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愛丘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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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山聞聲,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翻湧奔流,唯恐被弄玉看見,急忙低垂下頭。隱忍半晌,終於又能咽淚裝歡:“玉小姐,天色已晚,我先送你回殷府。”

    弄玉仰著小臉,衝著丘山展開笑顏:“丘山哥哥,不是你送我回府,而是咱們一起回家。”

    丘山更是一怔,沉吟半晌方說:“君上乃聖明之主,不僅昭雪殷帥冤情,你們姑嫂日後也會多得照拂,區區黛石不敢興風作浪。我注定四海為家,無需再回殷府。”

    弄玉自然而然地將一隻小手,塞進丘山大手,聲音又是體貼又是溫柔:“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每個人對家的期許不盡相同。有的崇尚高貴典雅,擁有的卻是寒酸落魄;有的羨慕明屋華堂,身處的卻是竹籬茅舍;有的禱告子孫滿堂,入眼的卻是人丁稀疏;有的渴望溫情脈脈,得到的卻是寡歡落落。弄玉自幼喪母,父兄又戍守邊關,所以弄玉對家的期許,不在華屋隻在家人。殷府雖是高門大院,若無丘山,無可留戀;茶坊雖是陋室偏遠,若有丘山,便是家一般溫暖。”

    丘山聞言心下一凜:“玉小姐性情端莊,溫婉純良,聰慧無雙,丘山從小到大,驚為天人。怎奈丘山鄙陋,從一出生,便已注定,實在配你不上。”

    弄玉充耳不聞,自顧笑得一臉開心:“丘山哥哥,你還不明白?我心中的家,就是有丘山的地方。有了丘山,一間茅屋,金碧輝煌;沒有丘山,瓊樓玉宇,不勝淒涼。”

    丘山聞言,熱淚盈眶,怔怔愣了半晌:“可是,丘山不愛征戰四方,不喜血戰沙場,位高權重,視為糞土;聲明顯赫,不值一錢。如此離經叛道,實在愧對厚望。”

    弄玉連連搖頭,輕聲說道:“我父兄征戰四方、血戰沙場,我父兄位高權重、聲明顯赫,結果又怎樣?何況,丘山哥哥難道不知?位高權重於我,不及你微笑的臉;聲明顯赫於我,不及你回眸的眼。弄玉今生今世最大的希望,便是陪在丘山身旁。”

    丘山靜默半晌,內心激動,卻不敢隨心隨性:“玉小姐現在這般想,不足為奇。你久居深閨,識人太少,見了我便如獲至寶。等你慢慢長大,看慣了造化弄人,見多了世事無常,定會因我曾愛你誤你,恨我一生。”

    弄玉緊握丘山之手:“丘山哥哥,不去大膽嚐試,怎知你我真心?”

    丘山連連搖頭:“這種嚐試,太不公平。丘山零投入,零成本;隻有得,沒有失。玉

    小姐投入的卻是身家性命,甚至會悔恨終生。”

    弄玉微微一笑,說得再不能更坦白:“丘山哥哥,你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寶貴,你值得弄玉以身相許。”

    丘山聞言幾欲不能自持,強行控製,再一次推心置腹:“早晚有一日,玉小姐會明白,丘山不值得以身相許。當年殷帥也曾教我文武藝,對我寄以厚望。我白學了詩書,白練了武功,一上戰場,每每看到肢體橫飛,屍骨成堆,血流成河,便深深自責,因為戰爭隻讓我感受罪孽深重,惡行滔天。什麽帝王將相,什麽萬古流芳,什麽稱王稱霸,什麽建功立業,什麽壯誌豪情,什麽英雄無悔,統統灰飛煙滅。”

    弄玉輕聲說道:“你不喜征戰,我不喜殺伐,算是誌同道合,定能一生一世,恬靜淡泊。”

    丘山心下一痛:“玉小姐,你不懂,男人女人根本不同。玉小姐本該配以絕世英雄。可是丘山,當不起英雄。多年以來,丘山反反複複做同一個夢。夢中的我,隻有三歲模樣。母親抱著我,直麵金戈鐵馬,血戰拚殺。母親身上,血流如注;母親腳下,血流成河。事到如今,我早已記不清母親容顏,卻記得那奔流拋灑的熱血,追逼飛射我的麵頰口鼻,熱熱的,鹹鹹的,苦苦的,猩猩的,讓我無法呼吸,無法視聽。”

