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節 追逐不到的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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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月前京郊西山懸崖邊,林月白為了保住焦驍,隻得答應了跟當時還是太子的李耀走,答應一切都聽他的。雖然當時她要李耀保證焦驍的安全,還要保證讓自己每天都能看到焦驍,可隨著林月白的入宮,焦驍一個男子之身便不能再跟隨在側,在林月白和李耀為此發生過幾次劇烈的爭執後,焦驍便自請前往西境的西關軍,還安慰林月白說太子不可能在軍中對自己下手,自己也會為了大局著想,絕不會對第三人吐露西山之事,如此,林月白無奈之下也隻得送別了焦驍。原本以為這一別,若無三五年焦驍也不會回來,卻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又能見麵,林月白的心跳突然像是漏了一拍,頓了片刻,麵上還是淡淡地道:“是陛下召他回來的麽。”
    “正是。”李耀笑著牽起林月白的手出了花廳,緩步朝詠陽殿的小池塘走去,“焦夫人——你舅母本與太後就是親戚,焦家三個孩子也都是可用之才,朝中正當用,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如今老大老二都已娶妻,唯有焦驍尚未安定下來,焦夫人也跟太後提過,想請寡人為他指婚。”
    “指婚?那舅母已有相中的人家了嗎?”
    “正是。前朝事忙,寡人也是到了最近得空將那女子家世看了看,尚可。”
    “不知……是什麽樣的人家?”
    “弘文館門下侍郎賈義真的庶女。出身雖然低了些,但人品相貌聽說不錯,且賈家沒有嫡出子女,這個庶女是養在賈義真的正妻跟前,想必也是好生教養,差不了。”
    林月白沒有說話,帝後二人攜手在池塘邊散著步,伺候的人也都隔了一段距離遠遠跟隨著,此時已到夏末的黃昏,小池塘邊微風陣陣,拂麵而過時有恰到正好的涼爽,看著似乎平靜而柔和的這一切,林月白覺得自己應該也是靜的,能夠接受這一切,能夠說服自己一切都不是太艱難,她可以一直活在這樣的世界裏——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漸漸蔓延到天邊的一片橙紅到灰白,她輕輕吟誦道:
    “北鬥掛須彌,
    杖頭挑日月。
    林泉好商量,
    夏末秋風切。”
    李耀似乎是一愣,繼而微笑:“皇後還喜歡這樣的詞句。”
    “也沒有什麽喜不喜歡,隨口念來罷了。”林月白的語調平淡如水,“天色不早了,臣妾今日有些累,想回去更衣歇息片刻,陛下今晚若要歇在詠陽殿,臣妾這便去吩咐膳房備下。”
    “那便讓膳房多備幾個菜——”李耀微微靠近林月白的耳畔,“焦驍片刻就到詠陽殿,晚膳便賞他一起吧,皇後以為如何?”
    “他……他……”林月白一連兩個他,卻似乎也不知道要說什麽,發覺自己失態,趕忙改口道:“焦驍雖然是臣妾的表哥,可他畢竟是個外臣,陛下怎麽賞了他這麽大的麵子,竟能到後宮來用晚膳。”
    “他是寡人皇後的表哥,不是尋常外臣,寡人自然要賞個大麵子。”李耀看了一眼身後的紮薑,隨即朝林月白道:“不如皇後去換件衣裳,也順便歇息片刻,待晚膳時辰,寡人和表哥好好喝上幾杯,皇後也一起高興高興。”
    林月白雖然心中無端有幾分不安,但見李耀滿眼溫柔如沐,還是點頭微笑道:“好。”
    這一晚詠陽殿的宴廳開出一席精致的小宴,由皇後林月白親自到膳房一一看過菜式驗過食材,指點廚娘改良了幾個好看不好吃的菜,然後又親手做了一道芙蓉酥,這才算略略滿意,待到她從膳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是淡墨,李南已經第三趟來膳房門口觀望了。
    “皇後娘娘真是太體貼陛下了,這還親自下廚,陛下在那可等急啦,不過定然是舍不得責怪娘娘的。”李南一麵笑著,一麵小心翼翼扶著林月白的胳膊朝寢殿方向走,“陛下雖等了好一刻了,但此刻和焦家三公子談得正歡暢,吩咐老奴來跟娘娘說不要著急,待娘娘一切安排停當了再前去宴廳,千萬不要匆忙將自己累著了。”
    “也沒有做多少事情,怎會累著。”林月白輕輕推開李南扶著的胳膊,道:“本宮自去更衣,李南公公去回稟陛下吧,就說本宮少刻便到。”
    “是,老奴這就去回稟陛下。”
    看著李南離去,林月白臉上的微笑淡淡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又歡喜又憂愁的表情,然而她自己也很疑惑,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緒繞在心頭,為什麽聽到焦驍的名字之後,她似乎總有些遊離。一麵思緒飄蕩,一麵緩步走回寢殿,林月白看著宮女們捧出的一套又一套新衣,花團錦簇,眼花繚亂,仿佛是無盡的金堆玉砌,是讓人目不暇接的繁華鋪天蓋了下來,每一件都彰顯著一位當朝皇後的無上榮耀,卻又顯得那般刺目,叫人喘不過氣。
    見林月白不說話,這時阿媛捧著一套水藍色的素錦宮裝走上前來:“娘娘,這套衣衫輕薄透氣,腰身也不緊,是尚衣局為著娘娘孕中穿著方便剛送來的,素是素了些,但奴婢想著娘娘喜歡這雅致的顏色——”
    “便就這套吧。”林月白正看得眼花,瞧見這一抹清淡之色,即刻點點頭,“梳妝更衣。”
    其實不過一炷香的時分,當林月白帶著三分期待、三分忐忑,再有三分莫名情緒踏入宴廳時,隻見偌大的宴廳中間坐著李耀,旁邊是李南,下首的宮人們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伺候著,然而堂中空空如也,哪裏有焦驍的影子?
    “陛下……焦驍……他人呢?”
    看著林月白眼中的失望和嘴角瞬間落下的笑容,李耀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將衣襟上的盤龍玉佩握在手中反複摩挲,隻覺得手上老繭劃過圓潤的玉佩表麵,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他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伸手朝門外一指,柔聲道:“他說有急事,向寡人告罪後就離開了。”
    “已經……走了?”
    “剛出門,大約,還沒出詠陽殿——”李耀話音未落,便見林月白轉頭而去。她那一襲藍色的衣裙似乎如一陣微涼的晚風,還沒來得及吹進這屋子、還沒來得及拂過他的臉,卻已經飄向別處。而他那隻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能夠翻覆這李朝天下的風雲,卻無法捉住那一抹涼意,隻能停留在這個四麵桎梏的地方,永遠追隨不了那抹消失不見的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