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龍荷相泣

字數:4127   加入書籤

A+A-




    想到殷帥,丘山更是悲從中來,畢恭畢敬,又對雨晴深施一禮:“姑姑有所不知。三日前,卓星率眾私闖蕪州大營,將殷帥打成重傷並劫持而去。昨日夜晚,又命手下惡奴,突襲殷府。丘山無可奈何,護著少夫人、玉小姐,僥幸逃至此地。”

    雨晴聞言怒目圓睜,滿麵殺氣:“那人雖是我同門師兄,卻枉自稱人!縱子行凶,滅絕人性!婦孺幼子,照殺不誤!人麵獸心,何其狠毒?”

    雨晴再轉向弄玉,又細細看看黛岩母子,一臉怒意換成滿麵憐惜。

    丘山心生感動:“難得他夫妻屢遭大難,卻能不改初衷,濟世救困,與人為善。”

    念及於此,再不猶疑,跪倒於地:“姑姑!殷帥罹難,少將軍遇險。如今冰天雪地,姑嫂舉目無親,幼子初生,嗷嗷待哺,還望姑姑垂憐。”

    雨晴略一沉吟,便說:“殷帥蓋世英雄,俠肝義膽,更與我夫妻惺惺相惜。如今他子嗣受難,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你們姑且扮成茶民,來我茶坊安身。此地山高水遠,卓嘉父子雖是險惡,未必能手眼通天。”

    丘山、弄玉感激涕零:“大恩不言謝!”

    雨晴看向丘山:“你們龍大將軍卻在何處?他素來通天徹地,又極有擔當。可如此大難臨頭,怎不見他一絲蹤影?”

    此時的“飛龍在天”,正在縱馬狂奔。

    前日,他駛出蒹城數十裏,確信無人追趕,奔速才敢略有放緩。

    他抱緊懷中青荷,滿心淒涼,卻不敢相望。

    因為他不願相信:她那星辰般的明眸閉合了,不再閃爍精芒;她那甜美的笑臉慘淡了,不再神采飛揚;她那傾城的風姿睡去了,不再煥發容光。她那馥鬱的荷香隱沒了,不再四溢芬芳。

    她已徹底幻化為睡荷,靜靜躺著,沉沉睡著,任你摧心,任你裂膽,她都視若不見。

    他一向以為:刀光劍影、風雲變幻、悲歡離合、生死磨難,早已剝奪他最後一絲情感。卻不料,此時此刻,幾不流淚的雙目,模糊一片。

    氤氳霧氣之中,微曦晨光之中,他分明看見:她披著寬大男衣,和著料峭寒風,攜著撲鼻荷香,浮現眼前。一頭青絲,柔滑順暢,瀑布般灑落,布滿金色光澤;一張笑臉,朝氣蓬勃,光明璀璨,勝過芳華萬千!

    他強行自製,依然難控,不禁匪夷所思:“縱橫人世間,曆盡世態涼炎,自認早已脫胎換骨,豁達通變。可時到今日,因何這點兒虛無的愛欲

    ,我卻看不穿?”

    傷痛之中,難以自答:“奇山臨終所求,不過是她一生平安,博贏能比我做的更好。他有權有勢,有愛有情,更有個神醫師弟,自能妙手回春。我因何不顧她性命,冒死與博贏相爭?”

    想到她危在旦夕,傷痛無極,不能自已。想到前路漫漫,唯有深刻剖析:“我今日所為,實在不可理喻。是在發泄積習十七年的憤怨?是在釋放壓抑十七年的愛戀?”

    他無比焦慮,無限悲憂:“不!並非如此,我愛她與前塵往事,毫無幹係。誠然,她讓我想起摯愛;誠然,她更令我念起至仇。可是若在從前,無論摯愛,無論至仇,我都能駕馭,絕不會迷失自己。”

    隻覺無可奈何,無限癡迷:“可事到如今,我傾盡所能,拚命掌控,卻無能為力。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便讓我的意誌土崩瓦解,便讓我的苦心付諸東流,便將我的愛恨隨意左右。”

    一路奔行,懷中的她昏迷不醒,愈來愈冷。

    他痛到極處,忽而心傷腸斷,忽而悔不當初,忽而大徹大悟,忽而大惑不解:“她如此可憐可愛,必是奇山至親至愛。不要說奇山,便是博贏、寒開,也為她舍死忘生。隻是,我無半點醫術,奇山因何將她托付於我?”

