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蓋特勒·德林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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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叫我卡爾瑪。”她說。

    “我叫阿修,卡爾瑪。”阿修回答。

    “你怎麽看你老板的計劃,阿修先生?”

    他減慢車速,讓後麵的一輛黑色大貨車超車過去,貨車車輪揚起一堆爛泥。“我不問,他也不說。”他回答說。

    “你問我的話,我認為他想最後昂揚一把,想讓我們熱血沸騰,為榮耀而戰。他要的就是這個。我們太老了,或者說太愚蠢了,所以,有些人說不定會讚同他的觀點。”

    “我的工作不是問問題,卡爾瑪。”阿修回答說。車廂裏立刻響起她清脆的笑聲。

    坐在後排的男人——不是長相古怪的那個,而是另外一個——說了些什麽,阿修也回答了他。可是轉眼之後,他再怎麽使勁,也回想不起到底說了些什麽。

    長相奇特的年輕人什麽都沒說,沒過多久,他開始哼唱起曲子來。那是一種低沉的、旋律優美的男低音哼唱,車子內部都開始隨著節拍嗡嗡震動起來。

    長相奇特的年輕人隻是中等身高,身材比例卻非常古怪:阿修聽人說過胸膛寬闊得像酒桶的人,但他對這種比喻沒有任何實際體驗,直到現在。這個人就是胸膛寬得像酒桶,雙腿粗得像樹幹,手掌像火腿--千真萬確。他穿了一件帶兜帽的黑色皮衣,裏麵是毛衣和粗棉布襯衣。穿了這麽多冬天的衣物之後,他腳下居然極其不協調地穿了一雙白色網球鞋,鞋的尺寸和形狀更像是隻鞋盒子。他的手指粗得像香腸,指尖方墩墩的。

    “你在哼什麽?”阿修坐在駕駛座上問。

    “抱歉。”長相奇特的年輕人說,他的嗓音非常非常低沉,有些發窘。他立刻停止哼唱。

    “不,我很喜歡。”阿修說,“別停下來。”

    長相奇特的年輕人猶豫了一下,然後再次開始哼唱起來。聲音和剛才一樣低沉,在車廂內回蕩著。不過這次還加入了歌詞,“當當當,”他唱著,聲音低沉得讓車窗都隨之微微顫動,“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路邊的每一棟住宅和建築物都在屋簷下裝飾了聖誕節的彩燈。金色小燈泡從房簷上小心翼翼地懸掛下來,閃閃發光,組成雪人、泰迪熊和多彩的星星等各種圖案。

    最後,阿修在餐廳前停下車子,這是一座巨大的、穀倉般的建築。他讓他的乘客在餐廳正門下車,然後把車子開到後麵的停車場。他想獨自一人散一小會兒步,走回餐廳,讓寒冷的空氣稍微清醒一下他的頭腦。

    他把車子停在一輛黑色卡車旁邊,心中猜想這是不是剛才在路上超過他的那一輛。他關上車門,站在停車場裏,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

    阿修想象著餐廳裏麵的情形。德林沃德和他的客人們圍坐在包間裏的一張大桌子旁,整個房間人聲鼎沸。阿修不知道自己的車前座上是不是真的剛剛載過伽梨女巫,也不知道坐在車子後座上的到底是誰……

    “嘿,夥計,有火柴嗎?”響起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阿修本想轉身說抱歉沒有,但已經動彈不得了。槍管重重擊打在他的左眉上方,他倒了下來。他伸出一隻手,撐住地麵。有人把某種柔軟的東西塞進他嘴裏,阻止他喊出聲來。那人的動作非常迅速,顯然受過專業訓練,對付他就像屠夫對待小雞一樣輕而易舉。

    阿修想大聲叫喊,警告德林沃德,警告他們所有的人,但嘴裏除了壓抑的嗚咽,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目標全在裏麵。”有些耳熟的那個聲音說,“所有人都就位了嗎?”一陣電子信號的劈啪聲,對講機裏傳來模糊的聲音,“咱們衝進去,把他們抓起來。”

    “這個大家夥怎麽辦?”另一個聲音問。

    “綁起來帶走。”第一個聲音說。

    他們把一頂像隻口袋似的兜帽套在阿修頭上,用膠帶綁住他的手腕和腳踝,把他扔進貨車後箱,開車走了。

    他們關押阿修的那個小房間沒有窗戶。裏麵隻有一把塑料椅子,一張輕便折疊桌,一個帶蓋子的桶,估計是給阿修做臨時馬桶用。地板上還有一張六英尺長的黃色海綿乳膠床墊和一條薄毯子,毯子正中央有一塊已經凝成硬皮的棕色汙漬,可能是血、糞便或者食物。阿修說不清到底是什麽,也沒興趣搞清楚。屋頂有一個鐵格子通風口,下麵是個光禿禿的燈泡,但阿修找不到燈泡的開關在哪裏。燈一直亮著,他這麵的房門上沒有門把手。

