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8章

字數:12409   加入書籤

A+A-




    世上事便是如此,有的東西、別人偏不要,沒有的卻非想要。以陸飛今時今日富有四海的權勢,如果她要尊榮、財富,陸飛肯定非常大方,要甚麽給甚麽。但是她要的東西,陸飛卻給不了,她要甚麽?

    陸飛歎息了一聲,道:“我十分感激,又有歉意。”

    白娘子看了他一眼,“我還沒認錯哩,你倒認起錯來。歉甚麽,又謝甚麽?”

    陸飛緩緩道:“我活了這麽多年,見的都是肉弱強食,隻信實力和利弊博弈。不過也確定,這世上確實存在一種東西,雖然摸不到看不見,但實實在在地存於世上……親身體會。”

    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謝你這麽多年用心保護我,很難得很有心。”

    也許世上大多數的女子都喜歡那種東西,不是財富,不是權力,而是一種真真切切的感情,一份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情感。

    白娘子抿了抿嘴唇,眼睛亮晶晶的,似有哀求似有可憐,但她的表情依舊很嚴肅。

    陸飛看著她的眼神,一陣難過,心下一橫道:“我也很有慚愧,你要的,我給不了!”

    白娘子笑了一聲,似苦笑、似冷笑,“不用說的,我早就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我要甚麽,何曾要過甚麽?與其要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不如你還了我自由吧,我早就說過,皇宮不是我想待的地方,自在慣了,如今你也不是當初的飛哥兒了。”

    陸飛一時沒能及時接上話,他是不會讓白娘子離開自己的。

    白娘子說罷心口一陣起伏,仿佛果凍一般顫栗,似乎有點生氣。她的情緒很不穩定,俄而又有些無力地說道:“我知道,我是離不開皇宮的,我也不可能像兩位皇後那樣陪伴在你身邊,我更不想在後宮裏爭風吃醋,隻是……有時候忍不住。也不明白,你一會兒對這個好,轉頭又對別個好,是怎麽做到的!”她冷冷道,“真是佩服。”又有點氣憤了。

    陸飛道:“專一更殘酷。”

    白娘子詫異地看著他。

    陸飛沉聲道:“以此時的國家製度和世道規則,咱們這種人,獨寵帶來的後果更嚴重。”

    白娘子所有所思,說不出話來。

    陸飛說完了那句話,語氣立刻一軟,好言道:“我隻能用心待你,這些年也是這麽做的,不是麽?”

    “嗯。”白娘子身上軟軟的,似乎提不起力氣了。

    陸飛試著伸手摸她的手背,她沒有拒絕,他便把她略大又修長的手握在手心裏。

    這時白娘子小聲問:“那個拓跋沉香一副養不熟的樣子,皇上隻是想利用她穩住黨項人罷?”

    陸飛心道,自己對拓跋沉香確實沒甚麽感情,而且對她逃跑一事還十分不滿;但她不過一個女子,做錯了甚麽,被人因為權力利益賣來賣去,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其實也是個可憐的人,哪怕她是甚麽郡主。

    但對白娘子說這話顯然是沒事找事,陸飛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白娘子終於滿意了不少。

    陸飛趁機道:“讓朕好好服侍你?”

    白娘子聽罷,一不留神“噗|嗤”笑出聲來,白了他一眼。

    **

    ……拓跋沉香已悶悶地回到自己住的宮殿,身邊一個年紀稍大的宦官管事和一個宮婦。宦官正在為她打抱不平:“說是處罰白娘子,法子卻是半月不讓她出門,這下好了,把皇上都招到錦衣衛去了,名正言順成日在皇上身邊……這到底是懲罰還是好事兒哩?”

    宮婦道:“還能怎樣?最起碼認她忤逆謹妃娘娘就是錯了,娘娘的身份明擺著!也就是白娘子惹著了咱們,換作別人哪能這麽輕巧!”

