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蓋特勒·德林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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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英國這塊地方,通向山崖石屋的指示路牌到處都是,拐彎抹角,含糊其辭。考文垂、伯明翰、達林頓,都有這種路牌,阿修估計哪怕遠在北愛爾蘭都有。它們告訴你有一個叫山崖石屋的地方存在。阿修看著指示標誌,覺得十分好奇。那屋子真的搖搖欲墜立在一座山崖上嗎?那座山崖到底有什麽有意思的?還有那所屋子?他過去也想過,但馬上就把它拋在腦後了。他向來沒興趣參觀這些所謂的路邊景點。

    他們離開麥迪遜的州際公路,駛過圓屋頂的州府大樓,又是個逼真的雪球玩具世界。接著他們駛下州際公路,轉到鎮公路上。開車行駛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路過幾個名字類似“黑土地”之類的小鎮,然後轉到一條狹窄的路上,經過幾個很大的、覆蓋著白雪的花壇,上麵盤繞著類似蜥蜴的龍。樹林旁的停車場上幾乎是空的。

    “他們很快就關門了。”德林沃德說。

    “這地方到底是什麽玩意兒?”阿修問。他們穿過停車場,走向一座低矮的、毫不起眼的木頭建築。

    “這是一個設立在路邊、吸引人來參觀的地方,”德林沃德說,“全美國最好的一個。也就是說,它是一個充滿力量的地方。”

    “再說一遍?”

    “很簡單,”德林沃德說,“在其他國家,經過這麽多年,人們一眼就能辨出那些擁有神奇力量的所在。有時可能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地方,有時是一處特殊的存在。人們知道那裏一定發生過什麽重要的事,它們是焦點,是通道,或者是一扇窗戶,通向無所不在的神。於是,他們在這種地方建造寺廟,或者教堂,或者豎立起石頭圈,或者……喂,你應該明白了吧?”

    “英國也一樣呀,全國各地到處都有教堂。”阿修說。

    “沒錯,不僅每一個村鎮都有,有時候甚至每一條街上都有。但要說到突出、引人注目,它們跟牙科醫生診所處於一個水平。不過,在英國,仍然有人覺得自己獲得了感召,覺得超脫凡俗的虛空中有聲音在召喚自己。為了回應這種召喚,他們會建起一座古怪建築,樣子像他們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才有的一個啤酒瓶子,或者豎起一個蝙蝠們不太可能入住的巨大的蝙蝠屋。這就是路邊的參觀景點。參觀者們隻是感到某種力量吸引自己來到這個地方,參觀這個地方。換了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人們馬上就會知道,一種超越凡俗的力量觸動了自己。而在英國,參觀者隻是買上一根熱狗,四處走走,看看熱鬧。從某種角度說,他們體會到了一種他們自己也無法描述的心滿意足;但從另一個角度說,他們同時又感到一種極大的失望和不滿。”

    “你可真有些與眾不同的古怪理論。”阿修說。

    “這不是什麽古怪理論,年輕人。”德林沃德說,“用不了多久,你自己就會明白的。”

    售票窗口隻有一個還開著。“還有半小時我們就停止售票了,”售票的女孩說,“你看,要在裏麵逛一圈,至少需要兩個小時。”

    德林沃德用現金買了他們倆的門票。

    “山崖在哪兒?”阿修問。

    “在屋子下麵。”德林沃德回答說。

    “那麽屋子又在哪兒?”

    德林沃德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兩人向前走去。往裏麵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一台自動鋼琴正在演奏一首曲子,有些走調,估計應該是一首輕快的西班牙波利舞曲。這個地方看起來像60年代的單身宿舍,隻不過在幾何結構方麵作了巨大的改變。裏麵有石頭工藝品、成堆的毛毯、巨大而難看的蘑菇形狀的褪色玻璃燈罩。螺旋形樓梯上麵還有另外一間塞滿小玩意兒的房間。

    “據說這是錯誤先生建造的,這個人是正確先生的邪惡的雙胞胎兄弟。”德林沃德為自己的玩笑咯咯地笑起來。

    “我在一件T恤上見過這個地方。”阿修說。

    上上下下走過許多台階以後,他們來到一個長條形的、全部用玻璃建造的房間,房間向外突出,像根伸出去的尖針,下麵幾百碼處是黑白相間的荒野。阿修站在那裏,看著外麵雪花紛飛。

    “這就是山崖石屋?”他迷惑地問。

    “算是吧。這裏是‘極限之屋’,是山崖石屋的一部分,不過是後來才加蓋的。我的年輕朋友,這座石屋,我們連個邊兒都沒碰到呢。”

    “我想起了你剛才說的理論。”阿修說,“照你的說法,迪斯尼世界就是這個國家最神聖的地方了?”

