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章 桃李泣別言,待下自成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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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施問了江央,問她願不願意出去讀書,如果要去,明年的這個時候要考初中,唐施會帶她去。
    江央卓瑪問:“去哪兒讀?”
    “拉薩。”
    “我要離開村長嗎?”小姑娘平視著她,“村長老了,很多事做不了,我走了,他怎麽辦呢?”
    唐施摸摸她,“隻是上學的時候去拉薩,每年寒暑假都可以回來。”
    “要錢嗎?即便讀書不要錢,我去拉薩怎麽辦?村長的錢都用來補貼學校了,我們沒有錢去外麵讀書。”
    唐施看著她渴望但膽怯的眼睛,心裏又是針紮一樣地疼,她還那麽小,既想著幫大人又想著許多殘酷的現實,什麽都不想自己,明明那麽想出去讀書。
    唐施柔聲道:“讀初中不要錢,學校還可以申請貧困補助,優秀學生還有獎學金,你那麽優秀,讀書那麽棒,一定可以每年都拿到。”唐施又道,“但是你不要想著為了獎學金而讀書,不要怕,上次來的那個祁先生,他很喜歡你,覺得你是一個有出息的人,決定資助你讀書,每一年會幫你把所有讀書和生活的費用繳清。”
    小姑娘眼睛一亮。
    唐施笑,“去外麵看看好嗎?每年回家可以給村長帶好吃的糖果,把你在學校獲得的榮譽背回來給他看,讓整座山裏的人都為你驕傲。”
    江央點點頭,“好。”
    唐施親親她。
    江央卓瑪問:“你們走了,還會回來看我們嗎?”
    “當然會。”唐施道,“我每年都回來看你們,可以嗎?”
    江央卓瑪不回話,有些傷心道:“周老師也說過要回來看我們的,但是她沒有回來。”
    離開的人,剛離開的時候都是不舍,情感衝動下會說許多許多諾言,但當人回到另一個熟悉的世界後,這邊漸漸忘卻了,也就覺得不過夢一場,夢裏的話可真可不真,隨風去了。
    唐施直視著她,“我每年都會回來看你們的,相信我,好嗎?”
    江央點點頭,“我也沒有不信周老師,她說要回來,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外麵有她的家,有許多事,等她不忙了,就回來了。”
    唐施微不可聞“嗯”一聲,心中酸澀得厲害。這群孩子的心幹淨成這樣,赤子真誠,山水不悔,誰舍得辜負他們。
    轉眼到了唐施他們離開前天,祁白嚴自然是要來接她的。唐施之前同祁白嚴已經說過有關江央的事,現在告訴他結果。
    祁白嚴道:“願意出去讀書是好的。先在拉薩讀初中,適應了外麵,再讓她考去更外麵的地方,一步一步慢慢來。”
    唐施問:“拜托老太太查的事情怎麽樣了?”
    祁白嚴一頓。
    唐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妙,小心問:“還……在嗎?”
    祁白嚴搖搖頭。
    唐施心一緊,“怎麽不在的?”
    “建築工地事故,兩個人都沒活下來。”
    “那就不跟她說了,免得人傷心。”
    祁白嚴點頭,心中一動,問:“我們要收養江央嗎?”
    唐施一愣,隨即搖搖頭,“不了。”
    “為什麽?”
    “她已經十二歲,所有童年記憶都是關於這個地方,即便有壞的記憶,她始終在這裏才能找到某種歸屬感。我們能培育她讀書,但最後,她還是要回到這裏來。她是屬於這裏的,我們幫助就好,不要帶走她。村長無兒無女,江央和村長還有父女緣分在。”
    祁白嚴親親她,“嗯,聽你的。”
    晚上村長在地壩上堆起篝火,所有的學生圍成兩個大圓,對著篝火跳舞,唐施左手牽著小巴桑,右手牽著江央,隨著人群晃動,祁白嚴在圓圈的對麵,也難得的跟著人群舞蹈。
    學生們大合唱藏語歌,咿咿婀婀,悠揚爽利,每個學生都用盡力氣表示祝福之情,聽得唐施一顆心亮如白晝,纖塵不染。
    村長說學生們還給三位老師偷偷排練了節目,歌唱完後一群人席地而坐,看孩子們表演節目。
    小巴桑這個時候偷偷拽吳英的衣角,拿出一束焉嗒嗒的格桑花,白的、紅的、紫的,或淺或深,五顏六色,看起來醜巴巴,小巴桑有些不好意思:“太陽下山,花都焉了,還是好看的。”說著扔吳英懷裏,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著她。
    吳英問:“什麽時候摘的?”學校附近是沒有格桑的,村子裏也不可能摘到這麽多。
    “中午吃完飯在登真家那邊摘的。”
    吳英一頓,來回得走兩個小時,下午巴桑上課遲到了,被罰站一節課。
    就為了給她摘花?
