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潛龍舂米
字數:4494 加入書籤
他麵無愧色,微笑不減:“青荷不急,我有解藥,隻是不在身邊,不能立即為你驅寒。”
她一言不發,直直看向他,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綠,由綠轉青,由青轉灰。
他略一沉吟,滿麵陪笑:“事到如今,隻好委屈青荷,等一等金梭。隻要金將軍帶來解藥,寒毒迎刃而解。”
青荷依然直直相看,默默無言。突然之間,一躍而起,飛向夥房,轉回身形,手中便多了一把“飛龍劍”。
他心下一驚,麵上一喜:“青荷,你真體恤我,‘飛龍劍’失而複得!”
言未畢,寒光一閃,“蒼涼”一聲,“飛龍劍”出鞘。
再看她的臉,瞬息萬變,戾氣難平,恨海難填,苦大仇深,殺氣盈門。
他先是不可置信,接踵不置可否,繼而風輕雲淡,最後笑容可掬:“春光無限好,人麵桃花笑。相戀有百種,刀劍最奇妙。蒹霞迎劈風,龍荷共笑傲。”
此刻的青荷,大腦不受言語召喚,小腦不聽手腳驅遣。對他之言,更是充耳不聞。瞠視至仇,目眥盡裂,恨意滔天。
便在這千鈞一發,忽聽院中一聲鳴叫,卻是那隻被捉的野雞。
她幡然覺醒,醍醐灌頂:“我武功微末,他便重傷如此,我也絕非敵手,又何必鬥個魚死網破?”
心生此念,風雲突變,笑生雙靨,如綻放的芙蓉,似怒放的盛荷:“雞肉雖好,卻已用完。再殺一隻,用作午膳。”
言未畢,人已飛身入院。
他大大鬆一口氣,心底一聲苦笑:“虎落平原遭犬欺,英雄末路不如雞!”
話音未落,耳聽一聲慘叫,驚心動魄。大驚失色,縱身躍至窗前,進入一級戰備。定睛一看,不由捏呆呆的發愣。
若非親眼目睹,親耳聽聞,哪裏敢信:“這便是窮盡一生,追魂築夢,找尋的愛人?”
現實與夢想,豈止是差距,根本是相背相離。
就見:
雞頭翻滾身飛旋,雞翅掙紮垂死扇。雞叫正午淒淒慘,雞血橫流匯成淵。雞毛飛舞飄滿天,雞魂飄散幽且怨!
站在窗前,驚嚇連連,惶恐過度,頭暈目眩:“蒼天無眼。青荷,你居然用我的‘飛龍劍’,剁雞腦、斬雞爪、剃雞毛、剖雞腹。求你劍下留情,讓我劍後餘生。”
猶自心驚膽戰,便發現肇事者青荷,手持雞血淋漓的“飛龍劍”,畏罪潛逃,飛上屋簷,做頂上觀。
待到
野雞悲慘離世,她倏然飄落,騰空又起,轉瞬不見。回轉之時,“飛龍劍”殘存血跡,已被洗淨衝幹。原來,她也對此禽獸之行,慚愧難當,急於毀屍滅跡。
他左思右想,疑惑至深:“她殺伐決斷,機智果敢。隻是,為何穿衣做飯,傷風敗俗,不堪入眼?”
深思熟慮,連連搖頭:“都說‘人生在世,吃穿二事’,此言差矣。對她來說,分明是‘人生在世,吃穿誤事’。”
無論如何,如期用上午膳,熱氣騰騰的竹筍燉野雞,擺在麵前。
她雙手抱碗,剛剛喝上一口雞湯,未曾品出鹹淡,就聽一聲深情呼喚,響在耳畔:“青荷!”
那聲音,溫柔蓋世,體貼無雙,纏綿悱惻,神鬼皆泣。
青荷隻當野雞還魂,向她索命,渾身上下,暴起雞皮疙瘩。
她抱碗四顧,無訪無客,無雞無人,不禁心下茫然。
終於找到聲源,懵懵懂懂,對他看了又看,強壓好奇心,還是不可熬忍:“龍大大,您老給誰招魂?”