    陡然想起蜀陵“劍仙”,醍醐灌頂:“奇山要我拜訪其父,除了為呈上玉劍,定是期望大師伯“劍仙”出手,為她療傷。”念及蜀陵山是奔赴神農頂的必經之路,精神大振,飛馬疾行。

    他縱馬疾馳奔了一夜,懷中的青荷愈發冰冷。想到她會死去,他幾欲發狂。眼觀前方,再無危險,尋了一處山穀,抱她下馬,躍入叢林深處。

    他心中暗想:“我以劈風真氣為她護體,或許能助她再撐兩日。”剛剛解開羅衣,一隻精雕細琢的彈弓,滑將出來。他托在手上,定定凝望,似捧著稀世珍寶。淚水再也熬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而下。

    他自嘲地一聲輕笑,斂了心神,忽然一眼看到她頸上的玉笛,陡然想起昔日仇人,不由渾身戰栗,恨意陡生。

    強穩心神,不再理會玉笛,隻是查看她後心傷勢。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徹底驚呆在當地。

    冰肌雪膚,印著震撼人心的圖騰:無邊無際的草原,映著一輪圓月,一隻威風凜凜的蒼狼,對月長嚎。一隻和美健壯的白鹿,奮飛揚蹄,馳騁天際。

    蒼狼白鹿!絕恨千古!淫我華夏,侵我沃土!

    他渾渾噩噩跌坐當地,良久

    一躍而起。不敢深想,不敢相看。隻想飛身而去。

    可是,他完全不能自已。他忘不掉那一刻:她飛向他的劍鋒,滿心歡喜,癡癡相望。那樣的眼神,能融化天地,能融合星係,何況他的愛欲?早已和她融為一體。

    他情不自禁,又多看一眼。她依然靜靜地躺著,沒了歡聲,沒了笑語,沒有知覺,甚至沒了溫度。

    隻看一眼,他便心如刀絞,不能自拔:那不是她,那不該是她!

    雙手根本不受大腦管控,俯下身來,把她抱在懷裏,伸出雙掌,抵住她後心大穴。

    初時,手掌觸她後心,冰寒徹骨。少頃,團團寒霧將二人重重包圍。不敢絲毫怠懈,持續運用劈風神功,緩緩輸通她周身百骸,將堵塞在她體肌的冰寒之氣,徐徐逼出。

    可是,當他的劈風真氣觸及她的五內,隻覺寒毒隨生隨長,持續不斷,根本驅之不去。更覺鬱積在她心肺的炎陽熱力,深藏不露,愈熾愈盛,難以掌控。

    他滿心焦慮,悉心救護,將劈風真氣深入到她的五髒六腑,可是無論如何努力,冰與火、寒與熱依然難以相容。

    他傾盡全力,她的危情絲毫不見好轉,依然四體冰冷,五內狂熱,了無生氣。

    他無可奈何,悲上心頭,抱起僵臥於地的她,跌跌撞撞,走向愛馬,飛身而上,疾馳而去。

    疾風烈烈,風行草長,他看不見,他聽不到,他隻是一路狂想:“奇山與北韃勢不兩立,卻因何將韃人托付與我?原因隻有一個,他隻當她是故人,卻根本不知她是韃人。既然如此,他之托付,便不作數。”

    心痛如錐,不可遏製:“她即是“盜墓三子”的後人,留她下來,定是南華大患,我若姑息養奸,豈非華夏罪人?”

    如此一想,痛心疾首,為堅持救她,急忙自我否定,苦心孤詣尋找理由:“這不過是我的一時猜測,怎能妄下斷言?何況,她與博贏,她與寒開,好似根本素不相識。她行此非常之舉,或許隻是形勢所迫,或許純屬巧合,而非假戲真做。”

    如斯一想,不知是喜是憂:“或許,無論奇山,還是博贏,抑或寒開,都與她素昧平生,隻是心念昔日之愛,一個臨終托孤,一個割舍不下,一個欲壑難填。”

    痛極念極,疑惑又生:“無論如何,她終是異類,非我同族。奇山臨終提及“盜墓計劃”,或是暗示我時刻警惕她,密切監視她,並順藤摸瓜,找出“盜墓之子”,保我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