    拓跋沉香喃喃道:“我連個沒名分的婦人都比不上,你們說我嫁到這裏來究竟是不是多餘的?”

    宮婦道:“娘娘可別說這等喪氣話,這宮裏成千上萬的婦人,多少人做夢都想有娘娘這樣的身份地位,那是求也求不來!謹妃那是四妃之一!全天下,皇後之下最尊貴的女子,隻有周後一人比您高了,您還要甚麽哩?”

    拓跋沉香聽罷也高興不起來,一點精神都沒有。

    宮婦上前,又小聲道:“您是不是覺得皇上偏袒白娘子?”

    拓跋沉香道:“當我傻麽?”

    宮婦道:“據說白娘子跟著皇上很長時間了,真要鬥,也不能隻看地位高低……說句不好聽的,在宮裏,誰地位高、誰地位低,還不是皇上一句話?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講……”

    拓跋沉香有氣無力地說:“有甚麽就說罷,我在你們麵前有臉麵也沒用。”

    宮婦小心道:“奴婢也知不該多嘴,可實在忍不住想提醒娘娘。若是奴婢不想娘娘好,沒不必說些話惹人嫌。”

    拓跋沉香看了她一眼:“說。”

    宮婦遂彎下腰,把嘴湊到了拓跋沉香耳邊。.

    那發際淺細的絨發,在陽光下仿佛金絲,拓跋沉香的皮膚很白,耳朵泛著眼光的顏色,給人晶瑩剔透的錯覺。宮婦便對著那隻耳朵悄悄說道:“李娘娘相貌生得美,原該得到皇上寵愛的。”

    宮婦頓了頓小聲道:“奴婢有句話,不管怎樣娘娘要先得寵……”

    拓跋沉香道:“如何得寵?”

    宮婦不動聲色道:“先主動引誘皇上,得到皇上的寵愛,才敢有小性子。”

    拓跋沉香聽罷又氣又笑:“我何時說想爭寵了?”

    宮婦被一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有些失望地看著她。

    拓跋沉香看在眼裏,沒有理會他們,她在西夏就對這等人見得不少。諸如那些文武官員的部下,都慫恿著上峰往高處爬,所謂忠心無非是把主人當作謀利的東西罷了。

    她抬頭看天上的太陽,強烈的陽光讓她的眼睛一花,那刺眼的光芒中,仿佛有一個黑影。他頭戴高冠,站在高高的山崗上,手裏拿著弓箭……

    拓跋沉香心下一愣,又想起了那人對自己的多般縱容寬恕,他伸出手掌替自己遮擋門方的無微不至,生怕自己受到一點傷害……或許他隻是考慮到穩固西夏的利弊?但拓跋沉香更願意相信有別的原因。

    ……萬歲殿西側存放卷宗的密室內,陽光從位置很高的一扇小小窗口透進來,唯一通風的小口子,那陽光在幽靜封閉的小屋裏十分顯眼,細細的塵埃在裏麵輕快地跳舞。

    非常安靜。

    衣衫不整蓋著一床被子躺在榻上的陸飛逼著眼睛,仍在夢中,他的眼皮在動彈,表情也很緊張。

    這是一間安靜而小的屋子,很安靜,隻有他一個人。

    他伸手用力在臉抹了一下,揉了一下眼睛,長長地呼出口氣,起身整理衣衫。

    走出密室時,正巧外麵傳來緩慢的鍾鼓聲,從遠處的宣德門城樓那邊傳來……酉時到了。陸飛覺得好像應該去西殿書房了,但卻不知為何隻在屋中走來走去,不知自己該做甚麽好。

    好像有很多事,卻不知從何著手。

    死掉那麽多兄弟,不是為了他一個人享受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榮華富貴!但是,僅靠一腔熱血是絕對不能成事的,忽視現實帶來的隻是戰亂和毫無意義的廝殺、墮落。

    陸飛忽然之間感覺心裏一團亂麻。

    他往外走,宦官王方在一旁躬身道:“皇上,鑾駕已備好。”

