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時候，重門東河沿兒的護城河還沒有被填，大馬路北邊是一排依著內城城牆根兒修建的小平房，南邊是經過東便門連接通惠河的河道。小說實際是今天明城牆遺址公園的位置。

    不過在這個時期，這個地段可並不怎麽繁華。

    白天的時候，這兒尚能有些車和人。但一到傍晚，這裏卻是黑黢黢的，人跡罕至。長滿荒草野柳的河堤下麵，隻有鳴蟲的叫聲。

    這是因為一出東便門是城郊了，這裏的寂靜和永安裏的荒僻，基本是一個道理。

    隻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有句話叫做敗林無好鳥，這裏作為交付贖金的地方，可是再合適不過了。

    首先河堤下見麵視野開闊，還有柳樹蔭遮陽，選擇這裏見麵，涼快且好找，萬一情況有變，也能及早發現。

    其次是明王爺考慮對方是個女人，覺得這裏離前門不遠，又是城裏，見麵的地方安排在這兒，也免得她犯了膽怯不敢來。

    至於見麵時間，明王爺定的是傍晚六點，同樣是因為這個時間天色未黑，照顧女人的心理。

    不過再怎麽體貼，也不能說明存了什麽好心。

    實際，打一開始，瘋熊和五十四萬沒想讓明王爺把糖心兒送回來。動身前，反倒另有交代。吩咐他無論糖心兒的幹媽湊沒湊夠一萬塊，都讓他連錢帶人一塊弄回去。

    為什麽會這樣

    明王爺沒敢問。大哥麵前隻有他聽喝兒的份兒，瞎打聽犯忌諱。

    不過因為太了解兩個老流氓各自貪財好色的秉性，他後來慢慢也琢磨過來了。

    其實無非是五十四萬想把送錢的人綁了，借此敲出更多的錢來。同時瘋熊，想轉用人質的性命來脅迫糖心兒範罷了。

    這倆家夥算計得好，在這種危難時刻，能替糖心兒辦這事兒的人，必定是最親最近的人。女人的心都軟，雖然自己不畏生死，可對關愛的人未必了。

    這倆畜生，也真夠操蛋的

    罵歸罵，明王爺卻打心裏服。

    流氓麽，得的是壞的是狠什麽禍不及家人定這規矩的小混蛋也不過是真流氓假仗義罷了

    看來牢獄生活確實鍛煉人，這倆老家夥非但沒有退化，反而升華到頂峰。這種奸詐，這種陰險，這種魄力，這種狠勁兒，還且夠他學的呢

    但他也不傻，同樣有著自己的小算盤。他這麽聽話，任憑倆老流氓指使，可不是單純地在耍仗義，盡兄弟的義務。

    誰都有個圖頭。這不鎮東單已經折進去了嘛，現在可是最好的吞並他地盤的機會。雖然牽一發會動全局，周圍的把子，誰都不會坐視他借機壯大勢力。

    可他有了供著的這兩位爺，算有了護身符了那還怕什麽呢

    隻要申城隍沒回來，這兩位是北城的天他大可伸手取之。

    總之，等到這事兒一辦完，他不但能分著厚厚的一份兒，還能落個大實惠

    想到這兒，早早來到河邊的明王爺情不自禁地笑了，而且還笑出了聲。

    雖然這讓他身邊的十幾個手下都不明所以。但腳底下的河水卻分明照映出一個扭曲肮髒的影子

    要說也真是怪，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直至天色擦黑了，看看表都六點四十了，也沒見著河堤出現送錢的人影兒。

    明王爺開始心焦，心裏罵娘。

    人哪，都他媽一樣自私。什麽親的熱的，全白饒

    糖心兒也是所托非人。被她寄予希望的這個幹媽，不知是自己嚇得不敢來了，還是惦記著要黑了她錢財呢

    可事兒哪兒能這麽算了呢老子派人送信兒的時候，刀子都釘你們家桌子了，你還能躲的了麽大不了晚登門找你去

    隻是會不會又有什麽其他變故呢

    報告派出所

    不會糖心兒的錢不是好來的，這老娘們自己也會因窩贓受牽連的。

    那會不會去請什麽江湖人物出頭呢

    還別說，是這麽巧。在明王爺剛動這個念頭的時候，遠處的河岸真的出現了一些人影，下了堤，奔著明王爺一夥兒來了。

    明王爺看著是一凜，心說還真怕什麽來什麽。

    好在暗自一算，發現對方人數他身後的人還要少幾個。況且他也早有防備，表麵看他是十幾個人，身後河岸的一片柳林裏，可還藏著二十來個伏兵呢。那些人沒佛爺，全是戰犯，他的鐵杆兒兄弟。

