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牢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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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神飄忽而至,他長得可真怪,而且變幻無窮。一會兒大如巨象,一會兒小如狸貓;一會兒暗如黑夜,一會兒亮如白晝;一會兒重如泰山,一會兒輕如鴻毛;一會兒遠在天邊,一會兒近在眼前。

    你看,他飄飛而至,撲麵而來,發出死亡的芳香。

    幸好白龍馬越奔越快,將死神遠遠拋向天外。她鬆下一口氣,沉入更深的夢鄉。

    她夢到重巒疊嶂,夢到浩瀚長江,夢到懸潭飛瀑,夢到鳥語花香。夢到最多的,便是阿龍強悍的臂膀,溫暖的胸膛。

    這臂膀給她生的希望,這胸膛給她生的力量。

    不幸的是,噩夢常常來襲,讓她無力抗拒,更是揮之不去。

    那夢境如此驚悚,如此詭異,總不能淡化往昔:那把席卷冰火的劍,那張仇恨扭曲的臉,那雙充血弑殺的眼,總是浮現在麵前。

    那就是“飛龍在天”!

    那冰與火的摧殘,那生與死的絕殺,徹底剝奪她對他的愛戀,徹底摧毀她對他的癡念。

    殘酷現實在眼前,情感永遠靠邊站。

    一生薄涼,一生灼傷,永生不忘。

    煎熬七日七夜,身處噩夢,忽聞人聲,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卻是巴蜀方言:“鳴夏,先將她抬到牢裏,待到醒轉,再來問話。”

    她幼時曾跟著阿龍支援汶川災後重建,少年時又協助阿龍做《成渝城鎮群協調發展規劃》,至今對蜀語記憶猶新。不料回轉八百年前,蜀地鄉音變化不大。

    鳴夏冰冷之聲,響在耳畔:“不過是汶強隨口吩咐一句話,聆春哥何必那麽認真?”

    聆春連連搖頭:“汶強之言,雖不可信,奈何當下非常時期,大戰在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鳴夏不以為然:“倘若她真是奸細,怎會來這牢獄?依我之見,早被汶強敬為上賓,侍奉在枕邊。”

    聆春不置可否:“夏弟說話雖不好聽,倒是言之有理。”

    鳴夏又說:“我隻是懷疑,此等美人,如何被凍成僵屍?可惜了花容月貌。我更有一事生疑,汶強素來憐香惜玉,此等尤物,居然視若無物,是何道理?”

    聆春一聲長歎:“定是嫌她太冷,才敬而遠之。”

    鳴夏一聲冷笑:“確實如此,這般僵屍,長得再好看,可惜太冷,這隻給閻王爺作伴。”

    聆春連連搖頭:“鳴夏,說話嘴上留德,不要如此刻薄。她不過是個孩子,便遭此大難,實在可憐。

    何況這是死囚牢,深陷此地,性命便如兒戲,隻能含冤受死。”

    鳴夏憤憤不平:“是啊!遠的不說,單說殷帥,三朝元老,還不是死翹翹?”

    聆春聲音哽咽:“如此英雄,死不瞑目,當真令人扼腕歎息。”

    鳴夏更是不忿:“更讓我扼腕的,便是咱兩。你說這吳國小妞兒,渾身冰涼,早已死透,何須費勁巴力,抬來抬去?依我之見,隨便讓個衙役,扔到亂墳崗。如此一來,她也幹淨,咱們也消停。”

    聆春依然心事重重:“幸虧她變成僵屍,如若不然,一個女犯,流落此間,不知要遭多少難。”

    鳴夏一聲冷笑:“你也太有想象力,僵屍長得再好看,誰有上她的興趣?”忽覺手上一痛,似是鳴夏在用力掰扯她的手指:“咦?她手裏緊緊抓著的是什麽?死都死了,還有什麽放不下?”

    便聽聆春阻止之聲:“不過是一把彈弓,想是她心愛之物。你也真是,人之將死,何必奪人所愛?”