    陸飛揮了一下手,甚麽也沒說。王方忙彎腰道:“喏。”他或許不知道陸飛甚麽意思,反正默默跟在身後就行了。

    從萬歲殿後麵的一道門走出建築群,便在一座高高的台基上。陸飛一麵從石階上往下走,一麵數著石階的數目。在這裏幾年了,他著實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階才能走到上麵。

    中軸大道兩邊光禿禿的,不過更遠處種著一些果樹,這個季節正在開花。遠遠看去,那團花似錦,非常絢爛。陸飛心下有些混亂也很空,但他能確認,他覺得這塊土地上的事物,大多都很美。

    他彎下腰,撿起一片被風吹到路上的細小白花瓣,上麵還有細碎的水珠,沾了一些沙塵。陸飛把這小東西放在粗糙的手掌心裏,細看了一番,仿佛在確認這裏的虛實,然後隨手扔在地上。

    步行進了宣佑門,一隊簇擁著黃傘鑾駕的宮人隻是在後麵跟著。畢竟皇帝愛坐車就坐車,愛走路就走路,沒人會閑得去問他為甚麽有車不坐要走路。

    宣佑門內,第一座大的建築群便是萬歲殿。不過陸飛沒有上萬歲殿的台階,他想起李思思就住在西邊的一座小院裏。那小院裏各種植物的芬芳回憶,映入了陸飛的腦海,引起他的興趣。

    “朕順道去看看李思思,你說她這會在做甚麽?”陸飛對王方道。

    王方嘿嘿一笑,道:“興許在等著皇上。”

    陸飛茫然一笑。

    皇上駕到的聲音一直傳了進去,卻等陸飛都進了屋都沒見思思出來,隻有幾個宮女小心翼翼的站在門邊。

    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她,一問宮女才知道李思思在後院,聽宮女說她從來不出門,天一亮就呆在後院裏侍弄花草,此時正值春季。

    果然,一進院子就看到那個熟悉卻帶著幾分陌生的背影蹲在一盆盆花卉邊,全神貫注。

    “朕剛一進院子,便聞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可一時間忘記是甚麽花了……朕這些年著實很少注意這等事。”陸飛朝她走著,用一種很隨意的語氣說著話,不知從何時起,他覺得自己和思思之間很陌生,再一思想,好像兩人之間就沒有熟識過。

    “梔子花。”李思思沒有回頭,輕聲道,“能一下子就聞到的,肯定是梔子花了,以前父皇就喜歡喝梔子花衝泡的茶,你,皇上以前不也喜歡嗎。”

    思緒一下就拉回到幾年前,但陸飛卻沒有多少映像,自己這身體原主人的記憶沒有遺留多少,唯一還有些印象的便隻有李思思,而且還很模糊。

    陸飛一拍大腿,裝作恍然道:“對!朕就琢磨,怎麽如此熟悉。”

    “是哩。”李思思笑了一聲,起身泡茶去了。

    不多時,李思思便把一隻晶瑩的琉璃杯捧了過來。陸飛低頭一看,那琉璃杯裏水清如鏡,飄著白色的花瓣,水還很燙,一縷白煙嫋嫋地飄起來,水汽裏也帶著愜意的芬芳。

    李思思道:“梔子花有清熱定神的作用。”

    世事無常,在李思思身上,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有些事盡管她想不通卻也隻能接受,比如她的姨娘周薇竟然成了當今皇上的西皇後,她曾經的侍衛竟然成了天下之主,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有些事她知道自己無力去扭轉,現在的她沒有多少掛念,光複大唐的想法也早就在蜀國的那座寺廟裏被歲月和孤寂磨沒了,留下的隻有一個平常的女子之心,一顆渴望有人嗬護關愛的心,畢竟她才二十三歲。

    “哦?原來還有妙用。”陸飛端了起來。

    李思思又柔聲道:“皇上慢點,小心燙。”

