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龍窟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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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景色頗好,奇峰異穀,懸潭飛瀑,漫山遍野,滴翠楠竹。
青荷最是熟悉茶山,每一處峰巒、每一處岩,每一道溝壑、每一處溪流,都是如數家珍。
一時間,她遺形忘性,指點江湖,激揚水利:如何統籌布局;如何構築壩堤;如何儲蓄水量;如何控製水位;如何優化幹渠;如何增加灌麵;如何支流配置;如何省建設、省投資。
青荷講的頭頭是道,堇茶聽得眉開眼笑。一時間,茶山五鯉樂淘淘。
卓雲與阿龍本是談笑風生,可是登上山巔,向下俯瞰,一眼望見茶園,不由自主同時念起聆春,同時滿麵悲色,同時沉入靜默。
卓雲率先打破哀思,低聲問詢:“阿龍,現下非常時期,咱們本就缺少能人幹將,昨日又痛失了聆春,當真令我糟心。事到如今,不知阿龍心中,可有合適之人,勝任大緣府尹?”
阿龍略一沉吟:“啟稟君上,以阿龍之見,還是應該提拔一位公正廉明的青年才俊。”
卓雲連連點頭,接踵便道:“我昨日苦思一晚,聆春之弟鳴夏,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甚有其兄之風,阿龍以為如何?”
阿龍聞言大驚,方欲抬頭直說“不可”,便見卓雲目光灼灼,一臉熱切,好似心意已決。
心下一驚,一個轉念,盡量說的輕緩委婉:“君上,論及文治武功,鳴夏確是不讓其兄。可若論起人品,卻與聆春相距甚遠。選拔人才,固然以才為用,更要以德為本。君上暫且細想,鳴夏身為大緣府捕頭,倘若為國為民,怎能知法犯法,私放重犯?聆春舍命護駕,君上固然因此大義,赦免其弟,但是,倘若賞罰不明,豈非助長歪風?”
卓雲沉思片刻,憂心滿腹:“阿龍你也知道,那些老世族,個個老頑固,個個難對付,事到如今,必須根除,更需采用非常之術。我現下急需的,便是冷血冷心的‘冷麵殺手’。我左思右想,你和阿幕,雖是足智多謀,更是潔身自好,我實不願你們為些髒人爛事,汙了雙手。我細觀鳴夏,無極狠辣,敢打敢殺,更與嘉王父子,結下血海深仇,剛好是我現下所求。”
春風吹過,阿龍隻覺泛起陣陣冷意,多年以來,最是擔心的一場血洗,再也不可回避。
麵對自然法則,無人可以逃避,逃避選擇或被選擇。逆天者死,順天者活,生死輪回,無可奈何。
阿龍麵露憂
色,卻不得不說:“鳴夏確是能打能殺,隻是阿龍對他,更是擔心有二:一者,他輕德缺仁,刻薄寡恩;二者,他腦後必有反骨,唯恐日後對君上不利。君上用他,倘若萬不得已,萬望謹慎,萬望小心。”
卓雲微微一笑:“阿龍,我曉得。君,舟也;臣,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舟能行水,亦能馭水。我若是乘水之舟,知人善任,他便是載舟之水。”
阿龍憂色不減:“君上,前車之鑒,後世之師。非獨用人,更在治國。俗話說:治大國如烹小鮮,不可不顧民意,不可操之過急。”
卓雲聞言急問:“何謂‘不可不顧民意,不可操之過急?’”
阿龍緩緩詳解:“舉例來說,夕者,秦之始皇,乘戰勝之威,蠶食天下,並吞六國,海內歸一,實乃不世之功。當真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卻不料如此輝煌,二世而亡。
卓雲聞言一怔:“秦始皇乃千古英雄,千秋一帝,可謂天崩地坼。可他究竟是聖是魔,天下無人敢說。以阿龍之見,他二世而亡,根源又在於何?”
阿龍循循善誘:“秦始皇以一政而統千裏,進化國家,推動萬民,實乃前所未有之開拓。但是,他雖有經營統一之功,卻未能盡行一統之策。究其根本,便是拔苗助長,操之過急。”
卓雲急問:“如何拔苗助長,操之過急?”
