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裏正家的小院，正見在一棵茂盛的桂花樹下，一群女孩子說說笑笑地做著針線，聽見有人進院來，都扭過頭來看，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她們從未見過蔚淩雲那般容貌俊逸、氣質出眾的男子，一時竟看呆了去。

    被那麽些大姑娘小媳婦盯著看，蔚淩雲心中是有些別扭的，卻並無惱怒，因為那些人也不過是單純地在欣賞他的樣貌罷了，不像宮中那些不安分的宮女，和某些小官家的閨秀，看向他那無限嬌羞的眼神底下，隱隱暗藏著勾引之意，讓他惡心極了。

    “長公主、這位大人，裏邊兒請。”裏正也察覺到了那些女子和婦人們的驚豔眼神，老臉漲紅著躬身延請一行人進屋。他實在是覺得有些丟人，這些個妮子怎地恁不害臊，那麽直勾勾地盯著個男子瞧。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她們，見慣了鄉下的糙漢子，猛地見到這樣一個謫仙般的人物，別說是她們，就是他自己也忍不住想多看兩眼呢。

    進到屋內，蔚淩雲著意打量著屋內的擺設，一進門便看見一鋪大炕上，鋪了一張草編的席子，光滑而有些發黃，卻是擦拭得極為幹淨，被褥疊的整整齊齊，碼放在炕頭；在炕梢處，貼牆擺了三個大木箱，都是稀鬆平常的鬆木所製。轉眼看向窗邊，靠牆橫放著一個櫃子，屋子中間是一張方桌、四條條凳，看得出來這些家具都是近兩年新打的，好在打磨得還算光滑，蔚淩雲坐在條登上並不覺掛衣袍。

    “嘿嘿、嘿嘿，簡陋的很，兩位大人可不要笑話草民呐。”裏正搓著手有些局促，拿起桌上的茶壺晃了晃，回頭皺眉對著門外喊道：“花兒，還有水沒有？你這孩子怎的恁沒有眼力見兒的，貴客來了也不知道沏杯茶來。”

    一個穿著碎花衣裙的女孩子應聲掀簾進來，怯怯地看了蔚淩雲和葉婉一眼，接過裏正手裏的茶壺，拿到外麵將所剩不多的水倒了，然後進屋在櫃子裏翻找一陣，找出一個小陶罐子，拈了些茶葉放進去，又拿著茶壺去廚房裏舀熱水沏了。

    “草民這孫女兒沒見過世麵，二位切莫見怪、切莫見怪。”裏正站在一邊兒，很有些手足無措。

    “裏正不必這般客氣，你也坐罷。”蔚淩雲從未見過尋常百姓是怎樣生活的，感覺頗為新奇，想要多了解一些，便問道：“這二年年景尚可，百姓們收成如何？”

    裏正拉了條凳搭邊坐了，聽蔚淩雲詢問地裏的收成，歎了口氣，道：“趕上風調雨順，家裏有地的還勉強過活。還記得前幾年，有一年雨水少，一畝地隻打下三石不到的糧食，餓得我們隻能上山去挖草根、樹皮，就這還餓死了不少人呐。”想起那一年的艱難，裏正不禁眼圈通紅，他大兒子可不就是那年沒的，那傻孩子好容易在山上尋了點能填肚子的，全都給他們老兩口和弟弟妹妹們吃了，最後他自己卻是到底沒熬住，扔下妻兒父母，就去了。

    那個叫花兒的小姑娘端了茶壺進來，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個侍衛，她紅著眼睛給葉婉、蔚淩羽和裏正各自倒了一杯茶，然後默默地放下茶壺扭身揉著眼睛出去了。葉婉嗔了那侍衛一眼，道：“何必這麽蠍蠍螫螫的，在這兒還有誰要謀害你主子不成？看給人家小姑娘嚇得。”

    那侍衛摸摸鼻子垂頭不做聲，他真真是冤枉，他不過就是時時盯著那小姑娘，防著她下毒之類，哪有嚇唬她了？

    “不不不，不是。”裏正聞言慌忙解釋道：“怨不得這位小哥，那丫頭怕是聽見我說的話，心中難受了，不幹旁人的事兒。”裏正怕葉婉責罰那侍衛，忙將自家大兒子的事兒說了，末了道：“可憐我這兩個孫兒，小小年紀就沒了爹。”