    聲音朦朦朧朧,飄入耳中,卻分辨不出語義。寒冷清清楚楚,透徹骨髓,又讓人再度沉迷。

    不知過了多久,再次幽幽醒轉,上下眼皮互動,做了無數次艱苦卓絕的鬥爭,還是沒能如願分離。

    唯有奮力伸出小手,摸摸索索,一探虛實。身下是一根一根不軟不硬之物,觸手可及,紮得生疼。終於大悟:“怎麽,鋪在身下的居然是稻草,冰冷濕潮,而且惡臭撲鼻。”

    她俯身向前,奮力再摸。怎麽,冰冷堅硬、凸凹不平,居然是牆壁。

    終於睜開雙目,隻覺還不如繼續昏迷:眼前暗無天日,周邊漆黑一團。

    這是什麽地方?是生是死?是夢是幻?

    生死迷茫之中,夢幻交界之處,她居然看到一絲光亮,從牆壁上方透射進來。原來是一扇小小鐵窗。

    陰冷慘淡之中,她望著鐵窗,陡然又打了數個冷顫:“這裏,分明是死囚牢獄!”

    她第一個反應,便是跳將起來,大聲疾呼。怎奈,身中寒氣熱毒,四肢冰涼,五內滾燙,血脈不通,渾身無力,發不出一絲聲息。

    唯有在痛苦中煎熬,唯有在痛苦中回憶。

    記憶猶如冰水,一點一滴,將她侵蝕。眼前浮現的,又是一把冰火之劍,又是一張扭曲的臉,又是一雙淩厲之眼,隻讓她痛不可言。

    極力排遣,憶起往昔:“是了,我在蒹城被“飛龍在天”打傷,幾欲命喪舞坊,全仗著奇山、恩公、

    紫逍夫妻舍命相救,才死裏逃生。隻是,奇山呢?恩公呢?紫遙呢?他們身在何處?可都安好?”

    恍惚中又憶起救護自己的阿龍,瞬間,一雙微笑的黑臉,浮現眼前。登時一股暖意,湧現自心底:“雖然隻在夢裏見你,對我來說,已是最大的慰藉。”

    沒錯,夢裏的阿龍抱著自己,跨著戰馬,返回南虞。

    可是,現實如此冰冷,讓她瞬間清醒,實現自我否定:“不,那不是我的阿龍!這裏更不是南虞!那是“飛龍在天”!這是死囚牢獄!”

    盡管她著實不願將“飛龍在天”,與窮凶極惡發生關係,可是她不能否定真實的記憶:“重傷之際,曾有一刻,意識回到心間,奇山慘白著一張臉,將我托付給一人,他便是“飛龍在天”。”

    想到“飛龍在天”,登時想起那致命一劍,更是想起那死神之臉,無限恐懼,肆意蔓延。

    她搖著頭發出無聲的歎息:“可惜奇山英雄蓋世,卻不能料事如神:這便是他的承諾背信棄義。這便是我的結局屈死牢獄。”

    隻想忘記他的一切,下意識摸了摸胸口,又驚又痛:“彈弓呢?彈弓不見了!” 陡然想起奇山:“怎麽!玉笛無影無蹤!玉扳蹤跡不見!”

    登時,那座千年冰峰,那片黑暗之影,那股淩厲之風,那雙地獄之眼,那張死亡之喙,印入眼簾。

    她掙紮著、戰栗著回憶:““飛龍在天”不光將我收監入獄,還曾將我棄在冰天雪地。”

    她心下劇痛,無奈搖頭:“我何必自尋煩惱?我早知道,他是英雄,頂天立地。他之承諾奇山,不為救我,隻為蜀國,隻為蜀君,隻為玉笛。”

    恢複記憶,悔恨交加:“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巧遇“蒹霞粥坊”不是我的意外,而是他的處心積慮,隻為玉笛,隻因權欲。”

    轉念又想,還是大惑不解:“他既然如願得到玉笛,因何不肯放過我?非要置我於死地?”

    左思右想,恍然大悟:“是了,吳蜀勢不兩立,他定是誤會我與九王的關係,認定我是吳國奸細。這些都在其次,他既然得了天下至寶,自然不想讓別人知道,更要殺我滅口,永絕後患。”

    她終於理清思緒,趴在稻草之上,冰寒至極,越想越心膽俱裂,越想越痛徹骨髓,越想越冷得戰栗。痛到極處,再度昏迷。

    不知又過多久,再一次醒轉。渾身上下都痛,四肢百骸皆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