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3章 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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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軍蔓延的騎兵群前鋒,在大約六百尺外率先開始了衝鋒!後麵的馬群則延伸到了一千多尺外,尚未發動攻擊的馬群比較密集,因為正在慢跑,速度不快。

    馬蹄聲更加浩大了,喊殺聲驟起,無數的鐵蹄急速奔出。十麵埋伏的曲調仿佛騎兵衝鋒的伴奏。

    就在這時,忽然鑼聲加入進來,緊接著“轟”地一聲巨響!硝煙閃光之中,一枚十斤重的鐵球瞬息之間已至馬群之間,它急速橫飛劃出一道大弧度的平滑拋物線,“砰!”正在奔跑的一騎壓根不知道發生了甚麽,也沒能叫喚出來,腦袋突然少了一塊!血肉、碎骨、腦漿飛濺到空中。

    接著,後麵二騎忽然人仰馬翻,一個騎士發出驚恐的大叫,戰馬廝鳴側翻。電光火石之間,鐵球撞到了堅硬的土石地麵上,“砰!”橫向角度很小,立刻彈跳而起!

    後方一個黨項騎兵親眼看到那黑漆漆的炙熱鐵球飛起來,但實在太快,速度完全與人的反應不相稱,帶著呼嘯的勁風,那人眼睜睜地看著鐵球刹那間撞向了自己的側胸。“砰!”他幾乎被撞飛,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馬上暈死過去。

    鐵球方向一偏,又在地上彈跳了幾次,最後速度司慢,在地麵滾了起來。成片的馬群中,一條線上人仰馬翻,人們驚恐不已,仿佛一股勁風吹過麥田。

    大聖軍陣營上一排電光火閃,白煙騰起,少頃,比馬蹄聲更大的“轟轟……”爆響才傳向連綿的山中。

    彌漫在整個山坡上的馬群,仿佛一瞬間遭遇了上天的詛咒,又仿佛地震雷劈,簡直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人群裏一片狼藉,驚慌失措的叫喊和慘叫到處都是,血雨腥風,旌旗成片地倒塌丟棄。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第二輪齊射的炮火很快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咆哮。

    第三輪齊射後,最先開炮的炮隊已陸續忙著用刷子清理炮膛,因為銅炮很重,要費不少功夫……接著還要拿稱量裝好的木筒往炮膛裏倒火藥;抹豬油,用麻布裹著鐵球塞進炮管,然後拿木棒喊叫著往裏|捅!

    ……聯軍前鋒被火炮驚嚇胡亂,卻止不住衝鋒,因為一停下會被後麵的戰馬撞上!隻能裹挾著漸漸放緩混亂地衝向了大聖軍的步兵陣。

    迎麵是成隊列的大聖軍步軍各指揮。每個指揮前麵三排蹲了下去,前麵兩排交錯跨步蹲著,把近十尺長的長矛尾部斜|插在地上,雙手扶住木柄;後麵一排則端著長矛扛在肩上,對著前方,準備捅馬。

    沿著緩坡的後麵,位置稍高。則是六排火繩槍手。

    什將拿著障刀高高舉起:“準備!”排頭的一麵仙鶴旗幟向前傾倒,如蜻蜓點水一樣又揮起。第一排士卒單膝跪地,第二排士卒站著,一齊舉起鐵管火器。

    “放!”頓時站著的一排先響起“劈裏啪啦”的聲音,接著單跪的那排立刻再次齊射。

    山坡上,到處都是劈裏啪啦砸豆子一樣的爆響,硝煙一排排地騰起。聯軍騎兵從正麵衝這種陣,而且炮擊後的驚嚇造成了混亂,此時靠近簡直是災難!

    一個騎士在馬上渾身一抖,胸口上血花飛濺而起,手裏的馬刀也飛了,慘叫聲嘶聲裂肺。馬群一片混亂,自己人也衝撞得人仰馬翻。

    ……“咚咚、咚……”清脆的鼓聲先響起,很快橫吹和蕭也一齊在中軍前方奏響,金鑼也加入進來,形成很有節奏的曲子;曲中有稍許改編,鼓聲未息,以恒定不變的節奏敲響鼓點,更適應戰術的節奏感。

    後翼鐵甲騎兵群,鐵捶聽到了曲子一變,立刻抓起長槍,毫無停頓,也無廢話,徑直大吼道:“殺!”