    蔚淩雲看著裏正那張蒼老、滿是傷懷的臉，心頭狠狠一震，全國各地每年鬧旱災、水災、蟲災的，何止一處兩處，因此而離散的家庭不計其數，以前看奏折上那些描述，隻有一個“百姓日子不好過”的籠統概念，今日切實地感受到裏正那種深切的哀痛和內疚，才知道那種悲慘遭遇根本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敘述得清的。內心裏翻著洶湧波濤，蔚淩雲莫名有種羞愧感，他在宮中錦衣玉食、金奴銀婢地享受的，都是百姓們的血汗呐！伸手拿起麵前那個粗糙的陶杯，輕抿一口低劣茶葉衝泡出來的渾濁茶湯，一股苦澀仿佛一直流淌到心裏，半晌無語，蔚淩雲撂下杯子，“謔”地站起身，對葉婉道：“走罷，去小西山看看。”

    好端端地蔚淩雲忽地說要走，慌得裏正也忙站起身來，誠惶誠恐地看了那個破舊陶杯，猛然醒悟，苦著臉道：“這、這，這確是怠慢了大人，還請大人息怒，草民、草民…”裏正還道蔚淩雲是因著他家的茶杯破舊，茶葉也粗鄙，這才惹惱了蔚淩雲，可是他能怎麽辦呢？就這樣的茶葉，尋常他家也是舍不得多吃的。

    “不，裏正並沒有怠慢我。隻是我覺得與其浪費時間在這裏了解百姓們的生活是多麽艱難，還不如做些實事，去將百姓們的溫飽問題盡快解決了。”百姓們生活不易已是既定事實，他就是了解的再多，也絲毫改變不了，他要做的是行動起來，真正花心思去想辦法解決。葉婉已經幫他找出了一條路，他何必還在這裏耽誤功夫呢？還不如盡快去葉婉的試驗田看看，然後將他所看到的上稟給父皇，盡快擬個章程出來。

    葉婉詫異地挑了挑眉，瞧出蔚淩雲的急迫，心知他已有了決斷，這樣也好，還省得她絞盡腦汁地想法子，想要讓他盡可能多地去了解民間疾苦了。要說葉婉心中不覺欣慰那是假的，現在小西村的生活已經很是不錯了，都能讓蔚淩雲生出體恤百姓的心，想必他定會是個好的統治者，炎麟國傳承到他的手中，百姓們有福了。

    蔚淩雲一行人都已經走到了院中，裏正才反應過來，強自壓抑著心中的激動之情，忙追上去相送，送出大門好遠，這才因葉婉一再地催請他回去，停下了腳步。

    回到村口，一行人翻身上馬，直接打馬往小西山去，沒走出多遠，正遇上忙忙追上來的馬車，雪緋掀開車簾張望了幾眼，見葉婉無恙，這才放下心來。在這山道上，馬車比不得馬匹，行駛速度達不到那麽快，葉婉和蔚淩雲撒開馬蹄跑得是暢快了，可苦了雪緋，一個勁兒地催促車夫快些、再快些，饒是葉家的馬車減震效果很是不錯，也差點將她顛散了架。

    葉婉抱歉地看了雪緋一眼，接下來這段路卻也不再由著性子騎馬狂奔了，和蔚淩雲一道慢慢地晃悠著，到了山腳下，索性下馬來步行。路過養殖場，蔚淩雲駐足遠遠地看了一會兒，轉頭對葉婉道：“多虧了你開了這個養殖場，讓這裏的百姓不必再為吃穿發愁了。”就算蔚淩雲再不通經商之道，也知道旁的商人待工人，再不會如葉婉這般大方，還給工人們分紅，不往死裏壓榨工人的勞動力就不錯了。因此蔚淩雲心中對葉婉愈發敬佩，暗暗下定決心，隻要她不做出謀反之類的事，他都要盡可能地去維護她，他不想炎麟國失去這樣一個人才。

    進到山裏，翻過一個小山包，眼前忽地一片豁然開朗，下麵是一片分成一塊一塊的田地，每一塊都有一畝左右大小，其間有十來個人在地裏忙碌著，一個漢子站起身來抹了一把汗，捶了幾下腰，不經意地瞥見這邊小山包上站了一群人，遙遙喊道：“哎，你們是幹什麽的？”

    葉婉看了站在她身旁的侍衛一眼，那侍衛微一頷首，對那漢子喊道：“是葉東家來了。”

    聽說葉婉來了，那漢子愣了一下，然後忙不迭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對離他不遠處的一人道：“劉大哥，東家來了！”

