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日月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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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極致惱恨,捫心自問:“他當真該死?非也。他射我殺我,迫不得已。世事萬變,時過境遷,我若現下揮劍,實違我願。”

    心底劇痛,垂下荷頭:“往事不堪回首,何必糾結不休?他雖心懷叵測,他雖滿腹心急,我隻要遠離,總能趨避。”

    深思一回,當機立斷:“總而言之,若想立於不敗之地,倒應好好學學勁敵,心中越恨,臉上越波瀾不驚。唯有如此,才有望虎口脫險,歸我南虞。”

    她終不願痛下殺手,自欺欺人尋了無數借口,自以為合情合理,淺淺一笑:“你殺我兩回,又救我兩次,咱們也算兩相扯平,互不虧欠。我清清白白一隻荷,怎能為了殺個髒心爛肺的‘變色龍’,玷汙心魄?更何況,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滄海一聲笑,千秋遺恨終自擾,自古滄桑是正道。”

    阿龍聞言,慘然一笑,任憑長劍逼頸,理也不理。

    卻將她打橫一抱,再不肯鬆手,徑直向竹榻走去:“既然你不殺我,定要信守承諾。昨晚你親口和我說過,咱們新婚,你欠我一次洞房。為你這句話,我等一整夜,隻等你醒轉,隻等你兌現。”

    她聞言怒到極點,滿懷舊恨新仇,含怒含羞,氣血翻湧,血液倒流。怒火積壓於心頭,直衝胸口,勢如翻江倒海,火山噴發。極度驚怒之間,渾身戰栗,抑製不住,“飛龍劍”幾欲脫手。

    他的神思,卻在漫天神遊。他隻盼天地有心,日月有情,讓他在這世間唯一的愛戀,能夠永恒。他唯恐天命難違,世事多磨,留她不住,再次錯過。

    走著走著,心下異常難過。天地不仁,偏要掠奪他唯一的希冀,偏要幻滅他唯一的夢想,讓他一無所有。

    那一刻,他對著一雙憤怒到極點的星眸,一笑莞爾:“青荷,你夫君不曾髒心爛肺,更不是‘變色之龍’。恰恰相反,龍心清明,龍膽赤誠,龍性專一,對愛執著。”

    她雖無殺念,卻極是執拗,並不撤手,揚眉挺劍,輕輕一抖手腕,劍尖繞著他頸項顫了三顫:“你盡可以專一,盡可以執著,盡可以變形,盡可以變色。我隻警告你一句,遠遠離開我。”

    他定定看著她,心痛至極,卻目光如水,無怒無愧,嘴角上翹,滿滿都是笑:“青荷,我親你抱你,難道隻便宜我自己?你難道不歡喜?你難道早已忘記?究竟是誰?主動抱著我,耳鬢廝磨,親親熱熱,卿卿我我?究竟是誰,主動

    吻著我,遊魚留連,鶯啼婉轉?如此心口不一,又是何必?”

    隻一瞬間,她的憤怒,便如脫韁的野馬,不受遏製。這一切早已超越她容忍的底線。

    她手中長劍,隨心逆轉,奔自己頸項撞去:“你我究竟有何血海深仇?如斯折辱於我?我殺不了你,難道不會殺我自己?”

    趁早結束這一世屈辱,說不定便在來世見到阿龍。

    隻是,她言未畢,她劍未到,他已出手如電,隻一瞬間,奪下長劍,拋擲於地,臉色鐵青,憤怒已達瘋狂邊緣:“我獨自一人,好端端生活十七年,你因何出現我麵前?”

    她聞言一驚:“世間有沒有天理?這話本該我來問你!

    話不曾出口,他又是咄咄逼人:“”這也罷了,因何對我笑得那麽甜?還送我彈弓,邀我回南?憑什麽你在無心之間,我卻情思輾轉,寢食難安?非獨如此,你還要變本加厲!又冒出個言出必行的奇山!”

    她正欲據理力爭:“世事難料,與我何幹?”