    他覺得餓了。

    那些特工把他推進房間,撕掉綁住腳踝、手腕和嘴巴的膠帶,留下他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裏。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間裏四處走動,仔細查看一切。他敲敲牆壁,牆發出沉悶的金屬聲。屋頂有一個很小的通風柵格,門聽上去是在外麵反鎖了。

    他的左眉上方在緩緩滲血,頭也很疼。

    地板上沒有鋪地毯。他敲敲地板,結果發現地板和牆壁一樣,都是金屬的。

    他揭開桶蓋,在裏麵小便,再把蓋子蓋回去。他的手表顯示,自從他在餐廳外被襲擊,到現在已經四個小時了。

    他的錢包不見了,不過他們沒有拿走他的硬幣。

    他坐在折疊桌旁的椅子上,桌上覆蓋著有煙洞的綠色台麵呢。阿修準備練習讓硬幣穿過桌麵的魔術。他掏出兩枚1便士的硬幣,開始玩起來。

    他在右手裏藏了一枚硬幣,用左手食指和拇指夾著另一枚硬幣,展示出來。然後,他做出把左手裏的硬幣拿走的動作,實際上卻讓這枚硬幣悄悄落回左手手心裏。他張開右手,露出一直藏在右手裏的硬幣。

    硬幣戲法可以讓阿修集中精神,換句話說,如果感到憤怒或不安,硬幣戲法就玩不成。所以,雖然他花了大量精力,表演把一枚硬幣從一隻手變到另一隻手裏,真的表演其實不用這樣大費周折,這一套其實隻是個幌子,讓他可以借此平靜下來,把他的頭腦從混亂和恐懼中解脫出來,清醒下來。

    他開始變一個新的戲法,用一隻手把一枚五便士的硬幣變成一便士。表演過程中,這兩枚不同麵額的硬幣時而顯露,時而隱匿。問題是他隻有兩枚1便士的硬幣,所以這套戲法完全沒有意義。一開始,他先顯露出一枚硬幣,藏起另一枚。他把手舉到嘴邊,朝那枚暴露在外的硬幣輕輕吹了口氣,然後讓硬幣滑落在後掌部位,同時用兩根手指把最初隱藏的那枚硬幣拈出來,暴露在外。但由於他隻有兩枚相同麵額的硬幣,所以看上去他隻是朝同一枚上吹一口氣,然後再次展示這枚硬幣。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個戲法。

    不知他們會不會殺他。他的手顫抖起來,雖然隻是微微一顫,但一枚1便士硬幣從指間掉下,落在桌子髒兮兮的綠色台麵呢上。

    他無法繼續玩下去了,索性把硬幣放在一邊,拿出卓婭送給他的、有女王頭像的一便士。他緊緊地把硬幣握在手心裏,等待著。

    他的手表顯示淩晨三點的時候,特工們回來審問他。兩個人,都穿著黑色套裝和閃亮的黑色皮鞋,一頭黑色的頭發。其中一個是方下巴,寬肩膀,頭發濃密,看上去似乎在高中時代是打橄欖球的,手上的指甲被啃咬得很難看。另一個人發際有點微禿,戴著銀絲邊的方框眼鏡,指甲修整得很幹淨。這兩人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但阿修懷疑,在某個層次,可能是細胞水平,這兩個人的本性是完全相同的。他們各站在桌子一邊,居高臨下看著他。

    “先生,你為黑魔王工作多久了?”其中一個問他。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阿修回答。

    “他還稱呼自己為蓋特勒·德林沃德。你過去一直和他在一起,先生。”

    “我隻為他工作了幾天。”

    “別對我們撒謊,先生。”戴眼鏡的特工說。

    “好的,”阿修說,“我不會撒謊。可我真的隻為他工作了幾天。”