    所以他一點不怵頭。把手一揮下了令。

    他身後一個小子立刻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幾步，入河堤斜坡的荒草叢裏。然後一岸撒腿快跑，向遠處的柳林去了。要不出意外，五六分鍾，人馬能趕到。

    可他剛踏實點兒，等對方走近了再一看又不同了。

    打頭的一個矮粗壯漢看著實在不是善茬。身量不高，但腆胸凸肚，胳膊腿極軸實。那股子掩藏不住霸氣，明顯和普通的玩鬧兒不同。

    更怪的是他身後有兩個年輕小子也很讓人摸不透。

    一個滿不在乎的嬉皮笑臉，一個身材魁梧鎮定自若，而且身子骨賽著個兒的精壯。雖然才十七八歲的樣子，但怎麽都不能讓人忽視。

    這讓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氣，心知遇到了對手。可這些人又是哪廟的野和尚呢

    對方倒是先開了口。

    那個嬉皮笑臉的小子一步前，油腔滑調地說，眾位老大，跟你們打聽個事兒聽說有人今天要在這兒保媒拉纖。你們是媒人吧可怎麽沒見著大姑娘啊，人哪

    明王爺的親信大輪子主動答話，嘴頭子可一點兒不軟。

    少他媽瞎打聽知道是買賣，帶錢來了嗎有錢再說親事

    沒想到那矮個壯漢更不客氣，掃量了明王爺一夥兒幾眼，直接是一聲喝罵。

    還真是你們幾個把糖心兒綁啦山有山規，地有地法，也不打聽打聽清楚，她後麵可有人戳著給你們劃個道兒，要麽把人交出來，要麽亮家夥吧

    來者不善。而且夠硬，

    明王爺心裏是咯噔一下，趕緊雙手抱拳來盤道。

    爺們兒，靠山紮寨，依水行船您是哪座山哪道水哪塊地麵兒戳旗子呀

    矮個壯漢陰著臉，聲音沙啞。

    沒山沒水，傍著城南紮了個沒頂兒的窩棚，戳了根硬木杆子，挑著一塊血染的旗子小地主，三個字朝天

    標準的行裏話，也真是夠橫的

    沒山沒水，是說，圈子裏的枝枝蔓蔓，你甭提人家根本沒打算著盤道，是來硬磕的。

    沒頂兒窩棚硬木杆兒血旗子，那是說對方的身份是一方把子了。而小地主三個字是名號

    還別說，明王爺真聽過小地主的一些事兒，畢竟都是常年混的，雖然南北相隔也有個耳聞。他可真沒想過有這麽尊神肯替糖心兒出頭。琢磨了一下，便也自報家門。

    老兄，王府井的明王爺聽過嗎我是你是在天橋吧咱們隔著長安街也算是多年的鄰居了。今兒還真是頭一次見麵。坦白講，糖心兒是我們北邊兒的人，跟你們南邊兒的不可能搭界啊這事兒值得你老兄往前衝嗎道理我很明白，無利不起早嘛，我可不是吃獨食兒的人。幹脆，好處大家有份兒怎麽樣

    明王爺自覺是好意，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下。這些話，是流氓都聽得懂，一起吃事主，你好我好大家好，免得傷了彼此和氣。真能成，還多了個朋友。

