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謂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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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喜樂交加,涕淚縱橫:“阿龍!”

    他卻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旁若無人。隻是專心致誌,低頭用膳。似乎萬籟不充他的耳,萬物不入他的眼,萬事不上他的心。

    她呆呆望著他頭頂的四方髻,同樣的位置,生出幾根華發。可是,隻覺冰冷,隻覺陌生,隻覺傷痛。千言萬語,擠在喉嚨,不知如何傾送。

    阿龍,你難道忘了?幼時的我,與你住在十平米的博士公寓,你睡上鋪,我睡下鋪。你給的雖是小空間,我得到的卻是大格局。

    阿龍,你難道忘了?你的獎學金,變成我的小玩具。你的設計費,變成我的點讀機。你的點點滴滴,加在一起,就是我生命的奇跡。

    阿龍,你難道忘了?幼時咱們的小家,因陽台布滿排水立管,方便老鼠肆虐橫行,為了保護咱們的三餐,我自幼跟你學會人鼠大戰。

    阿龍,你難道忘了?我讀書以前,總被你護在身邊,與你一起上課、寫文、實驗、調研,甚至支援汶川重建,我都寸步不離你的視線。

    阿龍,你難道忘了?為了方便我讀書,從小學、中學、大學,你兩年一次搬家,含辛茹苦,任重道遠,遠遠勝過孟母三遷。

    阿龍,你難道忘了?從小到大,我都馬馬虎虎,不愛動筆,隻喜心算,家庭作業一塌糊塗,多少次被你打屁股?

    阿龍,你難道忘了?年至豆蔻,我不會梳頭,看到別人長發飄飄,心生羨慕。你親手梳我長發,戴我發夾,耀我芳華。

    阿龍,你難道忘了?少年的我迷戀足球,每每麵對強悍的男生,卻心有餘而力不足。為我叱吒球場,你悄悄傳球,陳倉暗度。

    ……

    可是,千言萬語尚未出口,便遭遇他的冷眸。

    她無可奈何,隻能含淚低頭:

    我不該白日做夢,他與阿龍,何其不同?

    我的阿龍談笑風生,他卻沉默勝金。我的阿龍虛懷若穀,他卻滿胸城府。我的阿龍至情至性,他卻戒心十足。我的阿龍正大光明,他卻陰晴不定。

    阿龍的笑臉,暖如朝陽;他的神情,冷如霜降。阿龍的聲音,春風化雨;他的音容,滴水成冰。

    最要緊的便是,阿龍愛我如至寶,他卻對我正眼都不瞧。

    是了,他絕不是阿龍,便如太陽不是月亮,月亮不是星星,星星變不出彩虹。

    不可思議的是,他因何與阿龍如此相像?因何帶著阿龍特有的鬆香?而且還如阿龍一般,左手持筷,右手拿碗?便是伸屈的手指,夾菜的動

    作,也和阿龍如出一轍?”

    她心中千萬次驚問,他隻低頭對粥飯情有獨鍾。不消片刻,三大盤早膳,風卷殘雲,一掃而空。

    她看看自己手中粥碗,還剩大半,登覺饑腸轆轆,索性化悲憤為食欲,抱將起來,大口吞咽,登時力量陡增。

    “白楓子”被偷襲暗算,驚怒至極。想到偷襲者神不知鬼不覺,法力無邊,有心發作,卻無膽量。心中恨想;“暗中相助者,定是白衣少年。他武功奇高,十個我垛在一起,也是徒勞。”念及於此,生生嚇出一身白毛汗。

    她素得師兄、夫君庇護,在蒹城呼風喚雨,飛揚跋扈,這口怨氣如何忍著不出?可是,畢竟孤掌難鳴,唯有強壓怒火,心中默念:“識時務者為俊傑,昧先幾者非明哲。”好在席位已到手,不妨明日再報仇。

    終是咽下滿腔憤怨,透過窗欞,隔著蒹霞街,望向對麵。

    樓宇巍峨,恢弘氣魄;碧瓦紅牆,富麗堂皇。仔細再看,朱漆大門,橫掛一匾額,燙金書寫著“蒹霞舞坊”,迎著朝陽,望著晨輝,熠熠生光。

    “白楓子”觀望片刻,更覺心虛,索性起身,奔出店門。

    白衣少年臉上看似漫不經心,身形緩緩而起。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桌上已經留下一錠銀兩。

    青荷強忍悲痛,米粥喝得顆粒無剩。忽覺懷中多了一物,伸手一掏,仔細一看,又是一錠銀兩。登時大驚,繼而大悟,更是大喜,急急放下粥碗,瘸著小腳,緊隨少年出門。

    白衣少年悠悠然踱出殿門,待到無人相看,正欲提速急行,忽聞身後響起天籟之音:“大哥哥,你丟了東西!”

