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如匪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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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荷詫異不已:“你隻讓洗腳,又沒讓脫鞋!”
鳴夏怒其不爭,耗盡耐性,忍無可忍:“你人事不懂?洗腳之前,當然脫鞋!”
青荷連連搖頭:“洗腳可以學,脫鞋學不會!”
鳴夏無比震驚:“你學不會?平日如何脫?”
青荷據理力爭:“咱兩鞋,不一樣!你有帶,我沒帶!鞋好脫,帶難解!”
鳴夏不可置信,怔了半晌,無可奈何,隻能繼續裝逼:“隨你怎麽脫,都是你的事!”
青荷躊躇半晌,搶過書桌上一把裁紙刀,卻不會使,笨手笨腳,哆哆嗦嗦,奮鬥半晌,連剪帶挑,鞋帶終於甩脫。
鳴夏雖是滿腔憤怨,說過的話卻覆水難收。唯有憋著一肚子氣,視若無睹。又覺滿腹狐疑:“因何我對她充滿鄙棄、尷尬、厭惡,卻又心生一種說不出的情愫,而且按捺不住?”
滿懷疑惑,鞋子被脫。
一股惡臭,迎麵來襲!
青荷差點被熏出個跟頭,幾欲倒仰翻出門去。怒不可遏,心中暗罵:“這哪裏是腳丫,分明是大大!這哪裏是鞋子?分明是便器!就憑你這臭腳,也要把弄玉熏跑!哪有資格嫉妒丘山?哪有心思惦記弄玉?”
心中恨極,無可奈何,屏著呼吸,奮力搓洗。
他奸計得逞,意氣風發:“什麽感覺?夠不夠臭?二爺我白日東奔西走,晚上舍不得脫鞋,悶了整整一日,就為熏死狗!”
她不可置信:“世間會有如此潑皮無賴?”越是嫌惡,臉上越是不動聲色,口中更說:“還好還好。我想做狗,真沒機會。自幼嗅覺缺失,便是無敵巔峰腳,也是熏我不死。”
他力氣沒少花,卻如打上棉花。細細看她表情,認真聽她說話,深覺失望,更覺泄氣,口中便道:“你就像洗腳水,寡淡無趣!”
青荷聞言嗤之以鼻:“你的洗腳水,又臭又鹹,無趣倒是真的,怎會寡淡?”轉念又想,心下竊喜:“多虧他覺得我寡淡無趣,如此一來,應該不會折磨太久。”
見她低頭默默無言,專心洗腳,臉上一如既往,無怨無悔,似笑非笑,他滿心疑惑,思索片刻,怨聲載道:“我空有一身才藝,卻過這樣的人生。每天隻有無趣,隻剩無聊,喜樂全無分毫。”
她聞言詫異:“你不知道?越是錦衣玉食,越是才高八鬥,越是無趣,越是無聊。”
他不可置信:“胡說八道!”
她知
難而退,再不多言,自顧愛崗敬業,低頭洗腳。
他低頭定定看著她一頭瀑布般的青絲,忽然又生出一種欲念,很想抬手摸上一摸。傾力隱忍,思欲反而越強,幾欲不能自拔,唯剩煎熬:“你倒說說看,因何有錢有料,反而無聊?”
她不以物喜,輕描淡寫:“因為人的樂趣,在於追逐夢想。你吃穿不愁,才高八鬥,唯獨少了追求,快樂就會變少,人就會無聊。”
他聞言無比驚詫:“我從小到大,從未聽過如此荒唐言。聖賢書催人奮進,你卻提倡無為有樂。不過,以你為例,也算言之有理。我倒納悶,你一天到晚,癡傻呆捏,卻能喜樂不斷,不知有何訣竅?”
她不以己悲,風輕雲淡:“十分簡單,凡事就低不就高。譬如說我,一無所有,願望極低。活著就好,隻求溫飽,卻總求之不得,隻好上下求索。如此一來,你那無聊,我根本體會不到。我的快樂,反而不比你少。”
他聞言連連點頭:“確是如此,我看你隻要不被打罵,便是給我洗腳,都能樂的逍遙!”
忽聽門外傳來腳步之聲,又見門簾一挑,一人大踏步而入,說話聲音更是溫暖如春:“二弟,尋了你半晌,怎麽悶在屋裏?”