    陸飛的目光從白氏臉上不經意地掃過,對李思思微笑道:“朕知道了。”說罷吹了一口氣,抿了一小口。甜絲絲的,又帶著點苦,聞氣味似乎放的是蜂蜜。

    李思思喃喃道:“這種花,從頭年冬天就生出花骨朵,一直含苞至來年夏天,才會盛開。一大半的華陰都在醞釀那一次綻放……”

    陸飛放下水杯,默默地看著她。她生得嬌小,臉上的肌膚卻仿佛透著一絲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痕跡,她經曆的苦太多了,看得陸飛一陣陣心疼。

    李思思看了他一眼,小聲道:“時間很長、平淡安靜,但在盛開那一刻卻能帶來驚喜。”

    陸飛若有所思。

    過了好半天才幽幽的開口道:“思思,你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嗎?我想我們兩個能重新開始,把這些年我虧欠你的全都十倍補償給你。”

    “皇上言重了,皇上的恩,我都不知用甚麽報答……”李思思喃喃道。

    這話讓陸飛有些無地自容,他明白思思的意思,那個曾經滅了南唐的大宋被自己親手滅了,也算是給李唐保了仇,而且還讓大唐取代了大宋,在李思思看來,這份恩情是值得李氏後人需要感激的。

    “你我之間沒有恩,隻有實實在在的感情。”陸飛有些激動,伸手將她的雙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兩人之間幾乎沒有間隙。

    她的臉唰一下紅了,抽開雙手放在胸口的領子上,“皇上隨妾身進來,妾身有話與您說。”

    陸飛坐在那裏,一臉尷尬,看著那道門,總覺得有甚麽不對,那裏好像是臥室,他忙道:“不必了,朕的意思是……”

    卻見李思思咬著朱唇看著自己:“皇上看不上麽?”

    陸飛的臉頓時微微抽搐,看著她手放的豐腴軟軟的地方,苦思片刻,好言道:“李思思不必報答,你不記恨我,我就很知足了,萬勿再有報恩之心。”

    李思思輕聲道:“思思從你十三歲那年被父皇領進宮時就和你在一起,我也早就把你當作我唯一的男人……”

    陸飛微微歎了一氣,溫言道:“真的不必這麽想,李思思對朕已經足夠,你不要再有此心。有時候,太好了朕有點消受不起。”

    倆人一人看一眼,氣氛凝滯在空中。李思思忽然淺笑道:“是因為佳人太多,消受不過來?”

    陸飛聽到這裏,不知何處好笑,忍不住也笑出聲來。倆人麵麵相覷,氣氛倒一下子消融了。

    他端起琉璃杯,一番等待,水溫已降低不少,便大喝了一口,依舊是那味兒,甜中帶苦,又很香。不過要是不放蜂蜜,這花泡的水應該是苦的。

    李思思的聲音如同在耳際響起,十分溫柔:“皇上真的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我記憶中的六郎了,變得心懷天下,變得知道拒絕了。”

    陸飛笑道:“不變的是你對我的心,不變是你我依然在一起,朕再也不想與你分開了。”

    李思思緋紅著臉,喃喃道:“皇上能給我姐姐一個名份嗎?”

    陸飛愣了一下,他實在想不起來她姐姐長什麽樣,但還是很痛快的點點頭。

    水麵還飄著淺淺的白煙,花香味在古色古香的房間裏不散,窗口下,一對相擁在一起的身影被朝陽灑上了層愜意的光暈,十分安詳。

    **

    大聖王朝朝日漸承平,陸飛改了規矩,十五天大朝、三天議政,每三天才會與朝中文武大臣在東殿見麵一次,並將與大臣們見麵的地方取名議政殿。

    夏天天亮得早,人們一大早來到萬歲殿時,天色已亮。

    今日陸飛進來時有些不同,他還帶著兩個四歲大的孩子。上次周薇說起立太子的事,陸飛這才重視起一個問題,以後的繼承人若是甚麽都不懂,那他的江山幾十年後不是要打水漂?