    他始料不及,極速回頭。

    一錠白銀,捧在她的雙手;一臉笑意,閃耀著她的星眸。

    四目相對,眼波流轉,笑意傳染,如遇甘霖,如沐春泉。

    他心神猛地一漾,先是一喜,繼而一悲,更覺耳熱心跳,急忙收斂心神,方才平息定氣,唯剩矢口否認:“小妹妹,你看錯了,這決非在下之物。”

    她一臉憨態,人畜無害,手托銀兩,毋庸置疑:“大哥哥,你聞聞,上麵還有你的鬆香,如何耍賴!”不容推辭,將銀子塞入他的懷。

    他不假思索,急忙推拒,不經意間,觸手可及的卻是她的柔荑。相觸一刹那,正對向她星光水眸,再也遏製不住萬千思緒,神飄意遊。

    此刻,她似吐氣如蘭,他卻呼吸如山。她似舉重若輕,他如重錘擊背。她似心如止水,他卻心跳如魔。她似全不留意,他卻意亂情

    迷。

    不!並非如此!美好的表象,出賣了心底的珍藏:

    她的心在狂抖,唯恐不能低下她的頭;她的心在懷柔,唯恐不能收斂她的眸;她的心在運籌,唯恐不能駕馭她的手;她的心在渴求,唯恐將這一世的阿龍嚇走。

    看似懵懂無知間,她又向懷中一摸,欲掏出“恩公”所賜的小小銀兩:“大哥哥放心,我還有這個,足夠回家。”

    他低下頭去,又見她纖纖玉手,白如羊脂,嫩如筍藕,隻覺呼吸都要凝滯,血液卻在奔流:

    素手探素衣,輕薄入輕衣。知伊當此際,仇怨兩相憶。

    哪料到,這樣一雙玉手,居然十分笨拙。探入懷中掏取銀兩,還順手牽羊,拐帶出兩件物什。眼見不好,她本能地探手去接,右腳稍一用力,隻覺疼得鑽心,自然也沒能接穩。

    他卻反應神速,出腳如電。左腳微微一勾,又是一挑,兩件物什飛將起來,被他一把抓住。仔細一看,不禁一怔,居然是一把彈弓,一隻玉扳!一個是頑童摯愛,一個是王者至尊!

    再也抑製不住,童心大起,脫口讚道:“小妹妹,這把彈弓,精鋼為柄,犀皮為筋;取材優良,做工精美;結實耐用,彈力十足。堪稱世間珍品。”遞上彈弓,忽覺本性外露,登時大悔。

    她卻渾然不覺,眉開眼笑,高高興興接過彈弓,小心翼翼揣在懷裏:“多謝大哥哥褒獎!大哥哥若是喜歡,可以一塊玩。”

    此時此刻,沒人知道,她何等傷情,何等失落:阿龍!這是你親手給我做的!

    強忍淚水,頓了一頓,很想一問:阿龍,你當真忘了我?再也記不得?

    可是,伊人如此陌生,伊人素昧平生。如此相問,他將如何反應?隻會當她發瘋,隻會棄她而去,提足奔行。

    心思百轉,無語凝滯:他和我不一樣,從未去過現代,自然不知未來。

    他強壓心潮澎湃,心中暗道:“一塊玩?你和我?”心裏如是歡喜,臉上隻裝淡然:“君子不奪人所愛。”

    她終於緩上一口氣,大眼睛俏皮一眨,似天上星,亮晶晶;似水中月,笑盈盈。她看著他肋下長劍,燦然一笑:“大哥哥的“飛龍在天”,才是稀世至寶。”

    他對她眼光之犀利,深覺驚疑:“你如何知道?”

    她直言不諱:“劍鞘上騰飛龍,下映日月;劍刃玄鐵精鑄,削金斷玉。隔著劍鞘,透出寒光,威力無敵。”

    阿龍,這是你在曆史博物館,說給我的金口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