阿龍緩言:“君上讀史,必能發現,凡秦之政,漢皆行之。可謂是‘秦人啟其端,漢人竟其緒’。所以說,始皇高瞻遠矚,極具前瞻,雖未功在當代,卻能利在千秋。”
卓雲冰雪聰明:“阿龍是在說,秦始皇雄心淩雲,可惜,他壯誌未酬,統一思想,不曾深入民心,在當時不可能徹底實現。他雖然看到這一點,卻終於熬盡耐性,萬不得已,急功近利,推行殘暴之政,隻求在有生之年鞏固統一?”
阿龍連連點頭:“君上聖明。華夏大一統,始於秦始皇,成於漢武帝,絕非一朝一夕。始皇便是太過性急。真正意義上的統一,實則經曆了始皇、高祖、呂後、文帝、景帝、武帝六代人,不懈的努力。”
卓雲一聲慨歎:“阿龍,我真真受教了。你是在告訴我,治國理政之策,再是宏偉,再是卓越,也必須符合當代,必須順天、順勢、順民。”
阿龍微微一笑:“君上聖明,阿龍隻盼君上,行事處世,行水馭水,遊刃有餘,更能順
應天時、地利、人和。”
時值正午,堇茶又請蜀玉宮赴宴。
青荷聞言的瞬間,便由歡聲笑語的小百靈,變成斂聲屏氣的貓頭鷹。
卓雲察言觀色,邁步上前,拉起堇茶之手,笑得陽光燦爛:“你我叨擾半天,甚是不得人心。阿龍可是新婚,咱們再不能棒打鴛鴦。如若不然,嫂夫人練好‘劈風神劍’,你我都要遭砍。”
送別堇茶,青荷更不怠慢,陡然一個急轉,甩開阿龍,向密林深處極速逃竄。
由茶山西去,便是雲劍山。此地“山水連天向天橫,勢拔天劍掩緣城”。一路深溪峽穀,溝壑縱橫,千岩萬轉,百步九折。
青荷憑著腿快腳快奔行快,幾次忽上忽下、忽躲忽閃,忽隱忽現,跳過霹靂列缺,繞過崩摧丘巒,終於逃出阿龍視線。雖一時回不了南虞家鄉,卻能與“變色龍”漸行漸遠,不由心情大好。
再觀山景,當真是:“巴山蜀水畫高丘,劍閣崢嶸染風流。朝雲夜入無行處,山水橫天枉不遊。”
尤其是遠處天劍峰,雲霞明滅,洞天石扉,氣勢磅礴,猶如一把衝天之劍,直插雲霄。
此際正值陽春,青荷縱躍攀爬,奔上峰頂,向下俯瞰,隻覺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景致出神入化,分外壯觀。
山間各色繁花,繽紛爛漫,繁茂芬芳。不僅桃花灼灼、杜鵑沃沃,居然還有絢麗多彩、嬌豔無雙的卷丹百合。
她奔了半日,又渴又餓,更是累到了極點,心中卻十二分喜歡,順手采了一朵,美滋滋拿在手上,一顆荷心徹底舒展,心裏暗暗盤算:“從此地迂回,繞向東南,橫渡長江,‘變色龍’便是肋生雙翅,也追不上我。”
想到彈弓,心下一痛。念及身無分文,更是滿心煩憂。忽然靈機一動:“我頭上束發南玉環值些銀兩,待得逃到蕪州,拿去典當。”
解下南玉環,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戀戀不舍,口中輕聲說道:“泰哥哥,南玉環本是這一世,你送我的生日禮物。事到如今,實在走投無路,隻好明珠投暗。”
正欲提足飛行,忽覺身後白影飄動,如行雲流水,如霹靂行風。
心下一驚,回頭觀看:一隻插滿卷丹百合的花冠,迎著燦爛日光,映入眼簾,色彩斑斕奪目,花蕊吐豔芬芳。
她眼望花冠,隻覺欣羨,卻對手捧花冠之人,視若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