    陸飛準備自己帶著教教,但是他發現自己也不懂怎麽教孩子,琢磨著先給他們找個老師再說。

    二十幾個大臣見到倆孩兒,都好奇地觀望著。

    陸飛一手牽著一個孩兒,走上上位,在椅子上坐下,讓倆孩兒坐在旁邊。那椅子有點高,二妹的兒子陸翃卻是機靈好動,一跳就上去了,坐在那裏還左右亂動。陸宸卻要拘謹得多,慢吞吞地爬上了椅子,端坐在那裏,兩隻小手放在膝蓋上。

    “臣等拜見皇上,皇子殿下。”一眾人鞠躬執禮。

    “平身。”陸飛道。

    這時,陸飛側目看向宦官周久之。周久之遂把兩本奏章送下去給諸臣傳視,政事堂的官員是見過奏章的,但武將們一般看不到奏章,現在才能見著。

    陸飛道:“這兩本奏章,一本乃戶部尚書呂端所奏‘錢荒論’,一本乃翰林院學士所奏‘戒奢論’。今日諸公都可以評論一二。”

    下麵的諸臣有人早已看過了,但沒人急著吭聲。說是評論,可在萬歲殿上的言論都會被視作主張,人們比較謹慎。

    翰林院學士的言論,一是勸農輕商,輕徭薄賦,倡導儉樸之風;二是精兵簡政,特別要裁減軍隊的數量,削減禁軍軍餉和賞賜,因為現在的軍隊消耗了大量財政。這些主張的目的是為了與民休養生息。

    他認為錢財珍寶,在百姓饑餓時不能飽腹,在寒冷時不能保暖,隻會帶來奢侈之風,加重盤剝驕|奢|淫|逸。而隻有耕織,充實倉廩,才是國家強盛百姓富庶的王道。

    這言論乍聽真有道理,頗為周合傳統理念。陸飛也覺得,金銀銅錢確實不能當飯吃。

    ……但是實際主持著戶部和軍需調運的呂端,卻主張完全相反的言論。呂端極力上書要增鑄銅錢,他的理由是從朝廷到地方,到處都在鬧錢荒,已經非常影響正常的收支和交易。

    錢荒這事兒從唐末以來並不稀罕,聽說現在市麵上的銀子和銅錢的兌換比例已經到了六百枚一兩銀子了。

    呂端的言論從他組織幾次大戰軍需調運的經驗出發,除了軍糧,別的軍需都需要現錢來開支,否則就很不好就地征調、或者讓商人運輸;除非用強征的手段,但如此法子也不方便,一則容易引起反抗,二則會浪費大部分財物,百姓們還會把官軍急需的物資藏起來。

    而朝廷的兩稅、商稅,都以實物為主,因為農戶和商賈都缺現錢;這些實物因為比較笨重,一般都是就地建立府庫來存放。而開支時除了滿足本府需要,便是通過戶部就近來轉運調運。

    朝廷收了很多稅,但是沒法從各地調集起來、送去前線開銷,東西太多太重。如果有現錢便不同,可以就近向民間購買物資。

    最消耗現錢的是軍隊的軍餉和賞賜,總不能從木材商那裏收了一堆木柴,便賞將士一屋子的木頭罷?

    ……終於有人率先表明主張了!

    首先站出來的是全部禁軍大將,他們一致反對翰林院學士的“蠢話”。很簡單,居然要削減軍隊開支?!

    連鐵捶也忍不住吼道:“兄弟們剛剛從戰陣上下來,文官就在後麵算計咱們了!”

    有文官道:“養兵是為了保土安民,大聖王朝將士又不屯田耕地,國庫大半都耗在了裏麵,不堪重負,如何與民生息?”