    可沒想到，小地主竟吃擰了似的，死了心地要撞山。

    甭廢話老子生冷不忌，管你是誰流氓是流氓，已經架在這兒，不可能收手，傳出去，絕對名聲掃地再說了，我們什麽關係還得告訴你呀我是睡了你媽，也用不著你喊爹

    嘿，這話可是犯了大忌諱

    明王爺再沉不住氣了，立馬黑了臉，也換了硬話。

    臭孫子老子給你臉，可不是怕你，你要是想找閻王報道，沒問題是葷是素，我都接著可有一樣，是真流氓行千萬別往後縮

    這一陣仗，明顯沒緩兒，絕對閃不過去了。

    所以明王爺除了做好動手的準備，還把手背在身後，翹了翹大拇指。

    這是告訴身後的弟兄。快去，再去一個人催援兵快

    可沒想到，他耳邊剛聽到自己手下腳步挪動，緊跟著傳來哎呀大叫一聲

    純屬下意識的反應，他跟著這麽一回頭，當時臉兒可白了

    敢情眼前是一副他作夢也想象不出的情景。在他身後河堤不遠處的岸邊，居然已經悄無聲息密密麻麻站滿了人足足有七八十口子

    並且在這些人的麵前還蹲著二十多個傷兵一樣的人，大多鼻青臉腫，神情狼狽，卻沒一個敢吱聲兒的

    再細一看，個個眼熟，那居然都是他的伏兵

    可可怎麽這麽多人這陣勢滅他仨都足夠了

    在明王爺大叫壞醋的同時，他身後又傳來小地主得意的大笑。

    情況危急明王爺立刻知道沒工夫再猶豫了

    他猛地亮出刀子，一邊兒挪步，一連串兒地招呼身後的人。

    傻x都別愣著了快走快離開這兒誰都別顧誰，能跑回去行報信去

    可這會兒真的已經晚了

    他自己雖然精明，直接下重手捅在一個小子的大腿，成功奪路往岸邊奔逃。但他手下的兄弟卻沒他那麽快從驚懼反應過來，這需要時間。

    結果不但小地主嗷一嗓子帶著人撲來了。河岸得有三十個輪著家夥的主兒也衝下來了

    這一堆人，忽地一起往擁，跟包餃子似的。刀劈亂砍之處，血水一下冒出來了。

    很快，被圍在間的十幾個人要麽繳械投降，要麽被砍倒捅翻，幾乎一瞬間看不見了。

    可明王爺再雞賊也沒逃了。他的右手才剛夠著河岸邊，被一個人給踩住了。

    他掙紮著抬起頭一看，岸居然還有二十來人。而踩著他手的，卻是一個渾身肥膘兒，看著麵熟的大胖子。

    八叉你怎麽也在呲牙裂嘴，明王爺猛然認出。

    可八叉根本不答話，另一隻腳飛起，直接悶在他腦袋，跟踢球兒似的，把他又踹下河堤去了。

    等到明王爺重新恢複神智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他發現自己被綁在樹。

    而他的麵前，除了他的兄弟們都老老實實被百號人看著。近處還並排站著五個人。都冷冷地看著他。

    此時，河水還是照樣嘩嘩地流淌著，一點沒變化，可河堤的氣氛卻完全不同了。

    小地主先損了他一句。

    沒想到吧今兒咱們來了道全家福，著湯鍋下材料，烏龜燴王八蛋，你們是徹底一鍋爛了

    八叉也說，還他媽想跑今兒南城五個把子帶來了百號人，真讓你順了意，我們都得跳河

    五個南城的把子為了糖心兒這他媽怎麽可能

    在明王爺瞪圓了眼珠子，極度驚駭間，那個一貫嬉皮笑臉的小子又笑了。

    地主八叉，你們倆可占大便宜了說是幫我的忙，其實是大夥兒幫你們的忙反正你們也得，那不如

    這話還沒說完，小地主和八叉已經急赤白臉了。

    一個叫，紅孩兒，你良心大大壞了來之前，誰知道是逮這小子這他媽叫運氣

    另一個也喊，操你丫不會要耍雞賊吧你小子可都沒動手，答應我們的額外三千塊，鏰子兒不能少

    後麵的回答跟哄孩子似的。好好好，不少不少

    可明王爺聽到這兒，嘴唇卻已經不受控製地哆嗦了，甚至完全咧巴歪了。

    什麽紅孩兒是這小子

    去年用兒填火爐子的瘋子

    媽呀這也太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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