聆春人方入內,話未說完,臭味來襲,急忙掩住口鼻。
鳴夏不料意外橫生,登時滿麵通紅,顧不上穿鞋,光著腳站起身來,懦懦叫了一說:“大哥!”
青荷如蒙大赦,抱起木盆,便欲乘機撤退:“二爺,遵照您的吩咐,腳已經洗完,鞋子實在不會穿,隻有勞您自己大駕。大爺二爺,慢慢聊,我先告退!”
聆春再觀戰局,不可置信,碎鞋帶滿地,一片狼藉,不堪入目,略一轉念,更覺驚駭無極,陡然大怒:“鳴夏,你怎如此欺人太甚!”
鳴夏一口惡氣未出,反被聆春撞破,滿心尷尬,一聲反問:“大哥,我何曾欺人?”
聆春暴怒:“你算個什麽東西?膽敢對貴人如此無禮?”倘若被大將軍知道,大緣府你還呆的下去?
聆春根本不覺有愧,何況當著宿敵之麵,被大哥橫加指責,不由惱羞成怒:“聆春,我知你一心想做府尹,可是何至官迷心竅?她不過龍大將軍始亂終棄的小妾,值得你這樣苦心孤詣地巴結?”
聆春聞言怒極,便欲躍身而起,好生教訓親弟。
不料,鳴夏此言一出,不待聆春做出反應,一向溫順賢良的青荷,勃然變色,下一時
刻,雙手一揚,一盆臭水破空而出。
鳴夏猝不及防,躲閃不及,連盆帶水已經摔至腳下。登時,水漫金山,潑灑一地。鳴夏最慘,瞬間被濺成落湯雞。
鳴夏暴怒,提腳便欲向青荷踹去。哪料剛一提氣,足未抬起,隻覺不可思議:呆荷之怒,遠勝匹夫!
但見青荷,雙手握拳,杏眼圓睜,渾身巨顫,雖是極力隱忍,依然殺氣衝天:“你才是他的小妾!你生生世世,你做人做鬼,你做犬,都是他的小妾!”
鳴夏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他之鼎鼎大名,早已傳遍緣城。黑白兩道均知,他素稱“西蜀一橫”,打起架來不要命。
可是此時此刻,鳴夏眼望青荷,隻覺她渾身上下,爆發出無極的威嚇,不可預料,不可遏製,不可抵擋,不可戰勝。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心生如此恐慌。
聆春更不料青荷會有此舉,更是詫異至極:“大將軍是我西蜀戰神,若是尋常女子,能嫁入將軍府,哪怕做個妾室,已是榮幸之極,更是歡喜至極。她何至於此?難道傳聞有誤?”
青荷怒視半晌,再不多言,鐵青著臉,飛身急轉,奔出門去。
疾奔五鯉湖,躍身而入。身在水中,滿腔憤怨再也不可阻遏,淚如泉湧,奔流如長河。
她雙手狠命捂住雙目,隻想將眼淚堵住,卻是徒勞無功。淚水決堤之勢,比暴怒的噴泉尤勝。
她再也壓不住悲聲,抽抽噎噎,幾近窒息。
穿越這一世,曆盡多少饑餓、寒冷、病痛,受盡多少打罵、羞辱、嘲弄,她都不曾放諸於心。可是這一刻,那麽多悲憤,壓迫一雙孱弱的肩膀。那麽多傷痛,壓榨她那瘦削的軀體。再也無力擔當,再也無力掌控,再也無力苦撐。最後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所有的偽裝堅強,徹底垮塌。她從身心到意誌,被無情的現實摧毀。
她傷心,她憤怒,她悲愴:“他已經把我打成重傷!他已經把我投入大獄!他已經讓我生不如死!因何非要我在無盡羞辱之中,被一寸一寸肢解?被一刀一刀淩遲?失去最後的尊嚴,在絕望悲慘中死去?他究竟是何目的?當我是北韃異族?當我是東吳奸細?他究竟是人還是獸?我便是北韃異族,我便是吳國奸細,他怎能對我如此凶殘?他怎能對我如此卑鄙?”
心念阿龍,更哭的傷心,當機立斷:“明日去找卓雲,求他救護崖生。一切安置妥當,誓死也要離開西蜀,回我的家鄉南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