    張江用鑲著寶石黃金的佩劍平指前方,前方猛虎圖案的虎賁軍軍旗也平放直至前方,排成隊列的騎兵群開始跟著他緩慢啟動馬蹄。

    戰馬逐漸加速,變成了一大群奔騰的野獸。張江大呼:“天佑吾皇!”

    人群裏頓時響起一陣呐喊:“萬歲!”

    聯軍騎兵大陣,此時縱深也被炮轟得四處驚慌亂跑,亂作一團。騎兵群機動很快,但臨陣忽然要後退也很不容易,因為人太多會擁擠!中間的人急著要跑,但最後麵有的會跑、有的會發懵,從前進到後退需要時間,更需要組織性。在這突如其來的混亂麵前,聯軍旗幟都不全了,人馬交錯一片狼藉。

    鐵捶的重騎率先以高速衝鋒向亂軍的前側翼,隊形大致成品字形,衝得飛快,前端如同一支利箭射穿窗戶紙一般容易,徑直穿進了敵群。兩翼騎兵也很快殺將進去。

    馬群人潮中,奔騰的重騎仿佛一股台風一樣向聯軍軍中呼嘯,揮舞的刀槍仿佛沸水的無數水珠在陽光下跳動。血肉在戰爭車輪下橫飛,數以萬計的人喊叫聲十分瘋狂!

    火炮仍舊在咆哮,吹散的硝煙味和血腥揉成一團。炮口調整仰角,正向聯軍騎兵群一千五百尺外的中尾部炮擊。其後方更加混亂,造成了整個山坡上的混亂擁堵;騎兵的間隙比較大,但一亂起來跑不快,若是後麵的太急,還會造成馬群越擠越密!場麵一片嘈雜紛亂,簡直慘不忍睹。山坡邊緣,大量馬兵不顧軍令地向四麵散開潰逃。

    虎賁軍騎兵此時在戰陣上簡直是虎入羊群,士氣高昂、威怒的騎兵麵對一群驚恐的人馬!鐵捶的部下大叫著,雙手掄起一般長柄斬馬|刀,追上一騎,對準著那遼騎的後背,斜劈就是一刀。反射著陽光的刀光一閃,金屬撞擊的哐當聲中,馬刀力透鎖甲,“鐺”地一聲,血珠夾著殷紅的霧飛濺。

    一杆鐵槍飛到了一匹馬的臀上,“嘶……”地一聲慘呼,馬向忽然坐下去一樣歪倒,上麵的騎士大叫著揮舞著雙手。

    鐵捶部一股人馬突進非常快,隻|插聯軍縱深,戰場上亂作一團。一個遼軍士卒站在一匹死馬前,左手提著一條血淋淋的胳膊,仰頭大哭大喊。

    黃土都泛紅了,有的地方,血水和黃土混在一起,簡直像下了雨的泥漿一樣。

    鼓樂的絲竹旋律和金鼓聲在硝煙之間激揚地演奏,轟鳴的炮聲如同晴天的電閃雷鳴,大地都在顫抖。

    人們震懾於如同天神的威怒。東邊戰場上許多聯軍黨項士卒紛紛抬頭看天,卻看到了北邊漫山遍野的混亂。

    大聖軍步兵也在隨著軍令在調動,就近的號聲仿佛在催促,成排的兩色三角旗在揮舞,空氣中一片嘈雜汙濁。

    李三哥等士卒也看得懂旗幟,但他們無需理會軍令,隻要照都頭什將的叫喊、跟著本都的隊伍走就行。隊列在朝前方緩慢以橫隊推進,李三哥便扛著鐵管火器跟著左右的人一起往前走。

    劍盾重步兵、神臂手人馬以縱隊調頭向後撤。那些兄弟不少人一身都是血,腥味從隊伍間隙間飄來,李三哥心裏更是緊張。他現在變成了第一排,饒是打過不少仗的精兵,在這種屍山血海的戰陣上依舊沒法感覺輕鬆。