    楊延昭也沒有脫離武將們的立場,捋著大胡子道:“將士們不是佃戶,若長於耕田,如何能長於戰陣?大聖王朝軍士,不能像乞丐一樣穿得破破爛爛,吃糠咽菜……”

    “定國公這話便是昧著良心說了,一個指揮使的軍餉賞賜比一個太守還多,將士若叫吃糠咽菜,咱們豈不是要討口啦!”

    陸飛甚麽也沒說,隻是坐在那裏由得大臣們爭議,他要等到最後看看情況才表態,因為他的話就是聖旨。陸翃和陸宸時不時轉頭,用好奇的眼睛看著自己的爹。陸飛並不教他們,他覺得這些作風是言傳身教,自己怎麽做,時間一長孩子能學著。

    寇準起身拜道:“臣支持呂相公的主張。錢荒於國於民皆不利。有糧者,或缺衣;有糧又有衣者,若無欲|求之物,可能不會把衣裳換給有糧者,但可以把多餘的賣錢。

    世上缺錢,萬物皆不能通有無,倉廩實者,則不耕,如經脈堵塞……”

    就在這時,陸飛開口道:“通貨緊縮。”

    眾人不解,但隱約能猜到這個詞大概甚麽意思,因為可以聯係上下文的言論。

    陸飛不太懂經濟學,但見識肯定與古人不同,他反正知道一些常識。通貨緊縮肯定不利於經濟發展,無論在甚麽社會。

    很簡單的一個思路,正如寇準所言,自給自足的狀態下,需求很少,滿足之後就失去繼續生產的動力了……這也是事實,大部分百姓農閑時候,除了服徭役就基本無所事事,或者做一些效率極低的瑣事;甚至七姑八婆沒事就扯長短消磨時日。這根本是在浪費勞動力和生產力。

    如果幹活的報酬是貨幣,而世上又生產出了足夠的物質誘|惑,就會提高勞動積極性,為了獲取貨幣而為了能輕易交換到貨幣,人們也會去生產和獲取世人需要的東西……比如饑荒時的糧食。

    而中國古代長期處於通貨緊縮狀態,每朝都缺貨幣。一則因為重金屬稀缺,二則鑄銅錢是賠本買賣,完全是朝廷為了治天下的一種善政,和興修水利一樣的活。

    陸飛當即表態,說道:“朕準呂相公所奏,戶部可議定鑄錢之事。”

    就在這時,楊延昭沉吟道:“皇上若能獲得銀山,開礦取銀鑄銀錢,方是一本萬利之途也。”

    陸飛不置可否,因為這事兒牽扯更廣。他也不去評論文官和武將究竟誰更窮,這事兒根本沒有真理,各家為了各家的利益罷了。

    陸飛沉吟片刻,說道:“兩位皇子到了蒙學年紀,朕想為他們挑個老師。”

    這個話題再次引起了眾人的關注。兩個皇子中,有一個應該是皇儲,做皇儲的老師,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陸飛看向寇準道:“寇侍郎便教朕的兒女讀書識字。”

    寇準忙道:“皇上重托,臣願鞠躬盡瘁也。”

    殿上有些冷場,因為寇準不是甚麽大儒,若不論官職,在士林是一點地位都沒有的人……野路子出身,甚麽功名都沒有,先是做不入流的小官,然後幹幕僚。這等人有啥學問來教皇子?

    不過寇準是陸飛心腹謀臣,大夥兒估摸著猜測這隻是給寇準的一個恩典而已。

    陸飛又道:“張江,你教兩個皇子弓馬騎射。”

    張江起身拜道:“臣遵旨。”

    這張江是正兒八經的行伍出身,各種武藝軍禮是規規矩矩,非常端正,陸飛很信他。

    至於寇準,陸飛覺得他教蒙學完全夠了,文章反正比陸飛強。而且陸飛覺得學太深的聖賢思想,當成信仰的話,對做皇帝這份工作有害無益;寇準這個半吊子正好,重要的是寇準的主張並不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