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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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小池不動聲色地套話:“你怎會如此想?”
嚴元昭略略正色:“你別管六爺怎麽想,六爺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池小池不言聲。
“時家到你這一代,就你一個出挑的。你那倆堂兄,一個儒生,另一個跟你相比,說句資質平平都是勉強。”嚴元昭說,“你若對那小廝有意,玩玩便是,千萬莫當真。”
話說到此,嚴元昭方覺不妥,主動伸手壓住了棋盤。
池小池一心梳理人物關係,因此隻淡淡看了他一眼。
嚴元昭警惕道:“往日我若這樣說,你定要同我翻桌的。今日怎麽轉了性?”
池小池淡淡道:“我這一局要贏了,翻什麽桌。”
嚴元昭立時被激起了性子:“六爺讓先,你還能贏?”
池小池:“敢問您何時讓了先?”
嚴元昭大言不慚地一指剛才他落子之處:“正是方才。”
池小池:“”
滾出克。
封建帝製滾出圍棋界。
三局罷了,嚴元昭被池小池殺得片甲不留。
天色已晚,意猶未盡的嚴元昭被時小將軍以“臣要早睡,明日先生布置有早課”的理由半請半扔出了將軍府。
待坐上馬車,嚴元昭仍是不肯罷休:“瞧見沒有,是我讓他。”
瞿英卻欲言又止:“六皇子。”
嚴元昭去查看今日馬車的香爐內燃的是哪一種香:“何事?”
“棋歸棋,酒歸酒。”瞿英低聲道,“瞿英鬥膽,別忘了您最初與少將軍交好的目的。”
嚴元昭把蓮瓣狀的青銅蓋放回原處,默然不語。
他用金絲扇撥開珠簾,向外張望。
他眼前是將軍府的匾額。“鎮南將軍府”之光彩,曆經七代,煌煌不褪。
藏書閣的“鴻風懿采”,三涼亭的“波光雲影”,正廳的“褒忠”,這將軍府中一多半匾額都是他父王的墨寶,親筆所書,親口賜下,何等榮寵。
但是單從外觀來看,將軍府磚牆灰蒙,不飾金玉,低調而內斂,靜靜立於望城金碧輝煌的王城之外。
時家,是嚴家世代的堡壘與侍從,自始如一,一字為忠。
他放下簾幕,揚聲道:“走了。”
池小池出完外景,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又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阿陵請道:“請公子淨手後用晚膳。”
今夜菜色不壞。一品灌湯黃魚,一品開水白菜,一品豆芽火腿,一品粉蒸肉,一盅三鮮湯,一小碗餛飩,湯汁極鮮,是用鮮烏雞和鮮筍熬燉許久,撇去浮沫油渣,取最清的湯煮成的。
池小池看一眼菜,道:“每樣給先生送一客。”
阿陵一邊給他夾菜,一邊道:“已經送去了。先生脾胃虛弱,少送了些難克化的肉食,多添了一客燕窩。”
池小池盯著阿陵的手看。
阿陵汲了熱水來,用毛巾蘸了,擰盡,給池小池擦手:“公子心中掛記之事,子陵會替公子一一做好,請公子放心。”
池小池被擦得胃口全無,舉箸吃了兩筷,覺得有點浪費,便自然道:“你也沒吃吧,一起?”
阿陵一笑,似乎對這樣的榮寵已是習以為常:“謝公子賞。”
說罷,他速速取來了備用的碗筷,站著用飯。
看來時停雲與阿陵果然更親厚些。
相比之下,阿書更囉嗦。
阿陵大名褚子陵,阿書是南疆白族出身,漢名李鄴書,顯然都是從讀過書的人家出來的,可見父親為他遴選身邊人時有多麽用心。
相較於唐僧附體的李鄴書,褚子陵為人處世更機靈周到些,天生一雙桃花笑眼,未語笑三分,討人喜歡得很,卻不會失於輕浮。
在池小池碗中餛飩湯快喝完時,他便適時地添上,眼眉彎彎的,一看便知心情不壞。
池小池挺溫和地問:“笑什麽?”
阿陵坦誠道:“公子身體轉好,子陵心中歡喜。”
池小池接來湯碗:“你方才去哪裏了?”
“公子這般掛記子陵,子陵不勝惶恐。”阿陵笑道,“但請公子饒了子陵吧,若是子陵在旁,六皇子定要報上次三子之仇的。”
池小池嗯了一聲,吩咐道:“把主臥收拾出來,從今往後,公子師宿在我房中。”
這倒是讓阿陵愣了一愣:“公子?”