    德林沃德皺了皺眉,搔搔胡子。“沃爾特·迪斯尼在佛羅裏達州中部買了一塊橘子樹林,在上麵建造了一個遊樂世界。那裏沒有任何魔力。最初的迪斯尼世界大概還有些真東西,有些力量也許保留下來了,隻不過已經大大扭曲,讓人很難接觸到了。說到底,美國的很多地方都有真正的魔力,隻要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啊,那兒有美人魚……跟我來,走這邊。”

    到處是音樂:刺耳的、難聽的音樂,非常輕的打擊樂和古老過時的音樂。德林沃德掏出一張五美元鈔票,塞進換幣機器,換出來一把黃銅色的金屬幣。他塞給阿修一枚。阿修接過來,發現一個小男孩注視著他,於是把金屬幣放在拇指和食指中間,一下子把它變沒了。小男孩奔到媽媽身邊,用力拽著媽媽的外套下擺。但他的媽媽正在審視一個在這裏隨處可見的聖誕老人像,上麵寫著:此地陳列數量超過6000個。

    阿修跟著德林沃德走出去,沿著標誌往“昨日之街”走去。

    “四十年前,某個男人,你記不住他的名字——但他的頭像就印在你右手裏的金屬幣上,阿修——開始在一座高聳突出的山崖上建造房屋。這個地方並不屬於他。連他本人也無法告訴你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人們跑來看他建造房子——好奇的人、困惑不解的人,還有另外一種人:既不好奇、也不困惑,而且絕不可能把他們前來觀看的理由老實告訴你。於是,他做了在他那個年代裏任何一個明智理性的英國人應該做的事:他開始向參觀者收費。當然不是很貴,可能隻要五美分,或者一毛錢。他繼續擴建下去,來參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他把那些五分、一毛的門票錢收了來,開始建造一個更大、更奇怪的建築。他在房屋下麵的地基裏建造了倉庫,裏麵擺滿供人參觀的東西,而人們也真的來了。每年都有幾百萬人來這裏參觀遊覽。”

    “為什麽?”

    德林沃德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們走進燈光昏暗、兩旁是樹木的“昨日之街”。嘴唇紅紅的維多利亞時代的陶瓷娃娃一排排坐在布滿灰塵的商店櫥窗裏,向外看著他們,像恐怖電影裏的道具。他們腳下踩著鵝卵石,頭頂上是黑暗的屋頂,耳邊還有刺耳的音樂背景聲。他們經過一個裝滿破爛木偶的玻璃盒子,走過一個放在玻璃箱裏的顏色過於閃亮的金色音樂盒。他們走過牙醫診所和藥店。

    街道盡頭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箱,裏麵有一具女性人偶,穿戴得像吉普塞人的算命女巫。

    “好了。”德林沃德大聲說,聲音蓋過音樂,“辦大事之前,最應該做的事就是先請教命運女神諾恩。我們假設這位女巫就是我們的命運女神,怎麽樣?”他把一枚黃銅色的上麵印有山崖石屋圖案的金屬幣塞進投幣口。機器一陣顛簸,運轉起來。吉普塞女人抬起手臂,再放下。一張小紙條從投幣口彈了出來。

    德林沃德拿起來看了一眼,嘟噥一聲,把它折好放在口袋裏。

    “不把預言給我瞧一眼嗎?我會給你看我的。”阿修說。

    “一個男人的未來是屬於他自己的私事。”德林沃德表情僵硬地說,“我不會要求看你的那份。”

    阿修把金屬幣塞進投幣口,然後拿到了自己的紙條。上麵寫著:

    每一次結束都是新的開始。

    你的幸運號碼是無

    你的幸運顏色是死亡

    箴言: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阿修做了個鬼臉。他把預言紙條折好,放在貼身的口袋裏。

