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 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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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然被蘇暮寒傷到千瘡百孔、縱然當日抽刀斷水撇卻親情,楚朝暉如今依舊虔誠地祈求上蒼給兒子一條活路。

    更漏漸深,一點油燭昏黃,天色又由暗漸明。楚朝暉徹夜不眠,跪在觀音大士像前認真地抄寫著佛經。

    天色漸明,楚朝暉挺了挺有些僵硬的脊背,恭敬地捧著抄好的經文焚在觀音大士像前的火盆裏,俯身深深地拜了下去。

    晨曦初露,外頭的鵝毛大雪不知何時停了,久違的暖陽透過厚厚的雲層,將一縷碎金般的陽光投到一直沉睡不醒的蘇暮寒臉上。

    楚朝暉忽然感覺到被她握在手中的兒子僵硬的手指輕微彎曲了一下,她激動地立起身來,端詳著兒子的麵龐,一顆心忐忐忑忑,提到了嗓子眼上。

    蘇暮寒纖長的睫毛微微眨了幾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縷金燦燦的嬌陽有些晃眼,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擋,一雙清澈的眸光撞在朝暉關切的臉上。

    “母親”,蘇暮寒開心地呼喚著,咯咯笑了幾聲,想要伸手去擁抱楚朝暉:“母親是來喚暮寒起床的麽?”

    這麽一使勁兒,牽動他頭上與腿上的傷口,蘇暮寒不由哎約一聲,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剛剛探起的身子又軟軟倒了下去。

    “暮寒,你醒了,你終於醒了”,楚朝暉喜極而泣,她忽拉拉掀起簾子,大聲地開口喚人:“軍醫,快請軍醫過來。”

    軍醫替蘇暮寒施了針,又開出安神寧氣的方子,明珠忙忙抓了藥,在外頭支起藥鍋子,小火慢慢熬著。

    蘇暮寒好似有些懵懂,卻極配合軍醫替自己瞧病。見明珠端了藥進來,他極有禮地說了句“有勞姑娘”,便大口咕咚咕咚便喝了下去。

    明珠端著空碗與楚朝暉對視,兩人心下都有些詫異。她常伴楚朝暉身側,與蘇暮寒頗為親厚,蘇暮寒自來都稱呼她一句明珠姐姐,從未生份到以姑娘相稱。

    見楚朝暉一臉擔憂,蘇暮寒反而悄然去握母親的手,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母親放心,暮寒沒有那麽痛,方才隻是不小心碰到了傷口,如今喝了藥,感覺好多了。”

    許久不曾在兒子目光之中瞧見那樣的璀璨,也許久不曾聽見兒子如此懂事地與自己說話。楚朝暉疑疑惑惑指著明珠道:“暮寒,你認得她麽?”

    說話之間,辛太妃陪著慕容蕙與湯伽兒等人也進了大帳,蘇暮寒環視四周,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羞澀地低下頭去:“恕暮寒眼拙,這幾位一個也不認得。”

    若說他做假,眸色中燦若秋水的澄明一眼見底,那樣純淨而又美好;若說他失憶,卻又獨獨記住了楚朝暉。

    慕容蕙彎腰下去,剪水雙瞳明澈如鏡,深深望著蘇暮寒喚了一句:“表哥”,等著他的回音。蘇暮寒極優雅地欠身回了禮,目光卻無助地往楚朝暉身上瞥去,顯然不曉得如何稱呼。

    楚朝暉安撫地拍著他的脊背,暖暖說道:“你的阿蕙表妹,你可還識得她?”

    蘇暮寒茫然了片刻,難過得低下頭來:“母親,暮寒什麽都想不起來。暮寒隻記得先前與墨離在草地上奔馳,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這樣的結果,幸或不幸到難以參詳。請辛太妃暫時替自己照顧蘇暮寒,楚朝暉懷著滿心疑慮,傳了先前的軍醫來見。

    軍醫這幾日一直替蘇暮寒把脈,對他的症候十分了解,聞得楚朝暉的疑惑,軍醫思忖了半晌方慎重說道:“公子腦部受損,有這些症狀並不奇怪。人的潛意識裏,終歸記得自己認為最重要的東西。大約也是如此,他獨獨記得夫人。”

    楚朝暉眸色深沉,靜靜問道:“那他的一生都會這麽渡過?從前的記憶便都一筆抹去不成?”

    “這個,在下不敢妄言”,軍醫深深沉吟,認真說道:“公子興許一輩子都是這般懵懂無知的孩童狀態,也興許機緣巧合能夠恢複也不一定。”

    打發了軍醫出去,楚朝暉靜靜立在胡楊樹下,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對著蘇睿訴說心裏話:“夫君,若暮寒真得將從前全部忘掉,隻記得有我這個母親,到未嚐不是他的幸福。你說是不是?”

    前塵舊夢成為過眼雲煙,他不再記得他犯下的滔天大罪,不再對莫須有的身份念念不忘,單純得一如小時候,心如六月的晴空譜寫純真。

    若真是那樣,母子這般相守相望,也未嚐不是另一種幸福。

    楚朝暉仰起頭來,任嬌陽暖暖鋪沉在自己一夜未眠的臉上,眸中散發出奕奕流光。頭頂的胡楊樹迎風呼拉拉做響,筆直的樹幹直入雲天,像她此刻挺得筆直的脊梁。

    冬去春來,夏涼秋寒,恍忽間光陰飛逝如電。短短三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大地回春,邊城又迎來了一年中花開最爛漫的時刻。

    蘇暮寒騎著墨離,烏金打馬相隨,馳騁在邊城外廣袤的草地上。曾經的少年褪卻青澀,長成了朗潤的青年人,隻是那臉上依舊閃爍著孩童般純真的笑容,灑落了一地的歡笑。

    邊城三年,蘇暮寒始終與母親、與墨離、與烏金相依相伴。

    他不再記得小李將軍、不再記得軍中舊友,卻不妨礙與他們重新做了朋友。

    烏金與墨離,都在他受傷之後不久便回到了他的身邊。

    當日烏金騎著墨離遁去,一人一馬並未遠行,而是留在了邊城附近等待消息。打探得傷重的蘇暮寒與楚朝暉團圓,烏金毫不猶豫牽著墨離回到了邊城的營地。

    瞧著一身赤黑、毫無瑕疵的墨離,恍若童真無限的蘇暮寒發出一聲驚喜的呼喚:“是墨離,是我的墨離。”

    他回轉身璨璨星眸亮閃閃地望著楚朝暉,眼裏全是失而複得的驚喜:“母親,我做了個噩夢,夢到墨離陷身在雪崩之中。隻怕母親擔心,一直不敢提起,沒想到它還活著,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蘇暮寒歡快地跑過去,親昵地抱住了墨離的馬首。墨離伸出舌頭舔著蘇暮寒的手掌心,眼中竟氳起了大滴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