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夜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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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果循環、夙世情緣,何況有些事本就是前生注定。

    溫婉俯身再拜,說道:“母親當日在房禪房休息,女兒獨自一人去了大殿拜佛,在佛前求了一柱簽。世迦大師曾給女兒解簽,說女兒的姻緣在千裏迢迢之外。”

    大師既能當頭棒喝,令自己洞窺前生,若楚朝暉真求證到他的麵前,大約也曉得自己與秦恒這一段夙世因緣。

    溫婉將牙一咬,再將大師推出,反正此時無有查照:“女兒細細參詳了大師的說法,正是遙遙應對建安。大約千裏姻緣一線牽,就是這個意思。女兒心意已絕,請母親成全。”

    兒子的姻緣無望,義女又想遠嫁,楚朝暉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潸然而下:“你專程回來,便是與我說這個麽?你們都有自己的路好走,母親竟然無話可說。”

    母女二人不歡而散,各自洗漱了準備安歇。

    夜深人靜時,一張屏風相隔,楚朝暉在外、溫婉在內,彼此能聽得見對方清淺的呼吸,卻是各自輾轉難眠。

    初時的惱怒與悲哀漸漸隱去,楚朝暉將溫婉的話仔細回想了一遍,確是溫婉自己甘心情願。她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眼望屏風的方向喚著溫婉。

    溫婉應聲披衣坐起,楚朝暉揪著自己枕席間冷硬的八寶瓔珞,努力柔聲說道:“好孩子,你喚我一聲母親,我便該好生替你打算,不該讓你為難。若嫁去建安是你的選擇,便隻管放心去,母親一定會送上最真切的祝福。”

    絹紗的四角宮燈早已吹熄,唯有炕桌上一燈如豆,閃著橘黃的光暈。窗外有樹葉婆娑,不知何時飄落的冷雨淒切切敲打著窗棱。

    溫婉臉上早已淚雨滂沱,她心中熱流湧動,將被子一掀便赤著腳下了炕,繞過屏風跑到楚朝暉的榻上,緊緊撲到她的懷裏。

    母女二人真情相擁,楚朝暉愛憐地從茜香枕邊拿了帕子替溫婉拭著眼淚,又輕輕將她攬在懷中。兩個人的側側剪影投上牆壁,朦朧而又溫情。

    夜雨敲窗,沙沙打上壽康宮的窗棱。

    今夜本不是初一、十五,白嬤嬤卻稟報皇太後,右使約自己深夜佛堂會麵。

    皇太後早已謝了妝,滿頭霜發如銀,披衣坐在榻上。眼瞅著白嬤嬤準備檀香,她淡淡問了一句:“今夜又要過去,如今這些人來得比從前頻繁了許多。”

    “正是,今日送來的花裏頭有株白山茶,這便是要奴婢會麵的意思”,白嬤嬤替皇太後掩了掩帳子,譏誚地說道:“大約等不得了吧,總要再來訓誡幾句”。

    白嬤嬤熄了炕桌上的燈,將壁角裏那盞八角紫檀木宮燈內的雙燭吹熄一根,留了些昏黃的燈光,再向皇太後曲膝道:“您早些安歇,奴婢去瞧瞧。”

    雨聲淅瀝,是一片打在樹葉上淅瀝的聲音,皇太後瞧著白嬤嬤模糊又有些佝僂的身影,不覺挽著帳子喚了聲:“白芷,小心行事。”

    “您放心,多少年下來,早便習慣了”,白嬤嬤輕手輕腳退出殿外,接了小丫頭遞來的潑墨山水青綢雨傘,手裏提著盛了香燭與燈油的籃子,獨自一人沿著小路往小佛堂去。

    昏暗的燈光下,那右使居然等不及,早就立在佛像旁邊一處陰影之中。瞅著白嬤嬤姍姍來遲,右使一口純正的京腔裏透出掩飾不住的煩躁與森然:“白芷,你今日來得太遲,是存心對本右使不敬麽?”

    白嬤嬤將香燭放上供桌,彎腰行了個千禧教的禮,恭敬地回道:“屬下不敢,隻因今日太後娘娘睡得遲些,奴婢不好脫身。方才服侍了她睡下,奴婢即刻便冒雨前來,不敢有片刻耽擱。”

    右使雖是嘴角噙著絲笑意,眼裏卻冷銳無比:“白芷,近日教主對你不大滿意,要你將功折罪。一則皇太後麵前,一力阻止三國聯姻。再則,前幾日給你的藥草,如今該泒上用場,什麽六十六歲的大壽,不辦也罷。”

    白嬤嬤心間不寒而栗,她恭敬地跪在地上,並不多做分辨,隻垂首說道:“皇太後麵前,奴婢隻能慢慢斡旋,成與不成,奴婢委實不敢在右使麵前誇口。”

    右合極其不耐,譏笑道:“白芷,宮中數年的養尊處優,大約你記性不如從前,別忘了親弟弟還在雲南,麵朝黃土背朝天,田間地頭種著罌粟。”

    白嬤嬤再抬起頭來時,已是兩行清淚澿然而下,顯得無限傷心:“我姐弟自雲南一別,如今已有數十年。白芷此身獻於聖教,本該萬死莫辭,可否請右使網開一麵,上覆教主開恩,容我們見上一見?”

    “喬太後一事上,你放著大好形勢卻失了先機,是教主仁慈,才不遷怒你兄弟。這般的大恩不知圖報,還妄想些什麽?”

    右使目光中滿是鄙夷,彎下身來以兩指捏住白嬤嬤的下頜微微用力:“白芷,解藥拿得太多,忘記烈火焚身之苦了麽?”

    提起身上所種的奇毒,白嬤嬤簌簌發抖,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她勉力支撐著身體,咬牙回道:“白芷不敢。”

    “教主向來賞罰分明,這次有言在先,你若能攪黃三國的聯姻,或者取了喬浣霞的性命,都會許你回雲南安身,自此與兄弟骨肉團圓”。

    右使壓著嗓子格格輕笑,在寂靜的雨夜裏,那笑聲潮濕而又陰沉,像毒蛇吐信般嗞嗞而響,顯得格外難聽:“所以,你要好自為之,抓住最後的機會”。

    佛前的長明燈溫暖而又平靜,西方三聖像一如往常,慈悲而又安祥。右使端詳了片刻,竟拈起供桌上的香,端正地拜了幾拜,又將香認真地插進香爐裏頭。

    兩個人都不再做聲,右使戴好了兜帽,身影漸漸往佛像後頭隱去,她最後那幾句話早已散在清淡的檀香下,卻好似依舊在白嬤嬤耳邊縈繞。

    “配合郭尚宮,好生送喬浣霞這老不死的一程。本右使真想瞧瞧,她的千秋壽辰變成萬人縞素,宮裏該是何等熱鬧的場麵。”

    千禧教裏,一個比一個心狠,白嬤嬤垂著頭冷冷微笑,直待右使的身影全然消失不見,才扶著一旁的佛龕端正地立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