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簫箏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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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幕低低的聲音,追憶往昔:“就這樣,箏姐為了救我,白日飛馬追趕大軍,深夜潛入大帳彈奏。緊追不放,鍥而不舍,不眠不休。

    因箏姐之故,嶽簫果然待我極好。更因軍醫精心治療,我雖身受重傷,居然起死回生。

    每逢夜深人靜,我便被藏在嶽簫床下,手足被縛,口鼻不能發聲。

    箏姐為了救我性命,更是每夜必來,蕭箏和鳴。

    我本重傷,功力又淺,每每都被箏簫所迷,神魂顛倒,時睡時醒,時喜時悲。

    直到第七夜,嶽簫接近吳都蒹城,便是我最後一夜活命之機。

    是夜,蕭箏和鳴,久久不歇,所彈之曲,更是驚為仙樂。

    我耳聽《春宇》、《夏閣》、《秋窗》、《冬廊》、《待月》、《望星》、《啟明》,心為所迷,悠然入夢。

    突然,蕭聲戛然而止,將我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掙紮著從床底向外窺探。

    但見二人,隔空相望,默默無言,滿麵悲色。

    忽然,嶽簫垂下玉簫,轉過身去。他的臉,便正對著我,接著燭光,我看的一清二楚,他臉色蒼白,朱唇顫抖,雙淚齊流。

    我甚是驚訝,因嶽簫功力奇高,若全力抗衡,長姐的箏聲,根本不起作用。可是如今的他,如醉如癡,意亂情迷,根本不能自已。”

    阿龍麵色淒然,想是念及逝去的初戀:“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他們兩個哪裏是在箏簫合奏?分明是生與死的鬥爭,愛與恨的抗衡。”

    卓幕連連點頭:“不知過了多久,長姐才停下手中劍箏,緩緩走上前來。

    她佇立他身後,靜默良久,突然湧身抱住嶽蕭。

    我看的極是真切,就在那一刻,嶽簫那張臉,異常悲痛,異常歡喜,異常苦悶,異常快慰,種種神情交織,種種情感混合,猶如海底怒嘯,雪山崩摧,更似火山噴發,岩漿奔流。

    嶽蕭再也熬忍不住,轉回身去,與箏姐緊緊相擁,再不肯放手。”

    青荷心道:“什麽力量,抵得過兩心相融?”

    說到此處,卓幕淚流滿麵:“次日,我一覺醒來,便被扔在荒郊野外,雖是孤身一人,卻是自由之身。我終於明白,箏姐為了救我,做出最大犧牲。

    我咬牙切齒,扼腕拊膺,卻是無可奈何。後在蒹城雨花山,隱忍半月,經過練功調養,傷痛逐漸痊愈。

    那一晚,月明星稀,流雲融融,我尋到長樂宮,匍匐在太子東宮殿

    簷之上,悄悄探望。

    燭光之中,長姐靜靜坐在古箏之畔,低眉信手,續續而彈。

    嶽簫半擁半抱,聽得甚是沉迷,更是滿心歡喜。

    我心痛如錐,不可隱忍。

    忽聞嶽簫說道:‘箏妹,我這般愛你,卻隻能聽你樂音,不聞你歡聲,更未聞你笑語。’

    箏姐並不答言,依然默默撫箏。

    嶽簫也不懊惱,微笑說道:‘雖不能聽你言語,若能一生聽你彈箏,一世看你笑顏,我也知足。’

    長姐那箏音便如清風,不吹楊柳;勝似流水,不起波瀾。

    嶽簫又問:‘我並不知你的名字,隻因見你彈箏,才鬥膽叫你箏妹,實際隻是心念所致,不知叫的對不對?”’

    長姐之箏聲,便是雲煙,不掩日月;勝似迷霧,不爭星辰。

    嶽簫自言自語:‘你不說話,便是默許。從今以後,我都會這般叫你。一輩子。我叫嶽簫,你叫阿箏,咱兩個一生一世,沉浮相守,一簫一箏,相應相合。’

    箏姐聞言,微微一笑,滿滿的幸福。

    嶽簫心上一喜,顫聲又說:‘阿箏,你說咱們的孩子,取什麽名字?我倒想過,咱們相遇在大雪紛飛之際,不如叫他雪揚。’

    言畢,他麵上又是一憂:‘父君脾氣火爆,不容蜀人。我做過數次努力,欲冊封於你,父君隻是不許。你至今無名無分,實煎我心。’

    長姐的箏聲,細水長流,綿綿不休。

    嶽簫悲色減退,喜色漸增:“箏妹,你是在用樂音告訴我,隻要兩顆心相融,便能長長久久?”