    沒一會,已經撞見了追擊後撤大聖軍的敵兵人群,人馬在整個山坡上蔓延。實際上大炮頻繁的轟鳴已經讓東麵步兵的進攻也顯得十分遲疑,上來的速度明顯變緩。

    “準備!”一聲嘶聲大喊驚了李三哥一下。左右的兄弟聽令紛紛單膝跪地,李三哥也趕緊單跪讓身體矮一截,並且想也不想就先吹了一下火繩上火星,把引藥鍋蓋打開,熟練地把火器平舉了起來。

    聯軍洶湧的人群距離隻有二三十步,李三哥清晰地聽見他們恐懼又憤怒的叫喊,能看清他們的眼神他們,滿是汙垢塵土的臉,甚至那甲片做得參差不齊的破爛盔甲。大量的麵孔出現在眼前,誰也不認識誰,更沒有仇,但戰陣的邪門之處就在於此,那些完全無冤無仇的人,卻拿著兵器,叫喊著恨不得將自己挫骨揚灰!李三哥相信他們衝到麵前,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想把自己剁成肉泥!

    不知甚麽地方有人大喊:“皇上溫衣飽食待兄弟們,報效皇恩正在今日!”“漢家兒郎,忠勇當頭,天子之敵,便是吾等死仇,絕不手軟……”

    李三哥對這些鼓舞士氣的話聽得多了,實際不是特別關心,因為甚麽大義道理,與擺在麵前的隨時可能被刀砍箭傷的實在事關係不大,這時腦袋上的箭矢還像雨點一樣叮叮當當往下砸!

    不過慷慨之辭,加上諸軍的響徹山穀的呐喊,著實叫人熱血澎湃,李三哥也感覺到了萬眾勇氣一心的氣氛,現在其實沒甚麽懼意。

    排頭鶴旗抬起,“哐!”鑼聲一響。李三哥便聽到頭頂上“劈裏啪啦……”地響起,前麵靠近的密集步兵慘叫一片,鉛彈無形,隻看見那些人身體上血花飛濺,兵器丟得到處都是。

    齊射剛響過,大約經過一個行軍鼓點的時機,李三哥便扣動了火器上的銅製機關,正好整排的火器都在這時響起。他一麵扣動機關,一麵把頭向左側一偏,眼睛一閉,火藥爆響的聲音便從皮護耳外麵響起。

    等響聲一過,麵前硝煙彌漫,一時完全看不清前麵的場麵了,隻聽見嘶聲裂肺痛苦的慘叫。

    都頭的叫喊適時地響起,李三哥等人趕緊站起來,轉身緊跟著第二排的那姓張的漢子走。很快迎麵的漢子們擦著李三哥的肩膀向前過去了。

    什將叫:“好!”李三哥便趕緊站住,拔出一根纏著布條的木棍,手腳麻利地捅進槍管搓著把裏麵的渣大致弄幹淨,又對著引火鍋“呼呼”地猛吹了幾下。

    後麵的大炮響雷一樣轟鳴,前麵劈裏啪啦硝煙彌漫,箭矢在頭上飛,叫喊聲、殺聲響成一片。但李三哥都不管,眼睛隻盯著手邊繁雜的物什,手腳一定要快,不然等別人都忙好了要前進的時候,就等於拿著一根燒火棍上前了。

    他用牙齒咬開了塞緊竹筒上的草紙裹的塞子,把粟米大小的黑顆粒倒進雙腿夾著的槍管,再抽出木棍,用光滑的一頭捅|進去,試著輕重壓實;接著從腰間皮革口袋裏掏出一枚用麻布緊裹紮死的鉛丸,上麵還有滑|滑的桐油,立刻塞進管口,再用木棍用力往裏捅。現在這鐵管比以前鑄造的銅銃小多了,鉛丸塞|進去非常緊。

    接著還要上引藥、蓋引藥鍋、檢查火繩等事……這活顯得很瑣碎麻煩,但李三哥卻更願意這樣上陣!雖然很費事,卻不怎麽費力;聽說還可能炸膛炸傷自己,但這些鐵管有編號,如果規定的使用次數不到炸了,傷了將士、工匠會被治罪!遇到那種破事的可能比衝上去被砍死小多了,根本不怕。不然操著刀槍衝上去拚命……經曆過的禁軍士卒都懂!

