上加霜,田重進的反叛很有可能觸發了反唐的多米諾骨牌,想想後世大明建文帝,一紙削藩令帶來了整個帝國的覆滅。
陸飛兩手都想抓,可眼下不是最好的時機,麵對邊將一齊雪片飛來的奏書,他咬咬牙,與政事堂和樞密院幾個重臣商議之後,給幾位邊將發出了同樣一份大唐詔令:將軍等為天下蒼生,久鎮邊關,勞苦功高,今大唐初立,百廢待新。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望眾將以事前朝之忠心同心協力扶保大唐,寰宇澄清之時,亦是諸國士垂青史之時。
巍巍大唐,海納百川,謹奉天道,對諸位能臣良將秉承疑之不用,用之則必不疑,念諸位為萬民守疆之功,特賜:永鎮故地,朝無兵禍可不奉詔。
在析州帥司衙門裏,符昭壽看著這封剛剛從汴梁送來的聖旨,有些苦笑不得,在他的左右兩側都坐著與他一共鎮守析州的文臣武將,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他的心腹。
眾人都有麵麵相覷的看著表情有些莫名其妙的符將軍。
符昭壽環視眾人,突然哈哈一笑,將手裏的詔旨讓人拿下去傳閱。
“哈哈,大唐朝廷這是害怕了,朝無兵禍可不奉詔,哈哈!”符延壽越想傻興奮,踱著步在眾將麵前眉飛色舞的道:“田重進反了,遼人飲馬黃河,大唐禁軍相互掣肘,邊將搖擺不定,此時此刻,老夫真想去汴梁,去看看那陸飛小兒是何模樣,看他如何蚍蜉撼樹,哦不,螞蟻,而且還是熱鍋裏的螞蟻。”
眾將齊笑,在這天高皇帝遠的析州,符家代表一切,尤其是大唐立足不穩之時,符昭壽的軍兵遠勝大唐聖旨十倍。
一青年將領笑著笑著也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模樣道:“內亂不止,為患叢生,依末將看,這個什麽大唐王朝那就是個笑話,滑天下之大譏,這年月,真是甚阿貓可狗也敢在金鑾殿上指點江山了,可笑至極。”
此話立時引來眾人的一陣哄堂大笑,隻有坐在末座之上的一位武將不苟言語,坐得十分端正,在這群人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很快,此人的異樣引來了符昭壽的注意。
“咳咳!”符昭壽輕咳幾聲,借以打斷眾人對朝廷的嘲笑,如此明目張膽的對朝廷不敬怎麽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廳內漸漸井然,大家跟著符昭壽那有些不善的目光一同尋望了過去,不由得個個都有些皺眉頭,原來讓符大帥蹙眉的是他,鎮守雁門關的副將楊延嗣,其兄為雁門關鎮將楊延昭,楊家父子兩代鎮守雁門已經很多年了,根基甚深,在軍中頗得名望,但也正是由於這一點,在河東這片由符家說了算的土地上,楊家兄弟早就成了符家想替換掉的眼中釘、肉中刺。
符昭壽年過五旬,身體有些老態,但精神很好,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作為大宋王朝的一位高官而謝世,天意弄人,大宋沒了,突然的變故讓他覺得他還不老,還得在這亂世中伸伸拳腳。
“楊將軍為何悶悶不樂呀?”符昭壽背著手往楊延嗣邊上走著,走得很慢,不過眼神卻很犀利。
楊延嗣沒有直視對方的眼睛,也不屑去看周圍眾人的表情,這次來析州他沒想到會遇上這檔子事,朝廷這麽重要的詔令他符昭壽竟然當著這麽多部將的麵給傳示出來,傻子也猜測得到他想做什麽,不就是想以此來激勵他的部將去滿足他符家的私欲。
不用深裏去想,就算符昭壽渾水揮魚真的讓他成功了,咱楊家可壓根就不是他符家的心腹,不會有多少好處的。
“回大帥,這裏是您的節帥堂,末將一個小小的邊關副將不應該出現在這,末將此來隻有一事,事辦完了末將還得趕回雁門關交令。”楊延嗣拱手,態度很謙卑,他明白,此時這析州就是個是非之地。
符昭壽拈著胡須,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道:“哦……你是來要糧草的,本帥不是說過嗎,田逆(田重進)新叛,遼人又至,朝廷多事之秋,這河北諸部都在整軍備戰,一下子調動了十多萬兵馬,軍糧諸部都在催要軍糧,你們也要體諒本帥的難處,本帥何時成了管糧的官了。”
眾將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大帥……”楊延嗣覺得在這裏很少冷落,尤其是看這些人趾高氣揚沒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樣子,都是一群狗仗人勢之輩,沒有我們楊家在雁門關盯著,這河東早就被遼人攻破了,朝廷也是瞎了眼,楊家戰功赫赫卻是為今日齊聚於此的眾宵小打出了一個個晉身之機,操!