    他已是傷痛不可遏製:“每當我狠下心選擇忘記,你定要出其不意,回到我身邊!日日夜夜折磨我,時時刻刻摧殘我!白日冷若冰霜,夜裏熱情如火!醒時冷嘲熱諷,睡時風流婉轉!你別忘了,我也是人,有血有肉的男人!我不是你,做不到絕七情,做不到滅六欲!”

    她素來清心寡欲,哪裏聽得懂?正欲絕地反擊:“你傷我害我,你還得理?”

    未曾付諸行動,忽聞院外腳步輕輕,又聽川縱渾厚之聲:“屬下參見君上,參見君後。”

    卓雲的聲音傳到房中:“大將軍可在府中?”

    川縱急忙回稟:“就在府中,君上有請。”

    阿龍大驚,飛身而起,地上一抄,雙手極舞,瞬間幫她穿好錦衣。

    不過片刻,一對璧人,旋上樓梯,跨進門來。

    但見卓雲,左手挽堇茶,右手持折扇,徐徐涼風,扇的悠悠然,笑眯眯看著落地長劍:“阿龍,你與嫂夫人,雖是新婚,卻能誌同道合,一睜開眼,就已在習武練劍。”

    青荷看向卓雲,餘怒未消,心中暗道:“我沒和你說過?‘嫂夫人’是你叫的?還叫的好生親熱!大早晨的有那麽熱?手上口裏都扇涼風?沒見我正凍得直哆嗦?”

    心下憤憤,遷怒於人,眼神直接越過卓雲,看向堇茶。

    好容易閨蜜重逢,卻是這

    般尷尬情形,實在無地自容。她心思極快,麵部神情卻調整不過來,一臉僵硬,一臉緋紅。

    “變色龍”強顏歡笑的本領,卻是登峰造極,更是青荷望塵莫及,早就笑容可掬:“君上來得早,我正教小妾一招製敵。雖說再不需她衝鋒陷陣,但起碼的禦敵之術,也要精通。”

    卓雲看向阿龍,朗聲大笑:“我看阿龍今日所授,不是禦敵,倒像禦夫。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夫君,比阿龍更體貼更溫柔。”

    他又轉頭看向青荷:“前些時日,嫂夫人身負重傷,命在旦夕。阿龍抱著嫂夫人癡癡傻傻,我生怕他想不開,跟著過去。現在他方能下地,便教嫂夫人‘一招製敵’,想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唯恐哪日照顧嫂夫人不周,防患未然,未雨綢繆。”

    卓雲不容青荷置喙,轉身又看阿龍,頗有深意:“阿龍,你疼惜嫂夫人,教授劍法本是不錯。隻是,適可而止就好,千萬不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你若想當劍靶,若是平時也就罷,你現在可是傷重未愈,不適合打殺。”

    阿龍微微一笑:“君上可真健忘,阿龍如此奮不顧身,本是效仿君上。”

    卓雲念及昔日“衝冠一怒為紅顏”,登時無言以對,滿麵羞愧,訕訕而笑。

    堇茶早已拽住青荷的手,興高采烈說道:“咱們昨日通力合作,救出弄玉、丘山、黛岩,如今又得了一大筆銀錢。我要你陪我去趟五鯉湖,詳細講解引水工程。”

    青荷念及蒼生,欣然從命,仇恨“變色龍”亦是暫停:“奔向五鯉湖,一能逃開將軍府,二能關心百姓疾苦,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瞬間恢複往日大度,與堇茶含笑而出。

    出門之時,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卓雲,但見他眼望摯愛,脈脈溫情。再看“變色龍”,一副道貌岸然,一臉憂國憂民,一腔赤膽忠心。

    不由心中暗恨:“裝,真能裝。世上除了我,誰能看出他是個十足淫之棍?”

    念及於此,又是羨慕,又是傷心:“人家堇茶、人家弄玉,有了好郎君,真心相愛,兩情不移;琴瑟相和,伉儷情深。我卻遇人不淑,飽受淩辱。”

    於是乎,堇茶、青荷頭前引路,卓雲、阿龍走在中間,身後還跟著“神農四賢”、正副都水監。

    就這般,一行人浩浩蕩蕩,開向西南,繞過梯田,穿過茶園,登上茶山,行至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