    李三哥悶頭急著忙活,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甚麽。抬頭看時,隻見前方戰陣上的聯軍各股人馬正向山坡下潰逃,步軍陣本來就密,一時間混亂不堪,許多人被踩得大聲慘叫。

    山坡下幾百尺外,數萬聯軍步兵大陣在那裏列陣不動,而前方的亂兵正在向大陣上的方陣湧去。

    李三哥茫然地回顧四下,隻見整片山坡上的戰線都亂了,黨項人各股步軍都在潰逃!人群向山洪一樣亂糟糟向山坡下湧去!

    李三哥和身邊的趙大根等士卒都愣愣的,瞧著這突如其來的浩大場麵。

    ……就在這時,西邊炮陣上炮聲轟鳴,震耳欲聾,一些炮口已經對準了山坡下的聯軍步陣!鐵球紛紛橫飛進了山坡下列陣的步軍大陣!

    無論是中原軍隊,還是甚麽部族的人馬,隻要是步兵,隊形肯定很密!因為從單兵戰術上,兩個人砍一個人幾乎是必贏;那麽隊形越密,局部上就是以多打少。沒有任何步兵軍隊上陣,像騎兵那麽離得稀疏。

    風馳電摯的鐵疙瘩飛過一群人的頭頂,高度越來越低,“砰!”一顆腦袋頓時炸裂了!骨頭血肉模糊的腦袋猛地向後一偏,脖子哢嚓折斷,鐵球一偏繼續飛進人群,“砰!”又是一聲恐怖的撞擊聲,另一個士卒的胸口被撞得肋骨隱隱發出斷裂聲,身體向後仰倒。鐵球撞到軀幹方向偏斜很大,速度減慢很多,但依舊又撞傷了數人,人群裏驚恐的慘叫傳出來,恐懼的氣氛像瘟疫一樣蔓延。

    少頃,另一枚鐵球落到了一股人群的前方,“砰”地一聲沙土四濺,那鐵球立刻彈跳而起,直挺挺地飛進了人群。

    隨著炮擊的持續,騷|亂不斷擴散,幾萬人的大陣已隱隱動蕩。而前方忽然潰敗的人群,更是增添了失敗絕望的跡象!

    山坡上皮鼓聲從整條戰線上響起,大聖軍步兵隊列整齊,什將從每隊的左側帶引,眾軍跟著什將以兩隊兩列為縱隊小跑前進。黃土山坡上,一隊隊人馬像一支支兵器一樣,先後衝殺下來。

    大聖軍步兵軍紀整肅,戰陣之法嫻熟有序,縱隊推進非常快,相距數十步外形成橫隊也十分麻利。整個山坡上,各都人馬運動不一,陸續形成橫隊時,看起來整片人潮都如漩渦一般迂回,無數鐵盔在湧動。但每都、每隊、沒火的人都隨著武將的軍令在調動,細處十分有序。頭上有聯軍轉頭放的箭矢不斷飛來,時不時有大聖軍將士的盔甲結合部披甲被射穿受傷,但箭雨沒能絲毫影響戰陣。

    聯軍潰兵亂哄哄地擠進了幾萬人的大陣,他們沒法從各方陣之間的間隙後撤,因為火炮打亂了大片的陣營,潰散亂跑的人讓前方各營混亂不堪。

    “砰砰砰……”火器的齊射在自南到北的戰線上陸續響起。無形的鉛丸就近穿進人們的身體,絕望恐懼的慘叫哭聲如同鬼哭神嚎。血霧和硝煙一起彌漫在戰場上。

    大聖軍火器人馬編製適應戰術改變,一個都的人約二百人,一指揮達到六百人。一都士卒六隊,一輪齊射實際是兩次齊射,一隊單跪在前,一隊站著……一都一個輪回,就是六次齊射,距離隻有二三十步,隨著進攻還在不斷縮小!

