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話說完後，看著沈策，安靜地等著，沒有再出聲。

    其實，從心底來說，拋開別的不講，如果讓他選擇……他覺得，沒有誰比他眼前這位更具有帝王之氣，更適合坐上那個位置了……不說那幾位王爺，即便是太子……與之相比，也稍有欠缺。

    卻不知……

    他正想著，沈策忽然抬起頭，看住他道：“既……”

    話未出口，卻聽劉公公在門外稟道：“沈尚書，你家大總管阿澤求見！”

    阿澤怎麽來了？沈策愣了愣，頓住話，沉聲說道：“讓他進來。”

    因為前世的相依為命，舍命相救和同生共死。重生以來，沈策認識莫少璃前，最信任的人就是阿澤。

    隻阿澤雖樣樣都好，卻隻有一樣：他身上半點功夫也無。

    別說與人搏殺，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又因為前世阿澤的死，重生後沈策不是沒有想要阿澤學些功夫的，對他說道：“即便不用來殺人，用來逃跑也好。”

    前世，阿澤但凡有些功夫在身，也不至於為了護住他，死得那般慘。

    然而，他的提議卻被阿澤無情拒絕了，連連搖頭道：“有爺在，有流風驚雲在，奴才要學功夫做什麽？”

    學功夫那麽辛苦，他才不要！

    因為這個，沈策罰阿澤掃了半年南園的院子地，阿澤都沒有改變主意。

    最後沈三爺也隻能妥協了。

    隻從那以後，凡事有危險的地方，他都不讓阿澤出現，以防萬一。

    就比如，這回宮變。

    從一開始，他就把阿澤放到了危險之外，不準阿澤參與，不準阿澤出府，更不準阿澤跟著進宮，尤其是在這局勢未定，充滿變數的時候……阿澤更應該離得越遠越好。

    之前自己叮囑得妥妥的，阿澤也答應得好好，怎麽忽然地，就跑了來？

    還在這樣的時刻，他正要下決斷時……

    沈策心底不由微微生出些燥意。

    因而，在阿澤走進來時，他臉色就有些不大好，道：“你身為鎮國公府總管，這個時節不在府裏照看，怎的卻跑到宮裏來了？”

    “奴才……”即便阿澤現在已是鎮國公府大總管，不再是三爺身邊的那個小跟班了，可多年來的習慣養成，三爺眼神一寒，他說話就會磕巴的毛病還依然存在。

    “爺，奴才……是少奶奶讓奴才來的……少奶奶讓奴才給爺送來了這個……”阿澤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拇指般大小的白瓷瓶，向沈策遞了過去。

    小七？沈策怔了怔，從阿澤手裏接過藥瓶，捏在手裏看了看，拔出瓶塞，倒了倒。

    一股異香撲鼻而來，瓷瓶裏滾出一個東西。

    它看上去……像是一粒藥？

    隻有綠豆般大小，烏黑油亮。

    旁邊謝安看到沈策從瓶子裏倒出的是一粒藥，目光閃了閃，眼底流過一絲憾意，麵上卻不動聲色，端起茶慢慢地喝了起來，就仿佛，並沒有看到它一般。

    沈策托著那顆藥，靜靜地看了片刻，抬頭問阿澤：“少奶奶讓你送它來時，可有說什麽話？”

    阿澤搖頭道：“沒有。綠珠姐姐把這個小瓶子交給奴才時隻說了，讓奴才務必將東西親手交到爺手中，不許有任何閃失。爺，您可不知道，就為綠珠姐姐那句話，奴才從府裏到皇宮這一路上，可操著心了，唯恐……”

    阿澤從來就是個聒噪孩子，話匣子隻要一打開，從來就是無休無止，沒完沒了，連自家主子臉色也常會忘記察看。

    往常，每當這個時候，沈策心情好就會敲頭用來阻止，心情不好通常便轉身甩手離開，以圖得清靜。

    而此時，他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阿澤那滔滔不絕，喋喋不休的聲音，目光又回到手裏的藥丸上，凝視了片刻，站起身來，出偏殿，進寢殿，到宋恒床前。

    問張景要了水，把藥丸放入宋恒口中，輕輕捏了捏宋恒的下巴，使他把藥咽下。

    而後，轉身對身後的謝安說道：“宣告天下，皇帝駕崩，太子傷愈。”

    ……

    三日後。

    宋恒殿前登基，更年號，是為天平。

    ……

    關於那顆藥。

    莫少璃後來並沒有再在沈策麵前提起，沈策也沒有問。

    直到許多許多年後……

    那時，沈策頭上已隱隱有了白發，莫少璃麵容也不在如從前那般光滑。

    某天，兩人在合歡樹下吃點心，喝下午茶，莫少璃看著身邊容顏雖已經開始改變，眼神依舊明亮的沈策，忽然問道：“當年，你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天下，這些年來心中可曾有後悔過？”

    沈策愣了愣，而後搖頭，伸手握住她的手，靜靜地望著她，笑容溫暖而淡然：“不，從來沒有。我一直慶幸的是，自己當初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如若不然，哪來你我這般歲月靜好，半世安然。

    何況，當年，你既然，選擇了把藥送到我麵前，我當然，會選擇把它放入宋恒口中。

    如果，贏得這天下並不能讓你歡喜，那我，要它有何用？

    在天下與小七之間，我自然，選擇你的笑顏。

    莫少璃與沈策夫妻多年，早已心有靈犀，不用他把話說出，她便已經能從他眼神中看出所有。

    她亦安靜地回望著他，微笑從容。

    卻把自己藏在心底多年的話，依舊藏在了心中。

    三爺，我知道，當年我讓人送藥給你，你以為我已替你做了選擇。可其實，你並不知道，那並不是，我本意。那時我所以不把藥直接送於宋恒而送給了你，也是讓你多一個選擇，也好讓你以後不後悔。

    現在再回頭去看，那竟是個美麗的誤會，不過這種結局，我喜歡。

    也歡喜。

    她話雖然沒有說出，沈策卻也如她看他一般，心有靈犀，從她眼中看懂了一切。

    他想告訴她。

    隻要你歡喜，我就不後悔。

    縱然當時我沒有讀懂你的苦心，可如果從頭再來，我依然會做同樣的選擇。

    因為，沒有什麽，比現在更好

    ……

    一陣風過，合歡花香襲來，合歡花瓣飄落。

    莫少璃仰頭望著合歡樹枝葉之間透過的星星陽光，點點白雲，內心寧靜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