“好了!”符昭壽一擺手打斷了楊延嗣,說道:“楊氏兄弟多年守邊,本帥是看在眼裏的,你們的功勞本帥也是據實上奏朝廷,軍糧之事本帥可以替你們想辦法,但有一點,你怎麽看?”
楊延嗣一皺眉,愣了愣拱手道:“大帥所說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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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門關。
“甚?”雁門關鎮將楊延昭一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杯都掉在了地上,繼而他又喝道:“姓符的要將雁門的八千守軍全都調走?”
楊延嗣忙揮揮手,讓屋內的閑雜都退了出去,這才忿忿道:“千真萬確,符大帥說了,要糧要軍餉他都可以想辦法為我們這八千將士籌措,但要求就是讓我們離開雁門關,移防晉州,過析州境時,符大帥會親自派人將糧餉送至半路。”
離開楊家經營多年的雁門關,楊家那還是楊家嗎?
“放屁!”楊延昭一向老誠今天也罵起了人來,揮著手指著析州的方向道:“遼軍數萬鐵騎此時已經深入中原腹地數百裏,說話就能打向汴梁,與我雁門關對峙的朔州遼軍也有增兵的跡象,誰能保證他們不會相約進攻,這時候讓我們換防,他符大帥用兵幾十年,難道就不明白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嗎?”
楊延嗣坐在那擺擺手道:“不不不,符大帥沒有直接下軍令,讓我們移防晉州之事是他私下和我說的,他的意思很明白,想要糧餉就交出雁門關,其言下之意……嗬嗬。”
楊延昭瞪了他一眼:“老二,別陰陽怪氣的,有話直說。”
“意思就是我們要賴在雁門不走,那就讓我們自生自滅,大哥,這他可不是嚇咱們的,這都三個月沒有將士們開餉了,糧食也撐不了多久,要真是有將士嘩變,後果不堪設想哪。”
啪!
楊延昭又是一記重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齒的道:“誰敢,更何況本將軍一向待將士們如兄弟。”
楊延嗣苦笑著搖搖頭道:“大哥,這裏就咱兄弟倆,何苦說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要說情義,除了兄弟我,大難來臨之時這八千將士誰跟你論情份,三個月沒開餉,大哥,不少兄弟們的家裏可就靠他們這點軍餉過活呢,咱要要斷了他們的生計,我都不敢往後麵想……”
“哼!”楊延昭哼哼道:“又不是我故意可扣他們的軍餉,是朝廷,是符昭壽,總不能為了發這軍餉我楊某還得去變賣家產吧,這個天下又不是我楊家的。”
話說到這,老二楊延嗣卻哈哈一笑,湊近其兄,很是神秘的小聲道:“大哥還真說錯了,以前的天下與我楊家無關,可從今往後怕是就有關係了?”
一聽到這,楊延昭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直勾勾的盯著他兄弟,半天才喃喃道:“姓符的要動手了?他真的想問鼎天下?”
咂!
楊延嗣一嘬牙花子,滿臉不屑的道:“提他做甚,晦氣,是,我從析州回來的時候四下打探了下,這老小子是要動手了,他要我們交出雁門很可能就是為他自己掃清後患,雁門是個絕要的重鎮,你我非他親信,有我們在他後方他是放不開腳的,不可就算這老小子真有那君臨天下的運氣,隻怕也沒咱哥倆的好果子吃。”
“這個我明白!”楊延昭心不在此,加急問道:“你方才說的這天下從此或可能與我們楊家有關,到底是何意?”
嘿嘿!