    這種強度的火力造成的大量傷亡,黨項人和奚人步兵在失敗的氣氛中、根本承受不住!軍隊早已崩潰了,但是密集的步兵大陣混亂起來,中間的人很難跑……前後左右四麵八方都是人,隻有拚命向後擠,場麵簡直不忍直視,如同鬧市的騷亂一樣。

    成隊的大聖軍拿著簡單的火繩槍,抵著慌亂的人群,簡直是屠殺!前麵零星幾個漢子眼看跑不掉,提著鐵刀嘶聲大叫著衝過來。

    “霹靂啪啪……”一整排白煙騰起,火光星星閃爍。那幾個漢子像發了羊癲瘋一樣渾身抽搐,胸膛上血花飛濺,撲通跪倒在地,向前傾倒,兵器掉在地上,“嚓”地插在黃土裏。

    人群前方,屍體已經堆積起來!暗紅的血水沿著沙土在流淌。整個一修羅場,哭爹喊娘、喊蒼天也沒用,傷兵滿手是血,叫得嗓子都啞了也沒人理會,因為四麵都在喊叫。

    如果,這就是人間,那人間一定是另一個地獄!

    戰場上炮聲隆隆,連綿山中的戰場,完全就是一場浩大的悲劇!拓跋德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巫術?!”

    站在一旁的翟士貴也呆了,他忽然普通單膝跪地,口中用契丹語念叨著甚麽,大概是“完了,完了”。

    拓跋德明大吼道:“快!傳令諸部離開,走,走……”

    身邊有人急忙應道:“遵命!”片刻後,那人又問:“如何傳令?”

    拓跋德明也不知道。戰陣之上,已經把大量的人部署到了陣前,就算人馬沒有亂,臨時忽然要全線後退也極可能造成全線潰敗!所以臨陣後退一向都是大忌!

    而現在旗幟人馬混亂的場麵,中軍下達的軍令難以到達武將手中,武將更無法控製自己的人馬;而鳴金收兵隻會帶來更大的潰敗和混亂。

    拓跋德明手握十餘萬人馬,此時卻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就好像一個人的四肢失去了知覺,完全無法控製力量。

    手腳都在顫栗,在發抖!

    “蒼天呐……”

    他眼睜睜地看著大麵積的人馬陷入修羅場和混亂,長久地看著,卻沒有任何辦法。此時再改變戰術進退,太遲了!神仙也做不到。

    兵敗如山倒,廣闊戰場上的全麵失敗,來得如此直觀、迅猛!

    拓跋德明在深深的絕望中無法自拔,他真正意識到了後果的嚴重性。這一仗不僅敗光了他的兵力,更會敗光黨項舉族的根本,戰場上幾乎集中了所有強壯的黨項男性,底子都輸光了,整個部族的前途還有任何機會?

    他很後悔:“我昏了頭,事前還是沒有慎重地估計無法承受的結果……”

    一旁的翟士貴跪伏在地上,雙手緊緊抓著此地的黃土,良久沒有吭聲。他似乎更早地回過神來,意識到了眼前的現實,這時從地上站了起來,丟掉手裏的黃土,伸手放到了劍柄上。

    “鐺!”劍鞘的機關一聲輕響。拓跋德明立刻轉頭看著翟士貴。

    就在這時,親兵衝上來保住了翟士貴的手臂,大聲說著甚麽,翟士貴與他們爭執了幾句。

    拓跋德明見狀問道:“翟將軍要自|裁?”

    翟士貴一臉痛苦,咬牙道:“大聖軍用的不是巫術,是火器。咱們沒見過的火器和戰術,這場仗一開始咱們沒摸清,從進攻的那一刻就輸了!而現在,敗局鑄成,無法再改變無數人因本將的愚蠢死掉的下場。

    本將愧對戰場上的兩萬遼軍勇士,愧對大汗和蕭公的重托,就算回上京,諸貴族大臣也不會放過我……死對我來說,是解脫!”

    後麵的遼軍部將急勸,沉聲道:“蕭公應會保翟將軍,何況大聖軍的戰法,尚需楊將軍歸國稟奏,以免遼軍再落入同樣的陷阱!”

