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菩提曼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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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猜得不錯,紅衣美人確是蜀君之長姊,叱吒風雲的曼陀公主。她能夠身陷大緣獄,勇闖嘉王府,流竄蜀茶坊,揮師蜀玉宮,皆拜曼陀所賜。

    好在她來這一世,日日倒黴,天天悲催,早已練就居安思危。聞此高調之言,更生憂患,急忙反其道而行之:矮下身形,低調狂奔。

    邊跑邊是心中暗想:“事到如今,一難接一難,一環扣一環,我還不速速逃竄,更待何時?倘能僥幸逃離,也有機會尋到丘山,救護弄玉黛岩!”

    奔逃之間,曼陀之聲聲聲入耳:“綠衣舞姬,本宮之言,你難道聽不見?”青荷聞聽公主召喚,腳下更不怠慢,奔行快如飛電。

    隻是,尚未逃到殿門,已被兩旁侍衛攔住去路:“姑娘暫請留步,公主殿下還有吩咐。”

    青荷不敢硬闖出殿,心下悲苦:“蜀玉宮好來不好去,承運殿好進不好出。”萬般無奈,唯有奉命回轉,倒身跪地,做小伏低。

    還好,不等高調公主搭言,高處勝寒之蜀君,已經放下高姿態,看向低處跪荷,親切友好接見:“你叫什麽名字?采茶舞可是你一手編排?”

    青荷跪倒在地,重心放低,略覺安逸,卻也禁不住滿心猶疑:“卓雲曾一度錯認,我也曾將錯就錯,今日能夠既往不咎,實在難得。隻是,他今日率先出招,明知故問,是為何故?”

    轉念又想:“他性情古怪,做事往往非常態:時而心慈麵軟,時而嫉惡如仇;時而心直口快,時而諱莫如深;時而熱情如火,時而堅冷如冰。如此變幻莫測,絕非我輩能解。我不如隨遇而安,順其自然。”

    更是好奇心陡生:“卓雲原本想做閑雲野鶴,不知為何,陡然變性,想做明君。不知他麵對百官文武,如何強裝聖主?更不知他身處險地,如何應敵?今日臨死之前,倒能一觀好戲。”

    心思轉了千百度,身體依然跪在最低處,俯首帖耳,畢恭畢敬,口中答複:“小女喚作青荷。采茶舞是小女受姑姑所托,於采茶閑暇,即興而作。小女才疏學淺,君上萬萬不要見怪。”

    一邊答疑解惑,一邊滿腹惆悵:“丘山之計劃,何等周密?隻等大功告成,我四人速速逃命。如今倒好,沒救到崖生,反而失陷了弄玉姑嫂和我,丘山更是不知所終。”

    唉,夭夭逃竄一身土,翩翩起舞一身汗,屈屈跪地一腿泥!尤其這下跪,比奔逃,比打架,比旋

    舞,更是費腰費腿又費膝!

    痛到極處,如跪針氈,當機立斷:“為今之計,先麻痹蜀君,再搪塞曼陀,再敷衍知樂,待敵疏忽大意,我再挑個有利時機,悄悄引領黛岩、弄玉,盡早開溜,速速逃離。”

    跪不多時,膝蓋便又酸又痛,靈機一動,索性變換跪姿,重心壓得更低,以絕對低調、絕對善下、與世無爭的瑜伽嬰兒式,登時身心放鬆,如入百穀。

    忽見白影一閃,那個一塵不染的小靈狐,飛躍而至。它毛皮雪白透亮,身形靈巧無方,還效仿她的模樣,臥在地上。

    這一刻,兩雙晶晶閃閃的黑眼睛,目不轉睛對看,同病相憐:

    生死一瞬間,來到我身畔。

    難得一知己,此生死無憾。

    青荷歡喜之至,死到臨頭,童心再起,躍躍欲試,從袖裏偷偷伸出小手,悄悄撫摸它的小腳。手感真好,若是旁側無人,真想再抱上一抱。

    卓雲盯著她的小手,忍不住一聲輕笑:“才疏學淺?青荷姑娘,你已讓普天之下的舞者,全部汗顏。你的舞技,攝人心魄。你的舞姿,天下一絕。你的想象力,曼妙無倫。你的表現力,登峰造極。我茶民的勤勞勇敢,充分展現。我西蜀的淳樸樂觀,一覽無遺。不僅如此,你的辭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實在令人傾倒。從心靈到感官,都令寡人深深震撼。”

    青荷聞言大惑不解:“大敵當前,卓雲因何對我大誇特誇?難道想把我推向風口浪尖。”

    有那麽一刻,好奇心驛動,差點忘記初衷,幾乎與卓雲形成互動。頭抬至半道,念頭急忙打消:“不行,好奇害死貓!我生性如貓!性命攸關,宜低不宜高,低調隱忍為妙!”

