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歌我羅裙
字數:4461 加入書籤
他滿腹狐疑,掏出一看,恍然大悟,更是又悲又痛,又憐又愛:“這把彈弓,究竟何人相送?讓她如此珍愛,死生不願分開?”
次日清晨,上天再不受眷顧,不僅烏雲蔽日,而且下起小雨,淅淅瀝瀝,不停不息。
窗外,雲霧繚繞,輕煙籠罩,雨絲細密如銀毫,如泣如訴,纏纏綿綿,更顯迷離縹緲。
一彎綠水,繞山而行,似青羅似玉帶;一脈遠山,風姿綽約,似娥眉似黑黛,映著一片雲海。
叢叢翠竹,清秀挺拔。細雨珍珠斷線一般,對著翠竹敲敲打打,又順著竹尾,幽幽下滑。
阿龍望向懷中可人,隻覺滿室荷香,溢彩流光,她的臉龐,如雨後嬌荷,美輪美奐,明麗清爽,馥鬱芬芳。
看著看著,她那眼皮突然越跳越快,似乎就要醒來。
他無限期待,可是陡然想起她曾經鄙棄的一瞥,不由莫名心悸,更是心痛如錐,再不敢盲目自信:“她雖然夢中喜我愛我,可我給她的傷害那麽多,她一旦覺醒,又將何等怨我恨我?事到如今,我必須想她所想,才能愛她所愛。”
雖是戀戀不舍,還是輕輕一吻,急急放她出懷。滿心癡狂,滿腹憂傷。不盡忐忑,不盡渴望。
她在夢中,到處都是冰天雪地,幸而有個大暖閣,閣內有爐,房內有被,暖暖和和,貼心貼肺。
陡然覺醒,溫暖瞬間消失,原來不過南柯一夢。徹骨冰寒之中,瑟瑟發抖,睜開星光水眸。
心還在迷茫,卻不敢慌張;身還在冰涼,更不敢僵躺。急忙探手一模,他的額頭,果然再不滾燙。
心下一喜,又是一愁:“他已性命無憂,我卻大禍臨頭。他一旦醒轉,定會對我下手。事到如今,必須速走。”
越想越生恐懼:“我還穿著吳衣,他更要懷疑我是奸細。他雖深受重傷,那‘劈風神掌’,我卻不敢相忘。”
他打定主意,不去貿然行事,而是伺機而動。索性躺在床上,一聲不響,緊閉雙眼,側耳傾聽。
忽聞“悉悉索索”之聲,隻覺大驚,雙目微睜,偷偷觀瞧,簡直難以置信:
他心心念念的寶貝,清晨起床,開演第一場:一躍而起,脫衣解裳!
百思不解,納罕不已:“她因何如此離經叛道?究竟意欲何為?”突發奇想,欣喜若狂:“她先把我脫個赤條條,難道也要和我一樣,一絲不掛,全部脫光?難道,難道,她想和我……雙宿雙飛……,做成一對
……鴛鴦情侶?”
他簡直不敢奢望,唯恐又一次大失所望。越想越癡狂,不由麵上一紅,熱血沸騰,更是邪念叢生:“寶貝,快脫!”
簡直急不可耐:“哦?你好似不太勝任?難道這等體己事,也是旁人幫你做?不知這些年,誰人幫你脫?也罷,從今以後,為夫日日幫你脫!”
更覺大惑不解:“怎麽,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隻脫外衣?裏麵依然層出不窮?寶貝,怎能半途而廢?”
好生焦灼,焦灼又變恐慌,恐慌又變失望,失望又變成心疼:“因何你一大早急急忙忙脫外衣?體溫不曾回升,怎不注重暖身!”
略一沉吟,又生希冀:“或許,她不願身穿男裝,麵見夫君。她那般愛我,愛到一片癡迷,愛到沒了自己,不僅與我心有靈犀,還不記前仇,戰場尋夫,舍命相救,以身相許。”
如此一想,愛意更濃:“她不過是我小妾,在世人眼裏,我們並不般配,甚至算不上夫妻。可是在我心裏,她就是我的愛妻,我會永遠不離不棄。”
他顧自你儂我儂,她卻麵色凝重,閃著冷眸,光著小腳,躍向門口。
預料不好,疑心大起:“怎麽,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便欲舍我而去!她對夫君,分明無情無義!甚至,她沒當我是夫君!天啊,她完全當我是暴君!”