楊延嗣揚著眉毛一笑,隨即從懷裏摸出一個草黃|色的信袋,笑道:“回來的路上我遇到了家裏的,三妹給來信了,看完便知。”
信紙在楊延昭手裏翻來覆去,他一會看著信一會又驚訝的看看兄弟,眼神中難掩欣喜之色,短短一封數百字的家信他足足看了四五遍,看完後沒有說話,隻是轉過身,推開了窗戶,看著遠方那連綿起伏的山巒,久久未開口。
楊延嗣笑著走了過了,指指窗外的景色道:“咱們楊家父子兩代在這裏流血流汗,死了多少兄弟,打了幾十年仗,為的是甚麽?梁唐晉漢周宋,今又複大唐,皇帝走馬燈似的換,不換的是咱們楊家,永遠都紮根在了這雁門關,一年又一年與這黃土為伴,哥,機不可失,楊家得興盛起來,雁門關不過一隅之地,非大丈夫施展之地,難道你就不想成為樂毅、管仲那般人物?你就不想掃平四夷名揚天下嗎?”
楊延昭回頭有些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良久才緩緩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二弟,你還記得嗎?父親歸天之前和我們交待過甚麽?楊家先降宋,如今又要降唐嗎?”
“當然記得!”楊延嗣點點頭,道:“父親說我們楊家是漢國的降臣(大宋滅北漢時楊業降宋),自古忠臣不事二主,從降宋的那天起,楊家就決不可再次叛宋,可是大哥,此一時彼一時呀……”
楊延嗣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大哥一抬手打斷了他。
楊延昭有些悵然若失的道:“父訓不可違呀!”
“大哥呀,三妹來信可是說得清楚,如今的大唐皇後已認她做義妹,還曾私下問過她是否願意以側室的身份嫁入陸家,大哥,那可是當今皇後,大唐殿前司都點檢呀,皇後是誰,她不可是陸飛一手扶上去的傀儡,一介女流,用不了多久這個天下就姓陸了,我的大哥,楊家是否降唐你我都做不了主,你我不過是符大帥身邊的兩個棄子,他成仙,咱沾不上光,可他要是下地獄咱也得跟著遭殃。”
楊延昭苦笑,道:“也許你說的都對,我也明白,大勢所趨,父親若在也無能為力,隻是,我楊家滿門忠誌之士,這晉身之機難道要靠親妹妹給人做妾才能換來嗎?”
“哼哼!”楊延嗣冷冷一笑道:“你要怎的?跟著符昭壽再次反叛大唐?那不還是替人賣命求榮嗎,有甚區別?”
楊延昭若有所思,良久才道:“就算你說的都對,可楊家如此朝秦暮楚,陸殿帥現在隻是用得著楊家,如果……”
“大哥!”楊延嗣打斷他大哥,一臉堅毅的道:“你我並非神人,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誰能料到將來之事,父親他老人家也不會料到他發誓效忠的大宋隻存在了三年吧,世事難料,見招拆招吧,三妹是個有心之人,她能及時給我們送來這封信,那就是想告訴我們不要腳踏幾條船,一心一意跟著朝廷,大唐朝廷。”
楊延昭有些默認的點點頭,繼而又道:“但這也似乎是在告訴我們,陸殿帥和皇後對我們楊家不放心。”
“這個簡單,納個投名狀便是?”
楊延昭道:“我的親妹子都成了他的妾室,這樣的投名狀還小了?”
楊延嗣道:“不小?小啦……而且朝廷沒有看到我們的決心,聯姻濟不了大事,關健還在於你我。”
“你的意思是?”
楊延嗣用手刀作了個‘切’的手勢,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自斷後路,殺了符昭壽,這老小子的人頭可比咱妹妹濟事多了。”
楊延昭有些目瞪口呆,瞪著眼喃喃道:“這這這,他,他可是你我的上憲,這可是以下犯上……”
切!
楊延嗣不屑道:“如果三妹隻是三妹那你我做這等事就是以下犯上,可如果咱們妹子成了大唐皇妃,那楊家此舉就是為國除賊,擒賊先擒王,也好讓這河|北大地免遭大戰浩劫。”
楊延昭沉思半晌,複問道:“說得這麽肯定,你是不是早有打算,你想怎麽做?”
一陣興奮,楊延嗣關上窗,拉起大哥走向裏屋,這才道:“符昭壽不是要我們交出雁門關移防晉州嗎,他的目的無非有二,一是安穩他的大後方換上他的親信,擠走你我,二嘛就是想趁你我離開根基之時半道殺之,盡奪你我軍士為已用,不管他怎麽想的,大哥,咱不如從了他,將計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