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朝子一如既往。年紀的增長未給她留下什麽歲月痕跡，倒是添了些溫和的知性，是與成田寬之正相反的內斂。
    岩橋慎一看自己姐姐的變化，忽然產生一點趣味的聯想。
    朝子和渡邊萬由美這兩個職業女性，都是年輕時外表雷厲風行，在業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以後，又變得謙卑起來。
    朝子的職業生涯有聲有色，頗受委托人信賴。除此之外，她偶爾也接受雜誌的采訪，做一些在成田寬之嘴裏“根本不會有人看”的科普。
    成田寬之提起此事，照例開太太的玩笑：“我們的朝子，有一份將來可以去選議員的履曆。”
    朝子對丈夫惡趣味的玩笑習以為常，反問：“我有那麽無聊的履曆嗎？”
    冷笑話大王岩橋將明遺傳給女兒的基因，絕妙地維持了這對夫婦相處的平衡。兩人因為不存在細膩的相處，反倒能像要好的朋友一樣相互接招。
    這是岩橋慎一和中森明菜想象不出的一種夫妻相處模式。
    岩橋慎一答應朝日電視台的隨身跟拍，節目在不久之前播放。唱片業界首屈一指、隔一段時間就要創造一個話題的大人物，將自己的工作狀態麵向觀眾公開。噱頭十足，收視率同樣可觀。
    當然，能播給觀眾看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以及刻意安排的場景。
    看電視節目，就要有全部是台本——這樣的自覺。觀眾觀看節目，而不深究內情，是與製作者之間應有的默契，正如看魔術師表演時，應欣賞效果，而非執著於戳破機關。
    “慎一君上了電視，根本和其他那些值得尊敬的大人物沒什麽分別，但麵對麵時卻一點也不覺得。”成田寬之送上說不好是調侃還是恭維的評價。
    岩橋慎一習慣了這個姐夫那種微妙的說話方式，輕飄飄回道，“或許是因為成田姐夫還沒有調整好心態接受這件事。”
    成田寬之裝模作樣慫恿太太，“朝子也去錄電視節目吧，這樣我們就和慎一旗鼓相當了。”
    朝子懶得接話。
    成田寬之自得其樂，“不過，觀眾可難搞了。太嚴肅就說有距離感，太親切就是諂媚。笑容多一些是假麵女，可要是不苟言笑，裝腔作勢的批評一準殺到。”
    成田寬之這一番俏皮話，逗得中森明菜也笑個不停。
    媒體從業者坐在一起，總有別具一格的幽默。然而，這卻並非是誇張的笑話，而是事實。
    岩橋慎一搖頭，“這就是為什麽紙媒不可以被取代，總要給不想被評頭論足的人大說特說的地方。”
    朝子的話接的正是時候：“隻評價別人而不接受對方評價，怎麽不算是一種優越感？”
    這句話妙到成田寬之鼓掌，“這就是朝子和慎一的默契。”這個姐夫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見過岩橋慎一和朝子客氣生疏的樣子。
    中森明菜一顆心掛在小孩子身上，聽過這番玩笑話，便要起身上樓。她自然地邀請朝子一起去看小寶寶。
    “……應該還在睡。小寶寶就是這樣，總是睡個不停。”
    朝子還沒有見過這個剛出生的外甥，但先見到了中森明菜提到小孩子時溫柔的神情。一個嬰兒的出生，能帶來這樣的變化？
    朝子覺得中森明菜的神情很美，卻在想到素未謀麵的外甥時，頓覺想象力匱乏，打住了思緒。
    太太和中森明菜剛走開，成田寬之就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樣子，湊近過來，“慎一君知道嗎？軟銀的那位孫正義，近來正和有著世界報業大王之稱的那一位打得火熱。”
    看來，這個姐夫此次登門，還帶了情報過來。
    岩橋慎一直奔主題：“目標是什麽？”
    “當然是朝日電視台。”
    朝日電視台的前身是教育電視台，大股東之一是曰本最大的教材出版社旺文社。但近些年，教材類出版社不僅競爭激烈，還受到少子化影響，教材印刷量銳減，經營日漸吃力，正好落入如今風頭十足的科技大佬孫正義瞄準範圍之內。
    “以曰本新聞界的保守，能允許外資進入？”
    “索尼能對CBS出手，曰本的電視台怎麽就不能被以牙還牙呢？”成田寬之的惡趣味玩笑，攻擊範圍不可謂不廣。
    這件事要是能成功，那就是對電視業界帶來衝擊的大改變。
    無論如何，縱使保守如曰本，在新時代到來時，也必定受到應有的衝擊。隻不過，其微妙之處在於，那道大門，要麽開啟的不光彩，要麽開啟的狼狽。
    電視媒體會進入一個新的時代，唱片業界同樣如此。
    然而，封閉的曰本唱片市場，有一個致命的罩門，唱片播放設備的生產商，同時還是知名唱片公司的股東，歌曲版權的經營者和擁有者，與唱片生產工廠有著深刻關聯，乃至於唱片發行網也有它們的身影。
    這也就使得，付費下載、數字唱片，會成為一個誰也不能碰觸的禁忌。
    “無論如何，媒體界要進入一個新的時代——應當有這樣的意識。”成田寬之說到，“那位默多克先前已經把手伸進香江的電視業界，看來對亞洲業務相當感興趣。”
    岩橋慎一想了想，“就算能染指朝日電視台的股份，真正的目標也應當是以此為跳板，發展衛星電視。”
    在這個時代，這是理所當然的推理，成田寬之也不覺這個判斷有什麽。
    不過，他除了帶來這個情報，又說起另一件事：“你們那位小室桑，和默多克的兒子還有些交往。”
    “電通真不愧是情報機構。”
    岩橋慎一說了個成田寬之同款的刻薄笑話。
    成田寬之大笑，“在這一點上，盡管相信電通MAN就好。……這位小室桑到底有什麽想法，連我都開始好奇了起來。”
    至少不止想要成為一個音樂大亨。
    岩橋慎一幾乎不和別人談論小室哲哉，對成田寬之帶來的這個情報，也同樣淡然看待，“小室桑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否則也不會有這樣的成就。”
    成田寬之打量岩橋慎一的表情，突然道：“我還以為有你的授意呢。”
    “我可沒有情報機構的探知能力。”
    岩橋慎一說完這句話，成田寬之笑了，“所以，有位電通MAN搭檔還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