心急如焚,正欲相問,來不及驚呼,來不及勸阻,她已經箭一般落地。
他偷偷望著她的小腳,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天足,美妙天成,小巧、纖細、勻稱、俏麗,無一不足;腕、踝、弓、趾,肥瘦適度。但是,腳生的再美,也不能光著赤腳滿地跑。”
如此一想,心痛如錐:“我可以打一輩子赤足,我心愛的小可人兒,怎能光腳跑路?怎麽?她的小腳,布滿傷痕,血跡斑斑?怎麽這般淘氣,不顧惜自己?都怪我這個夫君,愛妻不夠盡心。”
他向地上一望,心中更是一涼:“牆角擺著兩雙戰靴,一雙蜀靴,一雙吳靴。怎麽,我的小妾,怎麽穿著這樣一雙寬寬大大的吳靴!”
盯著戰靴,雙目如炬,心頭一緊,又是一痛,危機感陡生:“此靴來自何人?”一雙貪婪的鷹眼,陡然浮現在麵前,不敢深想,已是不寒而栗。
許多話堵在心頭,問不出口:“寶貝,你究竟如何戰勝死神,起死回生?如何東奔西走,失陷吳營?如何渾水摸魚,繳獲軍衣?如何瞞天過海,逃出絕地?如何出沒此地,和我相遇?”
她卻毫不遲疑,劈手搶過小包,拎起軍靴,衝出門去。
腳步輕快,奔出門外,漸行漸遠,終歸無聲無息,了無蹤跡。
淚水模糊雙眼,他隻剩默然,他隻剩傷感:“千真萬確,我曾對她不起,不肯為她一人,放棄萬千蜀軍。事到如今,千言萬語,我再難澄清,如何為她傷情。千秋萬載,她不會明白,她本是我的至愛。”
此時此刻,除了傷懷,除了等待,隻剩無奈。
感謝皇天厚土,總算荷心如初,他終於等來她回歸的腳步。
你聽,她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已經轉回院壩,已經奔回門口,已經邁回小屋。
他的眼,熱淚盈眶。他的心,熱血奔淌。
這一刻,他欣喜若狂。這一刻,他無限感傷。
他從來不知,愛與恨可以交織。他從來不懂,喜與悲可以相融。
他穿衣在床,心神巨蕩,凝神相望。
她站在門口,靜默良久,閃著一雙星眸,看不出喜怒哀愁。
她保持一丈之距,右手略抬,左手橫擺,蓄勢一招“蒹霞遨遊”;兩足一前一後,待發一招“浪扼飛舟”。
他看著她,又想笑又想哭:“看她站姿,不在進攻,旨在防守。想來,她對我百般介懷,嚴陣以待。”
她終於發聲,冷漠如冰:“別再裝神弄鬼!速速還我彈弓!”
聞聽此言,他如釋重負,不!他緊張無助。他極喜極樂,不!他極悲極苦。
他望著她的小腳,千言萬語,化做一句,極盡憐惜,極盡溫和,極盡蠱惑:“青荷,冷不冷,痛不痛,餓不餓?”
她大瞪雙眼,凝神相看,不可置信,無限錯愕。
突然,她如同大徹大悟,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耳聽她奔進夥房,他居然大鬆一口氣,咬著牙,忍著痛,下了床,站起身,悄然跟進。
他終於在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將他那小妾,近距離放肆觀瞻。
她人在灶前,生靈活現,不食人煙,飄飄欲仙。
一襲碧色輕羅,將那青青之荷,柔柔包裹;一根碧色絲帶,隨意曼挑,將那纖纖荷腰,盈盈一握。
一張小嘴,迎著晨光,泛著珠玉的光芒,吐著雪蓮的芬芳。
一雙妙目,無喜無怒,靈活而懵懂,清澈而透明,如同潺潺冰泉,如涓涓溪流,不染一絲塵垢。
一雙睫毛,漆黑而濃密,如同蒲扇,微微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