“變色龍”定定看著她,含笑不語。
她滿心疑惑,又向他多瞧了一眼:衣衫襤褸,衣不蔽體;大洞小洞,漏洞百出;血跡斑斑,血色斑斕。如此裝扮,居然英氣逼人,灑脫出塵,湛然若神,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看過之後,驚羨不已:“這樣的血衣,也能穿出這等霸氣!不愧是真英雄,不愧是“變色龍”!”
裝!真能裝!
眼看“變色龍”,陡然想起昔日之傷,小手不由自主,摸向後心。一番徘徊,又探手入懷,那裏暗藏一枚“七星針”,取自“變色龍”前心。
他微微一笑,聲音十分悅耳:“青荷,你的傷好了麽?如何死裏逃生?如何深陷吳營?如何虎口脫險?”
她聞言大為不樂:“我的傷,都是拜你所賜!何必幸災樂禍?”怒過之後,旋即覺醒:“‘變色龍’如何知我行蹤?難道一直欲擒故縱?”
這般一想,轉怒為懼,手中竹筷,瞬間落地。急急俯下身去,隻為借此掩飾心虛。
哪知慌中出亂,這般一低頭一俯身,暴露了懷中“七星針”。登時,一張荷臉,羞成紅蓮,小手忙不迭拾撿。
坐回原位,抬起頭來,已換上鎮定自若。如此麵不改色,自己都好生疑惑:“我迷迷糊糊,重傷便修複如初。吳軍大營,有吃有喝,有玩有樂,有醫有藥,當真不錯。”
言畢,麵紅耳赤,不堪回首:“
先當俘虜,又做逃兵,還成竊賊,祖宗都被我蒙羞。”
他的目光,一刻不曾離開她撿針的小手:“也是了,你輕功絕頂,來去自如,既然得了令尊真傳,吳營蜀營都是難你不住。”說到此處,話鋒一轉:“令尊朝陽,定是安康?”
她驚駭至極:“什麽令尊?什麽朝陽?簡直信口雌黃。”更生質疑:“他打聽我父,是為何故?難道又為玉笛?”
“變色龍”的大眼,又黑又閃,盯的她如坐針氈,再也吃不下飯:“時過正午,龍大大想見朝陽,唯有明日早起一觀。”
言畢,起身,躍出居室,逃之夭夭。
他望著她轉瞬即逝的背影,強抑蕩漾起伏的心神,未跟追出門。腦中勾勒著她背心“蒼狼白鹿”,心裏想著她小心收藏的“七星針”,默默回憶她曇花一現的殺人眼神。
滿室荷香,濃鬱芬芳,他卻空空落落,什麽都摸不到,什麽都抓不著。恍然之間,盡失所有。
無可奈何,強忍劇痛,唯有練功,以待天時。心無旁騖,漸入佳境,氣爽神清,信心大增。
她躲在夥房稻草堆,也想凝神練功,卻神思遊離,不知所終。恍惚中有個聲音不斷蠱惑:“時不我待,刻不容緩,必須以暴製暴,逼他交出解藥。”
忽聞異動,“變色龍”已大踏步走至夥房,行至近旁。
青荷大驚:“他難道是神人不成?這麽快便恢複如初?他手中拿的什麽?黃橙橙,金燦燦?哦,原來是苞穀棒。隻是,他何時出手,如何出手,我怎不知?”
但見他的雙手,上下起伏,動如金閃,快如電光,苞穀棒相互摩擦,“”有聲。頃刻之間,苞米粒紛紛揚揚,如同金色飛瀑,灑落在地。
不,並非灑落在地,而是灑落在夥房角落中的一處石臼。
此隻石臼,她曾幾次三番,好奇打量,一直不知何等神物,現下終於知曉:原來是舂米所用。它大過水桶,“臼身”埋在地下,“臼口”露出地麵,臼內鑼紋遍布。
石臼之上,架著一棵樹幹做的“碓身”,“碓頭”之下有“杆杵”,“碓肚”兩邊是支撐翹動的“碓杆”,“碓尾”進入地下深坑。
但見“變色龍”,隨手一揚,“碓頭”隨即淩空,重心移到“碓尾”。他又隨手一揮,“碓頭”向下俯衝,夯向臼內苞穀。
如此這般,舂下去,抬起來,抬起來,舂下去,循環重複,不停不休。片刻之後,石臼中苞穀,便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