    劉大叔正蹲身侍弄著幾棵秧苗，聽有人叫他，抬頭問道：“啥事啊？”

    “東家來了。”

    “啊。”劉大叔聞言一愣，隨即趕緊站起身來，問道：“東家來了？在哪呢？”

    那漢子指了指那小山包，笑道：“可不就在那呢麽。劉大哥真真是都要鑽到地裏去了，那邊喊話你都聽不見。”

    “誒呀！這是怎麽話兒說的，我過去看看，你們都安心幹活罷。”劉大叔拎著小鋤頭，忙三火四地出了田地，往著小山包這邊跑來。葉婉與蔚淩雲對視一眼，道：“走吧，去看看。”

    放眼看著那成片成片的水稻田，蔚淩雲心中有些激動，這就是葉婉說的高產水稻麽？這些都是炎麟國的希望呐，他下得山來，走路都十分小心起來，生怕一個不小心會踩壞了哪怕一草一木。

    劉大叔笑容滿麵地迎上來，看了跟在葉婉身邊的自家閨女一眼，拱手問好道：“東家好。過來怎的也不使人說一聲，我好有個準備。”說著對一個在近旁那塊地裏幹活的漢子道：“老李，你快去養殖場，讓人殺幾隻豬、鵝啥的送來，都算在我的賬上。然後讓你媳婦燒幾個好菜，東家來了，務必要好生侍候著。”

    那漢子應了一聲，憨憨地看著葉婉笑了一笑，將手中攥著的一把剛剛拔下來的雜草扔在稻田外邊兒，趿拉著一雙滿是泥土的鞋子小跑著去了。

    “劉大叔，這位公子是京城來的，你給他說說你們培育出來的水稻罷。”葉婉沒有跟劉大叔說出蔚淩雲的真實身份，這個老實本分的漢子，若是知道站在他麵前的是太子，怕是連話都要說不出來了。

    “哎，好。”劉大叔應了一聲，歡喜地帶著蔚淩雲到附近幾塊稻田去走走看看。雪緋看見父親雖又曬黑了些，身子卻很是結實的樣子，心中放心不少，小聲道：“小姐，奴婢去幫著做飯罷。”她怕旁人不知道葉婉的口味，況且蔚淩雲怎麽說也是太子，萬萬怠慢不得，索性就想親自動手去做幾道菜。

    “去罷。”葉婉頷首，轉身跟上蔚淩雲，在稻田邊慢慢地走著，看著那些青綠中帶著微黃的，沉甸甸的稻穗，心中有著無限的滿足，再過個把月，這些都將變成種子，明年就能遍灑炎麟國大地。她仿佛看到了豐收時，百姓們那一張張喜悅的臉，嘴角不禁微微上翹，腳步都覺輕快起來了。

    “公子你看，這兩塊水稻是今年新培育出來的，具體收成還不確定，但看這穗子長得這麽大，不會比先前培育出來的差了。”劉大叔愛惜地摸著一株稻穗，他是地道的莊稼人，看著那些長勢喜人的莊家，就猶如看著自己的孩子般，眼中滿是慈愛。

    “先前培育出來的水稻是怎樣的？”蔚淩雲不通農事，他根本看不懂這樣的水稻與尋常的水稻有什麽不同，他希望劉大叔能直接跟他說說產量方麵的事。

    “先前培育出來的那個啊，也不知咋的，很是耐蟲害，外邊兒普通的水稻遭了蟲，得是整嘉草、莽草等來治，不行還得點燃熏煙、煮硫磺、石灰水啥的噴，麻煩得很。咱們這兒就清閑了，隔三差五地熏一熏、抓一抓就行，省了不少心呐。”劉大叔顯然沒有領會蔚淩雲的意思，兀自滔滔不絕說著先前那批水稻的好處。

    葉婉見蔚淩雲的雙眼都快成了蚊香狀了，輕笑一聲，道：“劉大叔說這些他哪裏懂得？你就說有多少收成罷。”

    “哦、哦，好。”劉大叔看看蔚淩雲，儼然是個富家公子，一拍頭道：“看我，忘了你們是不懂侍弄莊家的。先前培育出的水稻，在這樣的三等田地上種，每畝能出產近五百斤，去年在小姐名下的上等良田上試種了，每畝能出產六百斤左右。”說到產量，劉大叔臉上直放光，這麽高產量的水稻可是他帶著人研究出來的，叫他如何能不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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