    “我今天下午遲到,被罰站,那是應該的。我知道我不該為了摘花遲到。”小巴桑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可憐兮兮看著她,“可是你們明天就走了,我隻能今天中午去摘了。吳老師,你就原諒我最後一次,以後小巴桑都不遲到了。”吳老師最近有些凶,小巴桑好怕她生氣。
    吳英將人抱進懷裏,親親他,啞聲道:“謝謝,花很漂亮。”
    小巴桑高興了,“那你記得把它帶走。”
    “嗯。”
    最後一個節目,是全校一百五十多個學生的大合唱,唱的歌曲是三位老師在藝術課上教給他們的《祝福》。
    學生把他們圍在中間,總共五行人形成最中間的五邊形,一行十個人,往後三列,最裏邊的學生坐著,七八歲的孩子站中間,高個子站外麵,全部都認認真真看著他們三個——
    不要問,不要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一刻偎著燭光讓我們靜靜的渡過
    莫揮手,莫回頭,當我唱起這首歌
    怕隻怕淚水輕輕的滑落
    願心中永遠留著我的笑容
    伴你走過每一個舂夏秋冬
    幾許愁,幾許憂,人生難免苦與痛
    失去過才能真正懂得去珍惜和擁有
    情難舍,人難留,今朝一別各西東
    冷和熱點點滴滴在心頭
    願心中永遠留著我的笑容
    伴你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
    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
    說再見,再見不會太遙遠
    若有緣有緣就能期待明天
    你和我重逢在燦爛的季節
    ……
    唐施最終還是沒忍住,落了淚。吳英和肖亮也紅了眼眶。三個老師一哭,就像打開了某個閘門,學生們哭成一片。
    村長和祁白嚴在廊下看到被學生團團圍住的三個人,有些人情到深處,哭得不能自抑。村長歎道:“他們是真心舍不得,從來沒見過這群沒心沒肺的小子哭成這樣子。”
    祁白嚴不說話。
    晚上學生們又一次擠在一起睡覺,這一次倒比上一次準備充分得多,學生們睡的地鋪,一排一排,壯觀得很。
    唐施他們陪著每個房間的學生說了一會兒話,等他們睡著後,吳英突然道:“我向學校提交了延長支教時間的申請,現在已經批下來了,我要在這邊再呆一年。”
    唐施和肖亮俱是一驚。
    吳英笑得坦然:“申請的時候是一時衝動,前幾天後悔過,現在為曾經有那樣後悔的念頭羞愧。說句矯情的話,這裏真的可以清洗人身上惡的部分,你們都是比我更好的老師,我還得在這裏再洗洗。”
    從房間出來,唐施和祁白嚴呆在一起,唐施歎道:“吳老師也是令人敬佩的人。”
    祁白嚴看著她,“你也想留下來嗎?”
    “想過。”唐施有些心虛的承認。
    祁白嚴自然知道為什麽沒想到最後,親親她,“你留或是不留,我都支持的。”
    唐施抱住他:“他們很重要,你也很重要。”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給祁白嚴生一個孩子。
    既是他想的,也是她渴望的。
    三個老師走的時候,學生們或多或少送了禮物,唐施帶著一堆奇奇怪怪的禮物踏上歸程。回到c市,和賀明月見麵的時候,唐施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賀明月的小公主已經三個月大,睡在粉紅色的嬰兒床上,穿著鵝黃色小衣,軟軟一個,眼睛黑黑大大,鼓溜溜看著人轉。
    房間裏鋪著純白羊毛地毯,陳列著沒有棱角的家具,小床上方墜著風鈴,窗明幾淨,花香陣陣,暖烘烘,粉嫩嫩,像一個夢幻的城堡。小公主嫩蔥蔥的小手細細抓住她,可愛得能令人化成一灘水。
    唐施恍惚了一瞬,不由地想起山裏的孩子,他們和這裏,像兩個世界。
    小公主衝她一笑。
    唐施回過神來,也輕輕笑了笑。
    看完孩子,兩個人去外麵說話,賀明月瞅著她除了黑一點其他什麽變化也沒有的臉嫉妒得很,“我有一年去西藏玩兒,不過半個月,臉上的毛孔粗得能塞蚊子,嚇得我布達拉宮也沒去,趕緊回來養皮膚;你倒好,去了一年多,就隻是變黑了一點點?”
    唐施笑。
    賀明月又道:“山裏的孩子因為你有福啦!”
    唐施不明所以。
    賀明月一瞧,知道她又不知道,隻好道:“小媽見你回來後時常掛念那邊的孩子,已經以個人名義資助了那個學校,計劃會重修一幢教學樓,一座宿舍樓,一座圖書館和新操場,還會長期資助那個學校的物資……”
    唐施驚道:“什麽時候的事?”
    賀明月想了想,“大概一個月前吧。”
    “母親為什麽不跟我說?”
    “她做這些事從來不說的,我也是前幾天去院長那裏,看到文件才知道。”賀明月道,“上麵雖說是以你的名義,但涉及的金額數值那麽大,你怎麽可能有!一想就能想到是小媽。”
    周末回顧宅,唐施陪著老太太講話,老太太說著說著就睡著了,唐施拿了毛絨毯子給她蓋上,輕聲道:“謝謝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