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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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伽兒外頭披著件大紅遍地金的鬥篷,領口出著一圈黑毛。膚色算不得白皙,卻閃著健康的小麥色,尤其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宛若黑夜裏最燦爛的星子,奕奕兮顧盼生輝。

    是顆好苗子,奈何年齡太小,又生為女兒身。

    宋維源壓下心間的歎息,還是無法選擇湯伽兒做自己的關門弟子。

    兩人立在門口說話,書房裏頭的湯閣老聽得動靜,又命人將宋維源召回,順帶把湯伽兒也一並喚進書房。

    “老宋,你方才談到的邊城屯糧之法,伽兒從前也曾說過。今日你們既然巧遇,咱們不妨坐下來再好生議議。”湯閣老手拈著胡須,一幅意猶未盡的模樣。

    宋濰源瞠目結舌,想不到湯閣老對他的小孫女如此重視。

    瞅著麵前圓鼓鼓一張小臉的湯伽兒,再瞅瞅笑得彌勒佛一般的湯閣老,宋維源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他不曉得如何去接湯閣老的茬,霎時覺得閣老府成了龍潭虎穴,進來容易出去難。

    此前曾聽過湯閣老盛讚自己的孫女才華出眾,可以替他解憂。言下之意,便是宋維源收徒之時可以將湯伽兒考慮進去。

    夏鈺之曉得宋維源要收關門弟子,也不惜做了說客,直言自己是替大公主薦人,將湯伽兒的名字擺在他的麵前。

    崇明七年臘八節開始的那場七日飛雪,是宋維源完勝江留的的漂亮逆轉;是夏鈺之與宋維源有所聯係的契機;也是他大展身手、同時任職欽天監與工部,與湯閣老精誠合作的開端。

    待得知這一切均是來自慕容薇的推動,宋維源便對這位深宮裏的女子留了心,也開始關注她向自己推薦的湯伽兒。

    宋維源曾給自己卜過一卦,他的關門弟子的確顯現,身份卻隱晦不明。

    所謂當局者迷,堂堂的欽天監正使能卜算旁人的吉凶,卻算不準自己的運勢。麵對著生平第一次遇見的奇怪卦象,宋維源隻覺得迷霧重重。

    今日湯閣老舊事重提,隆重推出湯伽兒,隻怕依舊是為著這關門弟子一事,宋維源唯有兵來將擋、水來土屯。

    湯閣老從書案抽屜裏翻出幾封奏折,遞到宋濰源的麵前,麵色極其認真:“老宋,當日由你提意、我來捉筆的那幾封奏折,你必定能倒背如流,且瞧瞧它們原先的樣子。”

    一封奏折深思熟慮,不曉得經過了湯閣老幾遍手筆。那些日子湯閣老冥思苦想,總覺得下筆不能盡如人意。

    可巧湯伽兒出宮回府看望祖母,被湯閣老忙忙喚至外書房。一老一少議了多時,還經湯伽兒的妙筆潤色,才成就最後的版本。

    宋維源前後對照,看完湯閣老的初稿,再回想遞到崇明帝麵前的字字珠璣,將信將疑地抬起頭來,認真打量了湯伽兒幾眼。

    湯伽兒言笑晏晏,除卻一雙美眸格外靈動,分明與深宅裏那些整日隻曉得拈針繡花的女孩兒沒什麽不同。

    宋維源隨口就著這幾封奏折打開話題,與湯閣老議起方才提到的屯糧之法。

    湯伽兒安靜地聽著,眉宇間的神情格外沉靜,顯現出幾分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她幾次欲言又止,卻始終不曾開口打擾湯閣老與宋濰源的談話。

    等到聽得湯閣老征詢,湯伽兒才立起身來,發表自己的建議:“朝廷每年花在運輸兵需物資上頭的人力財力龐大,若不改變方式方法,這筆巨額的開支根本省不下。”

    不但開支節省不了,工部每年需要花大力氣輸通與邊城之間的道路流通,趕在夏末初秋便要將來年五月的糧草送到。

    整整十萬人的軍需,趕在夏季糧食最容易黴變的時候便要囤積,然後一路發往邊城。待到了目的地,總有一小部分已然黴變,根本無法食用,這又是一筆巨大的浪費。

    湯伽兒的話到是一語中的,卻是近幾年都不曾解決的難題。宋維源淺淺敷衍道:“伽兒小姐有什麽好的建議?”

    湯伽兒輕垂臻首,侃侃而談道:“既是屯糧之舉根本不可行,便唯有另辟捷徑,避免這雙重的浪費。”

    小小年紀,那一瞬間透出的沉靜竟讓宋濰源有些折服,他饒有興致地向湯伽兒輕輕一揖:“願聞其詳。”

    外書房的門扉緊閉,其間湯閣老命人換過兩次茶,又使人給老妻傳訊,伽兒在他這邊有公務未了,不能陪她用膳。

    直待未時末,這一老一大一小三個人才饑腸轆轆的立起身來,宋維源壓著心間的狂喜,滿腦子都是湯伽兒方才所提的另辟捷徑。

    他顧不得湯閣老留飯,向祖孫二人深深一揖:“方才聽了伽兒小姐一席話,維源茅塞頓開,這便回去細細琢磨一番,往後自然有的是功夫來叨擾府上。

    臨去之時,宋維源暗自留意了一下湯伽兒璨璨的笑容,心裏豁然開朗,那大有玄機的卦象預示的竟然是這麽一層含義,他的關門弟子竟非湯伽兒莫屬。

    湯伽兒自然不曉得宋維源心中所想,她辭了祖父,忙忙地趕去祖母房中,急著要告訴祖母打從明日起,母親便會帶著一眾姐妹省昏定省的消息。

    夜暮初初降臨,元日的氣氛濃鬱,遠遠近近的爆竹聲又起,皇宮裏鍾磬嫋嫋,重樓閣內依然笙歌曼舞。

    慕容薇伴在皇太後的身旁,堪比一朵解語花,牽起一桌人的笑語如珠;夏閣老府上夏蘭馨軟語嬌言,不時拿著夏鈺之調侃,逗得康平侯爺夫婦闔不籠嘴;周府之內周夫人與溫婉親自下廚,一家人吃著來之不易的團圓飯,心情格外激蕩。

    月黑無風,錢唯真半坐半臥在潛龍衛的詔獄內,望著一方小小的窗口上映進的幾縷星光,恍然記起今日已然是崇明九年的初一。

    一牆之隔,該是他的大兒子錢玨。父子間離著一堵厚厚的牆壁,不要說傳遞消息,便是互相望一眼都成了奢侈。

    一家人落難在此,錢唯真如今不懼生死,唯有夜夜望天禱告,盼著蘇暮寒早日殺回姑蘇皇城,更牽掛一人孤苦伶仃、流落大理的錢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