    方下巴特工突然彎下腰來,手指夾住阿修的耳朵用力一擰,同時使勁擠壓。一陣劇痛從耳朵上傳來。“我們警告過你,不要撒謊,先生。”他和氣地說,然後放開手。

    每個特工的外套下麵都有手槍凸出的輪廓,阿修不想貿然反擊。他就當自己又回了監獄。管好你自己的事,阿修對自己說,他們還不知道的事,一件也別說。絕不問問題。

    “和你在一起的是一群非常危險的家夥,”戴眼鏡的特工說,“你應該為了國家的利益盡到公民的職責,坦白和他們的關係。”他一臉同情地微笑著,笑容仿佛在說:我是唱紅臉的。

    “我懂了。”阿修說。

    “如果你不想幫助我們的話,先生,”方下巴特工接著說,“你就會知道我們不高興時會發生什麽了。”他大大方方地一拳打在阿修腹部,讓他頓時痛得無法呼吸。這不是拷打,阿修想,隻是點明:我是唱白臉的。他幹嘔起來。

    “我當然願意讓你們高興。”終於能重新說話時,阿修回答道。

    “我們要求的不過是你的合作,先生。”

    “我能問……”阿修突然收聲,絕不問問題,他想,可惜已經太遲了,話已經脫口而出,“我能問一下,我到底在和誰合作嗎?”

    “想讓我們把名字告訴你?”方下巴特工問,“你腦子有毛病嗎?”

    “不,他問得有理。”眼鏡特工說,“知道我們是誰有利於和我們交流。”他端詳著阿修,笑得好像在做牙膏廣告。“我是石先生,我的同事是木先生。”

    “其實,”阿修說,“我的意思是,你們屬於什麽機構?軍情六處?蘇格蘭場?”

    石先生搖搖頭。“哎呀,這就難了,先生,告訴你不合適。”

    “有秘密部門,”木先生說,“也有公開部門。你知道,兩者之間相互影響。”

    “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石先生說,再一次露出燦爛迷人的微笑,“我們是好人。你餓了嗎,先生?”他的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塊花生巧克力棒。“給你,一個小禮物。”

    “謝謝。”阿修說著,打開糖果包裝吃起來。

    “我猜你一定想喝點東西。咖啡,還是啤酒?”

    “請給我水。”阿修說。

    石先生走向門口,敲敲門,對門外的警衛說了些什麽,後者點點頭。一分鍾後警衛返回,手裏拿著一個裝滿冷水的塑料杯子。

    “蘇格蘭場,”木先生說著,悲傷地搖搖頭,“那幫沒腦子的家夥。嘿,石頭,我新聽到一個關於蘇格蘭場的笑話,是這樣的:我們怎麽能確保蘇格蘭場不卷入女首相的緋聞中?”

    “我不知道,”石先生說,“怎麽確保?”

    “他已經死了,不就確保了嗎?”木先生說。

    兩個人都笑起來。

    “感覺好點了嗎,先生?”石先生問。

    “我想是吧。”

    “那麽,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告訴我們,好嗎,先生?”

    “我們參觀遊覽,去了山崖石屋,然後出來準備吃飯,接下來的事你們都知道。”

    石先生重重地歎了口氣。木先生搖著腦袋,仿佛很失望,然後一腳踢在阿修的膝蓋上。疼得鑽心。接著,石先生把拳頭頂在阿修後背大概是右腎的位置,用指關節猛頂。比膝蓋的疼痛更加難以忍受。

    我的個子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更高大,他心想,我可以打倒他們。但他們帶著槍。還有,就算他不管用什麽手段把他們兩個全部幹掉或者打倒,他仍舊被鎖在這個小牢房裏。不過那時候他手上就有槍了,他可以有兩把手槍---要不試試?不,不行.....

    木先生的手一直不碰阿修的臉。不留傷痕,也沒有永久的傷害,隻對他的軀體和膝蓋拳打腳踢。疼得要命,阿修手心裏緊緊攥住女王像的銀幣,等待拷打結束。

    似乎過了很久,拷打終於告一段落。

    “我們一兩小時以後再見,先生。”石先生說,“你知道,木先生相當痛恨拷打別人。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我說過,我們都是好人。你站在了錯誤的一邊。閑下來的這段時間,你稍稍睡一會兒。”

    “最好別不把我們當回事兒。”木先生警告說。

    “木先生的話有道理,先生。”石先生勸說道,“好好想想吧。”

    房門在他們背後關上了。阿修本以為他們會關掉房間裏的燈,但他們沒有。燈泡像一隻冰冷的眼睛,照亮整個房間。阿修艱難地爬過地板,爬到黃色海綿乳膠的床墊上,把薄毯子拉起來蓋在身上,然後疲倦地閉上眼睛。墜入虛空,墜入夢境。(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