    他略一沉吟,更是不盡寵愛:‘倘若你在宮中不如意,定要告訴我。即使我不能時刻護在身邊,我還有兩位笛妹,她們聰明機警,深得父君歡心。倘若再不成,你可以去求助母後,她最是仁慈寬厚,定能為你出頭。’

    長姐聞言,一笑回眸,星光璀璨。

    嶽簫笑不可抑:‘你不許想家,更要放心,一生一世,我隻愛你一人。’

    現在想來,當時的我,實在可笑。如此郎情妾意,感天動地,我卻生生看不下去。”

    青荷心道:“原來歲月能把人改的徹頭徹尾,麵目全非。卓幕年少之時,嫉惡如仇;如今卻是極盡溫柔。他能風雲突變,曼陀功不可沒。如此看來,河東獅吼,君子好逑。不可或缺,家常必備。”

    卓幕接踵又說:“當時我想:‘無論如何,長姐因我深陷囫圇。’有心殺將進去,搶她出來。

    可是,飛身躍至殿門,眼見他二人箏簫合鳴,脈脈含情,躊躇半晌,終是放棄。

    雖是如此,依然哀痛。想當初,長姐伴著母親,縱橫岷山之巔,笑傲雪寶之頂,何等逍遙自在?可事到如今,縱然有嶽簫萬千寵愛,終究不過是個怨婦,難免含怨深宮。

    這也罷了,更不知她要麵對多少流言蜚語,飽受多少莫名屈辱,遭受多少白眼世俗?

    每每念及於此,我都心如刀絞。唯有痛下決心,苦練神功,早日救姊脫困。

    直到歸國,我才知曉,嶽睦雖是性如烈火,卻心胸廣闊,從善如流,自嶽簫力諫之後,主動化幹戈為玉帛,善待蜀國。

    自此,吳蜀一致對外,共抗北韃。於是,我心稍安。

    三年之後,便是己未年,戈夢再次逆天,全麵南侵,浩劫空前。

    北韃兵分三路,率先征伐東吳,戰線綿延千裏。

    我抑製不住悔恨煎熬,在他兵發西蜀之前,決心趁機鋌而走險,奔至東吳,營救長姐。

    哪料到,一入長樂宮,刀槍林立,戒備森嚴,似是一場曠世大戰,即將上演。

    我飛身躍上東宮殿頂,尚未看清端倪,卻見一道紅影,飛撲殿內。

    那人恰似從血水裏撈出一般,我大吃一驚,仔細觀瞧,分明是山海將軍奇山。

    他一聲悲愴,奔撲至殿內一人腳下,泣不成聲:‘殿下,大事不好!君上……,君後……,已經……,已經……,罹難……!’

    殿中昂首玉立的,正是太子嶽簫,他驚駭至極,渾身戰栗,半晌才說出一句:‘山弟,你說什麽?難道父君兵敗?又被戈夢所害?’

    奇山背負長劍,血染征袍:‘不!殿下!恰恰相反!襄陽大捷!君上禦駕親征,斬殺北韃主帥,力挫雄獅百萬!北韃被迫退兵北還!’

    嶽簫驚急無限:‘既然如此,父君怎會罹難?’

    奇山泣不成聲:‘殿下!我軍雖勝,卻是傷亡慘重,君上更是受傷不輕。哪料到,京湖製置使博桑,聯合太尉寒波、尚書金峰,暗中勾結北韃餘勇,率領金刀、寒楓、伏波數百高手,乘人之危,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圍攻君上!’

    嶽簫悲慟至極:‘父君、母後,果真雙雙被刺,雙雙罹難?’

    奇山淚如泉湧:‘非但如此,三賊權臣稔禍,即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擁兵自立,重兵謀反。他們詭詐至極,假借君上班師回朝之名,一路隱瞞真相,已經兵臨蒹城之下,將至蒹城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