池小池一身正氣道:“近來父親時常傳書過來,通報邊疆要情,我有許多事情要請教先生。父親叮囑要多與先生相談,與先生同榻抵足而眠,以示尊敬。”
“是。子陵記下了。”阿陵順勢應下,“隻是子陵一人,整理的動作會慢些,待飯後,子陵調來幾個外院的人幫忙收拾吧。”
“阿書呢?”
“您許是睡忘了?”阿陵說,“阿書幼妹在城郊的祁員外家做家事,您特準阿書每月十三出去探望她。今日本是阿書探親之日,為著照看您的身體,阿書晚出去了幾個時辰。臨行前他還記掛著公子,說要去突厥商隊那裏買些靜心的香料來給您用著呢。”
池小池不言不語,暗暗記下一些關鍵之句,打算晚上回去跟自家先生好好交流一番。
但等到了晚上,池小池一身正氣全部被掏空。
公子師行動不便,所以大公子自是要盡心伺候的,包括梳洗沐浴。
婁影這具身體很瘦,由於缺乏日照,皮膚毫無血色,腿部總是無力,需得人扶抱著方能沐浴,木桶又太過拘束,不便行事,所以二人去了府中湯池。
婁影的臉上黥紋算不得光彩之物,平素裏就遮掩著,不欲人知,因此池小池特地支開了伺候的人。
將軍府中人都受過調教,曉得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最多也隻是腹誹。
都說這公子師久病臥榻,又畏光畏寒,方才避人而居,可大晚上也戴著冪籬,怕是相貌有礙,才見不得人吧。
這具身體倒是輕,將披著浴衣的婁影打橫抱入水中後,池小池隨他一起浸入湯池裏,被撲麵而來的散發出硫磺味道的熱氣蒸得有些發暈。
他詢問婁影:“熱嗎?”
婁影坐在湯池邊,輕輕清洗著眼角的黥紋:“還好,腿沒什麽感覺,隻是有點發麻。”
池小池悄悄深呼吸,努力說服自己。
這有什麽,小場麵。
小時候他還跟婁哥一塊去過澡堂子呢,還為了比誰更能扛熱,在蒸房裏差點脫水中暑,最後還是婁哥發現他狀況不對,主動認了輸,抱他出來,買了冷飲貼在他臉頰上幫他醒神,等他醒來,婁哥一手扶住他的後頸,一手啟開易拉罐,喂他喝橘子汽水。
池小池想得心裏發軟,嘴裏都是橘子汽水的淡香,膽氣也壯了不少,主動靠近他,給他擦腿和背。
池小池生怕他長褥瘡,把他的腿抬起,蓋住關鍵處,細細清洗了腿根。
他身上皮膚白得很,一搓就是一片紅,池小池刹著力道,怕弄疼了他,其結果就是擦身變成了摸身。
空氣中洋溢著硫磺都壓不住的給氣。
婁影屈著身體,咬著牙忍了又忍,才攥拳輕聲道:“嗯。好了。”
池小池覺得自己做得還不錯,側頭過來:“洗好啦?”
婁影努力支起一條腿來,擋住了池小池的部分視線:“暫時,不必。我自行沐浴一陣,你去洗一洗吧。”
池小池也是有些不自在,搓搓被熱氣蒸得發紅的臉,鳧到一側去,與婁影保持了一段距離,心裏才安靜些。
半晌過後,婁影緊繃著的身體微微鬆弛了下來,呼出一口氣,側過臉來問他:“你懷疑誰?”
池小池心情放鬆後,撩著水玩得起興:“都有問題。”
嚴元衡性情太過內斂,心思倒不算難猜,但誰也不知道他這番心思會釀成怎樣的後果。
阿書,出身略有些尷尬,會定期外出,值得關注一下。
婁影問:“阿陵呢?”