    念及於此,俯首帖耳,低頭認罪狀:“君上過獎,民女恐慌。”

    幸而這一世的她,韌性越來越好,極盡乖巧,跪在地上,從頭發稍到眼睫毛,從愛撫小靈狐的小手到跪地的小腳,都不敢抖動分毫。

    不料,曼陀耐性不好,不僅身居高位,善唱高調,更是高唱反調:“啟稟君上,此女乃吳國舞姬,來路不明,禍亂蜀宮,必須嚴懲!”

    青荷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度曼陀,聞言依然大驚失色:“無恥八婆!肆意誹謗,惡意栽贓,無端陷害我!”

    小靈狐依偎在青荷膝畔,雙眼望向曼陀,更是大惑而特惑:“主人因何滿麵怒容,聲色俱厲?這也

    罷了,適才因何不顧我的死活,下令“開弓放箭”?”雖是一片愕然,更是毅然決然:“便是為了那縷荷香,也要留在她身旁。不離不棄,同生共死。”

    更不料,知樂聞聽曼陀之言,反客為主,唱高調、戴高帽,頻率音強,尤其的高:“殿下此言差矣!依我之見,荷姑娘絕非吳人!如此茶舞,千古絕唱,歎為觀止!今日一觀,感天地之悠悠,唯愴然而泣下!區區吳人,如何做得出?唯有咱們蜀人,才有如斯才藝!”

    鳴蟬高唱之後,又是寒蟬悲鳴:“今日一睹荷姑娘芳容,此生遺憾又少一重!可惜我滇黔也算泱泱大國,怎就沒有這等才色?”

    知樂寒蟬淒切,青荷禁不住渾身發冷:“滇黔匯集天下名山大川,俊男美女閃瞎人眼。不幸的是,曆史上出現一位“夜郎自大”的高調國君,並已留取丹心照汗青。有這位仁兄前車之鑒,知樂還敢誇誇其談?”

    曼陀的女高音,更是猝然陡起,與“淒切蟬鳴”高調呼應,直擊青荷雙耳:“既然王爺如此看重,還不速速與王爺陪酒!”

    青荷本對卓雲之大誇特誇,不明就裏;又對知樂之夜郎自大,滿腹猶疑;事到如今,更覺曼陀無恥之尤,遠勝“冬秋”。

    她從前不知如何應付“秋冬八卦”,今日更加不知如何對抗蜀玉宮這位骨灰級的公主殿下,隻好維持一副睡蓮之姿,繼續“俯首帖耳,恭敬有加”,持續“埋地苦跪,裝聾作啞”。

    她如此低調行事,隻為苦思三十六計。一計未出,曼陀已變本加厲:“樂王是我蜀國貴客,速速把盞!”

    青荷跪地,追悔莫及:“我怎麽就這麽不長腦?一天到晚費力不討好?事到如今,淪陷了弄玉姑嫂,我自己也是騎虎難下,小命難保!”

    她跪在地上,一邊窩心,一邊走神。忽然想起一句至理名言:落後必然挨打。但聞曼陀方向,一件物什奔如遊龍,快似閃電,劈肩鏟背,破空而至。

    曼陀她與相距最近,出手更是毫無征兆。不要說青荷,便是曼陀身側卓幕、知樂兩大高手,都是意想不到。

    青荷俯身低頭跪地,根本猝不及防,想要施展“蒹霞露飛霜”,哪裏來的及?

    尚未縱躍躲避,陡覺後背痛極,心知中鞭,猛一哆嗦,冷汗奔淌而下!痛到極點,敢怒不敢言:“無冤無仇,下這死手!為婦不知仁!最毒婦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