    弄玉貼緊丘山:“讓我守在你身邊,給你呼吸,給你視聽。你再不會做這殺戮嗜血之夢。”

    丘山垂下頭來,定定看著弄玉。弄玉仰著小臉,雙頰紅暈陡生。登時意亂情迷,隻覺呼吸不暢,雙唇不由自主,向弄玉迫近。就在觸碰的一瞬間,如夢方醒,急忙拉開距離:“玉小姐,江邊風大,我先送你回家。”

    弄玉看向丘山,無限失望,無限心酸:“你知道麽?我從小最愛陶潛。不為別的,隻為他的一句詩:“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對視良久,丘山仍是淚流滿麵,沉默無言。

    弄玉忽然撤手,飛身躍向江中。

    丘山大驚,湧身一縱,後發先至,半身落水,攔在她身前:“玉小姐,你做什麽?你連水都不會遊,怎往江裏投?”

    弄玉雙膝入水,涕淚滂沱:“誰要你管!你既然狠下一顆心,執意要我命,不如生死由我去!”

    丘山衝上前去,一把將弄玉抱在懷中,淚水奔湧:“玉兒,你本來知道,你就是我的命!你想要什麽,我都依你,不如現在就把我的命拿去!”

    青荷遠遠躲在暗影之中,看得涕淚橫飛,更覺滿腔疑惑:“因何自古以來,不能好好地談情說愛?非要沒有折騰,不見愛情?”雖是疑惑,更是欣喜,鬆下一口氣,這才高抬腿,輕落足,打道回府。

    奔出數步,突然發現,還有一人跟在身後不遠處,心下一驚,定睛一看,卻是卓幕。

    登時憂急,急欲甩脫,不料卓幕快速跟進,更是不恥下問:“嫂夫人,卓幕心有一事,還望指教。”

    大敵當前,青荷強裝大度,一笑莞爾:“嫂夫人不敢當,駙馬爺有話但說無妨。”

    卓幕沉聲問道:“嫂夫人可知丘山身世?”

    青荷歪頭想了片刻,連連搖頭:“我隻知丘山性情豪爽,義薄雲天,對他身世,卻知之甚少。駙馬心下好奇,何不問他本人?”

    卓幕良久無言,隻是悄然跟進。二人又如先前一般,默默前行。

    青荷哪裏受過這般尷尬?急忙向他深施一禮,婉言道別:“駙馬,我先回了,就此別過。”說完,縱身便走。

    卓幕卻快步將她攔住:“天色已晚,我送嫂夫人回龍府。”

    青荷聞言激靈靈打了數個冷顫:“卓雲、卓幕,都是不斷提到龍府,龍府究竟何人居住?”靈光一閃,劈開青荷腦洞:“不好,定是“飛龍在天”!”

    念及“飛龍在天”,刹那之間,陰霾遮天蔽日,噩夢接連不斷:冰火劍氣,寒熱雙毒,雪山禿鷲,死亡牢獄,曆曆重現,壓得她透不過氣。

    她強打精神,畢恭畢敬,深施一禮:“我不是什麽嫂夫人!駙馬爺莫要認錯人!”

    卓幕聞言一愣:“嫂夫人何出此言?”

    青荷慘然一笑,比天上的月光還黯淡:“隻為多活幾天,還請多多垂憐。”再不多言,飛身便走,疾奔殷府。

    卓幕不好死氣白咧追隨,隻好作罷。

    到府方知,蜀君卓雲方才祭拜完畢,已打道回宮。

    黛岩懷抱將要入眠的崖生,左搖右晃,千哄萬哄。

    青荷垂涎三尺,躍躍欲試,想要回虞之前,最後抱一回崖生。

    眼見崖生睡眼朦朧,雖是不敢上前,依然口水橫流:“崖生真乖巧,不愛哭,隻愛笑;不愛玩,隻睡覺。”

    更是打起退堂鼓:“現下無需擔心弄玉姑嫂,我隻需再去茶山尋回彈弓,便可放心離開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