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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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伴了自己多年的愛犬驟然離去,錢瑰顫顫伸出手,不舍地撫過它的耳朵、它的眉毛,還有它小小的爪子,反而露出釋然的笑容。
她將頭最後一次偎在踏雪長長的絨毛上,低低說道:“踏雪,你走在我的前頭真好,省得我黃泉之下也不得安心。你且等我一等,過不了多久,咱們依舊會在黃泉相見。咱們一同在那裏等著父母雙親,還有我的兄長嫂嫂。”
若踏雪活著,也許會衝錢瑰點頭,而今它安靜地躺著,一如它活著的時候,那樣安靜而又溫順,如同進入酣然的夢鄉。
隻是,它再也不可能蹣跚到主人腳下,再不能如從前一樣偎在她的身邊。
錢瑰不曉得抱著踏雪過了多久,直待窗外露出第一縷曙光,緩緩映上她酸澀的眉眼,她才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頸,黯然抬起頭來。
後院裏有一小片碧茵如織的青草地,素日裏踏雪極願在這裏休憩。錢瑰不要那倆丫頭的幫忙,隻命她們尋了把鐵楸,費力地替踏雪挖著墓地。
半米見方的土坑,費去錢瑰整整一個時辰的功夫。果然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小姐,她撫摸著掌心熱辣辣的血泡,露出自我解嘲的笑容。
土坑裏有踏雪素日用的碗碟氈毯,還有錢瑰特意放上的肉脯與清水。待一切收拾妥當,她才將踏雪小小的身軀放進去,一抔一抔往它身上蓋著黃土。
黃土漸漸覆蓋了踏雪潔白的身軀,淚水模糊了錢瑰的視線,她忍了多時的淚終於涔涔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新翻的土地上,與踏雪恍若融為一體。
鄉下人厚道,那兩個小丫頭雖然從昨日便擔驚受怕,卻沒有棄主而去。一個瑟縮著陪在一旁,另一個去預備早飯,到惹得錢瑰高看一眼。
錢瑰就著泡菜簡單用了一碗米粥,便擱下了碗,吩咐兩個小丫頭進來說話。
事到如今,不必累及無辜,錢瑰無意將她們留在身邊。從前守著碧梧與青衣兩人的說辭,不過是叫她們去得安心。
闔身上望去,統共還餘了三兩件首飾。錢瑰拔下頭上珠釵、幾枚藍寶嵌金的發佃,還有耳上一對蜜蠟嵌金的耳墜,連同她們的賣身契一起,分別擱到那兩個小丫頭手裏,和藹地與她們說道:“去吧,我這裏已然用不到你們。”
兩個小丫頭兀自猶豫,錢瑰認真說道:“那些人是我從前結下的舊怨,與你們不相幹。你們早早離了這是非之地,莫叫我身上再多擔罪過。”
見錢瑰其意甚堅,兩個小丫頭對望一眼,喜笑開懷。她們向錢瑰磕了個頭,便急匆匆收拾了行李,悄然離開了這處宅院。
人去屋空,唯一陪伴錢瑰的,便隻有埋在樹下的踏雪。
錢瑰鋪下氈毯,依舊坐在昨日的位置,將大門敞開,等著那群人再次登門。
未時許,那幾個千禧教的人果然準時來到。瞧著唯有錢唯一人坐在樹下,先是驚疑不定地往院內一望,然後目光便鎖定在錢瑰身上。
依舊是昨日的小頭目,今日連半禮也不行,不屑地說道:“錢大姑娘考慮得如何?你若是執意與咱們兄弟為難,咱們也隻好委屈錢姑娘,隻有將你送去教主那邊,有什麽話留著對教主說去。”
錢瑰冷冷笑道:“千禧教旁的本事沒有,欺淩一個弱女子到有些手段。我哪裏都不去,今日將話撂在這裏,你們要殺要剮隨便。”
態度如此強硬,這幾個人又不好輕易下手,局麵頗為僵持。那小頭目猶豫了片刻方說道:“咱們教主是讀書人,做事講究斯文,我們兄弟卻是粗人,不懂得憐香惜玉。錢姑娘若是不想吃苦頭,咱們彼此都好過些。”
將手一揮,指使人直闖錢瑰房內,一番翻箱倒櫃的搜查,隻尋到了那幾根金條,與心目中的數目相去甚遠,自然不趁心意。
這小頭目出來問道:“錢大姑娘,你最好交待,銀錢都藏在哪裏?”
錢瑰冷笑道:“我一路逃亡花銷甚大,手中哪有什麽餘財?你們教主明明曉得匯通的銀票成了廢紙,錢家的房屋不能交割,我又從哪裏變出銀子給你們。”
一席話半真半假,到有幾分實情,這小頭目臉上掛不住,話便說不下去。
瞧著自己這邊統共五人,這五根金條值不得上繳,多日未曾撈到些油水,這筆小財到正好瓜分。
心下存了這個主意,這小頭目便不急著逼迫錢瑰,將金條先收入懷中,皮笑肉不笑說道:“姑娘好生想一想,若真沒有藏銀子的地方,咱們明日便送姑娘啟程。到了教主哪裏,隨姑娘如何說去,與我們兄弟沒有半分幹係。”
將手一揮,這些人揚長而去。錢瑰幽幽一歎,將頭埋在了自己臂間。
曾幾何時,能與蘇暮寒花前月下是錢瑰最大的夢想。亦曾想過,哪怕爭不過慕容薇,便是委身為妾,也依然願意陪著他時常紅袖添香。
可是如今,隻要一想到明日便會被送往蘇光複與蘇暮寒的身邊,錢瑰便如同吞了隻蒼蠅,從頭到腳透著惡心。
瞅著人去屋空,院中漸漸安靜,何去何從,錢瑰心中一番天人交戰,最終那玉碎不為瓦全的稟性漸漸占了上風,她深知生命是時候走到了盡頭。
最後一次盛妝,錢瑰換了身特意留下的大紅色灑金牡丹雲錦雙重羅衣,將烏黑的雲鬢高高挽起,安靜地走到了埋葬踏雪的那片草地上。
人比花俏,依然是從前軟玉生香的嬌豔模樣,又好似已然曆盡滄桑。
錢瑰右手腕上還餘了條細細的金鏈不曾丟棄,原是備著不時之需。
她將鏈子取下,輕輕握在掌中。黃金細膩冰冷,一如此時錢瑰眼中看到的世態炎涼。她眼望姑蘇皇城的方向,眼中泛起薄薄的水光,然後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算做與父母的離別。
掌中的金鏈子含在口中,冰涼的感覺愈盛。錢瑰費力地咽下,安然地臥在五月煦暖的陽光下、臥在她埋葬踏雪的青草地上,輕輕闔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