池小池說:“待觀察。他練武,手上有纏過膠布的痕跡,其他看不出什麽,隻能看出他的確得時停雲的寵。”
他停了一停:“嚴元昭”
在他看來,嚴元昭本身沒什麽問題,但他與時停雲交好太過,宛如兄弟,毫無隔閡,本身便有些詭異。
婁影在此時動了。
他單手撐邊,借水浮勢,來到池小池身前,準確跪在他雙膝之間,把他直接逼得退無可退。
池小池一窒。
可還沒等他心跳得快起來,婁影便道:“嚴元昭。”
他把食指抵在了池小池太陽穴。
瞿英在馬車裏與嚴元昭的對話盡數傳入耳中。
婁影簡單解釋道:“我與他見了一麵。在他身上放了些東西。”
二人心裏掛記著正事,沐浴完畢後便折返回房中,期間談了一路,匯總了一下現有信息。
池小池把婁影抱到床上,妥善地安置在裏側,拿厚被子蓋好,自己才翻身上床,吹熄兩根蠟燭,在他身邊安歇下來。
入春不久,天還有些寒意,為著婁影的身體考慮,屋內添置了暖爐。
池小池有點熱,隻用單被蓋住腰腹處,單手枕在腦後想事情。
婁影在與他近在咫尺的地方,望著他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溫和道:“熱嗎?”
“還成。”
“告訴你一件事?”
池小池以為是他有什麽其他發現:“說呀。”
“其實我的腿不是全沒感覺的。”婁影側過身來,補充道,“腿根的地方。”
池小池的熱血轟的一下上了頭。
婁影說:“如果以後能照顧你的話,我會注意這點。”
說話間,黑暗中,一隻冰冷的手探出被窩,輕輕抓住了池小池的手指,輕輕捏了捏。
“手心在出汗。”耳邊的聲音帶著讓人半張臉都酥麻起來的笑意,“熱了?”
池小池沒說話,把婁影的手塞進他的被子裏,掖好後想要抽出來,那隻手卻緊了緊,像是不肯放他離開。
池小池抿了抿嘴,一咬牙,把手交給了他。
微微出汗的手指勾在一處。
骨頭是硬的,發潮的手心捏起來卻很柔軟。
許是睡前多思的緣故,池小池閉上眼睛,便是一夜亂夢。
池小池一人走在一片朦朧的血霧裏,鼻腔裏是逼人的血腥味。
他在一座城中踉踉蹌蹌行走,手上與腳上都戴著極重的鐐銬,雙手指甲已經不見蹤影,該是被生生拔下來的,吸入一口氣,吐出來的都是血,刺得喉頭發甜發澀。
他很清楚這是原主的夢,但他什麽也看不清,唯有人語不絕,從他耳邊風也似的掠過。
“報!南疆反叛!時驚鴻將軍被鴆殺!”
“公子將軍他”
“黃口小兒,他帶得起北府軍嗎?不是打過仗便會整軍的!”
緊接著是阿書的聲音:“公子隻是上過戰場而已!要他帶領整個北府軍太難了啊。”
阿陵:“我會在公子身邊,你看好家,我會回來的,與公子一起。”
接下來是阿陵充滿欣喜的聲音:“恭賀公子旗開得勝!!”
此後,便是一片長時間的靜謐。
他一步步漫無目的地在血霧中穿行,一度以為要抵達夢境的盡頭,直到
“時停雲,你以為六爺為何與你交遊!?”他突地聽到一人聲嘶力竭道,“不過是因為你姓時!你姓時!”
那今日還與他下棋玩鬧的浪蕩客,聲音沙啞,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決絕之意:“你以為我嚴元昭還是你的摯友嗎?不是!從一開始便不是!”
場景豁然一轉,四周血霧頓散,池小池坐在一處監牢裏,垂目看著腕上鐐銬。
牢門傳來吱吱呀呀的開啟聲。
他轉向牢門處,一名華服公子著步雲履,緩緩行至他身前,在他身前單膝跪下。
十三皇子,嚴元衡。
他鬢發有些亂,嘴角染血,像是剛經曆了一場大戰。
池小池沒有說話,隻是平視著他,口中控製不住地念念有詞。
嚴元衡一語不發,扶住他的後頸,安撫性地按揉兩下,隨後,一把鋒銳的東西抵在了池小池的咽喉處。
他下手極狠極快,一刀斷喉,鮮血瞬間噴濺而出。
頸部被劃開的疼痛讓池小池駭然從床上彈起,側身幹嘔兩聲,掙紮下地,撲至書桌前,扯過一張紙,就著硯中殘墨,回憶著夢中的喃喃自語,顫抖著手,把時停雲夢中所言一字字抄下。
末了,他丟開筆,跌坐在椅子上,飲了一口冷茶,方才平靜下來。
婁影從床上坐起:“怎麽?”
池小池抓起宣紙,返回床邊,把那張紙亮給婁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