    他們繼續往裏走,走下一條紅色的通道,經過很多房間,裏麵擺放著空椅子,上麵放著樂器。所有樂器都在自動演奏,或者看上去像是在自動演奏。隻要你投入一枚硬幣,琴鍵就會壓下,鐃鈸撞擊,壓縮空氣進入單簧管和雙簧管。阿修仔細觀察了一下,帶著不懷好意的快樂,他發覺機器手在演奏弦樂器的時候,弓弦並沒有真正接觸到樂器,不是還差一段距離,就是位置偏了。不知他聽到的音樂聲真的是由這些樂器演奏出來的,還是播放的錄音帶。

    感覺走了有幾公裏,他們來到一間名叫“日本天皇”的房間。其中一整麵牆壁上堆滿了隻會出現在噩夢中的19世紀的東方打扮的假人,裏麵有穿著甲殼蟲一樣棕黑色盔甲的機械人鼓手,敲打著鐃鈸和鼓,站在他們裝飾著龍型圖案的位置上,向外瞪視著眾人。假人們正演奏折磨聽覺的《死亡舞蹈》這隻曲子。

    諾伯格坐在長椅上,麵對天皇機器人。他的手指輕輕敲打著音樂的拍子。笛音嘈雜,鍾鈸刺耳。

    德林沃德在他身邊坐下,阿修決定自己還是繼續站著比較好。諾伯格伸出左手,先和德林沃德握手,然後和阿修握手。“很高興和你們會麵。”說完,他坐回去繼續傾聽,看樣子相當欣賞這段音樂。

    《死亡舞蹈》到了狂風暴雨般的高潮,在一片不和諧的音符聲中走向尾聲。所有樂器都嚴重走調,更增添了冥世的感覺。之後,一首新曲子開始了。

    “你的銀行搶劫幹得怎麽樣了?”諾伯格問,“進行得不錯吧?”他站起來,有點不情願地離開“日本天皇”房間和裏麵轟鳴的難聽音樂。

    “和鑽進黃油桶裏的蛇一樣,流暢自如。”德林沃德說。

    “我在屠宰場有份養老金,”諾伯格說,“我沒什麽過分的要求。”

    “養老金維持不了多久,”德林沃德說,“沒有什麽是永恒的。”

    他們穿過更多的走廊,經過更多的自動音樂機器。阿修開始意識到他們並沒有按照規定的遊客參觀路線前進,而是似乎按照德林沃德自己的計劃走了另外一條參觀路線。他們走下一條斜坡,阿修開始迷惑起來,因為這條路似乎曾經走過。

    諾伯格突然抓住阿修的胳膊。“快點,來這兒。”他說著,把他拖到牆邊一個巨大的玻璃櫃子前。裏麵是一套立體模型,一個流浪漢躺在教堂門前的教堂墓地裏。“醉鬼的噩夢”,標簽上寫著說明,解釋說這是一個19世紀的投幣觀看的機器,最初擺放在英國的某個火車站裏。投幣口經過改裝,適合投入帶有山崖石屋圖像的黃銅硬幣。

    “把錢放進去。”諾伯格催促說。

    “為什麽?”阿修迷惑不解。

    “聽我的,你非看看這個不可。”

    阿修塞進硬幣。躺在墓地裏的醉鬼開始舉起酒瓶,喝了一口。一塊墓碑彈了起來,出現一個伸出雙手的僵屍。又一塊墓石翻開,墓碑前的鮮花變成微笑的骷髏頭。一個鬼魂出現在教堂右側,教堂左側則浮現出一個長著尖角和令人不安的鳥臉的東西,一轉眼就不見了。一個灰白的阿修,隻有噩夢中才會出現的幽靈,從墓碑石悄悄移到陰影中,然後消失。就在這時,教堂的門突然打開,神父走了出來。幽靈、鬼魂和僵屍瞬間全部消失不見,墓地上隻剩下神甫和醉鬼。神甫輕蔑地低頭看了一眼酒鬼,然後回到房間裏,他背後的門關上了。現在隻剩下酒鬼一個人。

    這個靠發條運轉所講述的故事讓人極其不舒服。太不舒服了,阿修想,發條啟動的故事沒有權力讓人這樣不舒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