    翟士貴聽罷立刻被說動。

    而拓跋德明卻一臉絕望,死的心也有了。求生欲人皆有之,好好的一個人卻突然想著自己尋死,實在是因為後果嚴重到覺得自己的性命也無關緊要的地步!

    黨項部將也在勸:“夏王若去,您的兒子和諸部首領都不能號令各部,黨項定將一盤散沙,任人魚肉!”

    拓跋德明長長地歎息,望著山下的遼闊起伏的場麵。天地間仿佛都已被硝煙和血汙充斥,大地上全是混亂的人群。黃塵中的太陽,也蒙上了一層陰影,不忍直視如此慘狀。

    四麵的人像驚慌的蟻群一樣,向八方散落逃跑。各陣中間的人群則一邊向後逃跑,一邊相互踐踏,東邊的大聖軍尾隨其後追殺。

    連北麵山坡上的大群騎兵也被衝擊追殺得擁擠不堪,隻有靠後和兩翼的馬群才能撒腿飛快地四散逃奔,大片人馬正在緩慢地散架。

    大聖軍騎兵不過一萬餘騎,卻追著幾萬人馬殺!後麵的步兵也在追趕,隻是一時半會追不上。

    風雲變色,人潮湧動!

    拓跋德明懊悔不已,為何要騎兵集中在北麵?為何騎兵也會聚集起來讓別人用巫術一樣的火器摧殘!中了計,他和翟士貴都完全想不到會這樣,甚至無法想象大聖軍那點騎兵能擋住幾萬騎的進攻!

    撤退的軍令已經不需要下了,因為幾乎所有人馬都在潰退、逃跑。沒人能阻止他們逃跑……

    ……

    “稟皇上,我們勝了,大獲全勝!大聖王朝軍傷亡不大,斬獲敵軍無算!”一員武將過來抱拳激動道,聲音裏帶著顫音。

    陸飛騎在馬上,看著滿目屍山血海,不知怎麽,高興不起來。

    空中的風很小,大量火炮、火繩槍製造的硝煙久久無法散去,整個山坡山穀之間都霧沉沉的。明明是晴天,卻仿佛陰霾布滿天地。

    視線能看到的地方全是屍體,主要的兩片戰場核心,幾乎看不到黃土,屍首已經堆積起來,向四麵擴散,遍野都是瘡痍狼藉。兵器、殘破的旗幟到處都是,就算是刑場也沒這麽慘烈。

    陸飛打過很多仗,但從來也沒有以屠|殺為樂,從來不曾憎恨過生命。痛苦、殺戮,隻會讓他難受。

    但是,內心深處卻又隱隱覺得這是對的。他執著地想撲捉那一絲屠|殺帶來的正義感……總比戰敗好得太多!

    拓跋沉香說的話又被想起:為何一定要相互廝殺?

    陸飛回顧看著硝煙緩緩湧動的戰場,對左右說,或許也是對自己說:“諸位都親眼見過河北各地遭受的襲擾屠|殺。今日朕不殺他們,他們將來就要殺大聖王朝朝的軍民!”

    楊延昭躬身不動聲色道:“臣等身為武夫,在戰陣上殺人理所當然,沒屠戮婦孺已算好了。”

    陸飛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楊公言之有理。”

    潘美極目眺望遠方,已看不到追殺的場麵,抱拳道:“黨項此戰出動超過十萬人,再也沒有別的人馬可調。趁此戰勝之機,可將其兵力斬草除根!”

    陸飛聽罷接受了潘美的建議,說道:“傳令,曹彬部盯住南麵剩下的一股騎兵。禁軍步兵騎馬,輪流追擊其步軍潰逃人馬。騎兵主要盯住消滅潰敗而走的契丹騎兵。”

    “臣遵旨!”潘美欣慰地拜道。不知怎地,文官還擔心其作為武夫的陸飛心慈手軟,但陸飛沒讓他們失望。

    陸飛收住不利的情緒,沉吟片刻,又道:“別讓鐵捶悶頭追,讓張江帶第一軍團的騎兵主力。”

    有時候智慧確實與年齡無關,張江比較年輕,但陸飛在北伐戰爭中發覺這廝其實很會審時度勢。他也很願意給張江立功的機會,此人是青壯武將裏級別比較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