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岷山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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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略有清醒:“‘變色龍’究竟圖謀何在?他一臉怪相,一口怪話,還渾身戰栗,緊緊相擁,他當竹林是何地?府邸?臥榻?還是,床笫?他當我是何人?舞姬?娼妓?還是,道具?隻為演給竹外的曼陀夫妻?我已命懸一線,他還如此輕賤?”
如此一想,忍無可忍,趁他意亂情迷,左手出掌削他太陽穴,右手勾拳擊他下頜骨,正是泰哥哥教她的一招製敵。
阿龍萬萬沒有料到,她會在此時此際,突發猛攻,貼身肉搏,急切間本能撤身飛退。
哪料到,方才躲避開去,她飛身而起,左腿接踵而至,直踢他左膝。緊跟著,右膝勢如風雷,直撞他小腹。
實在意外,阿龍大驚,萬般無奈,被迫鬆開。
青荷大喜,乘勢向後急縱,雙手便攀上一株古鬆,雙膀一較勁,身體一借力,瞬間就彈出數丈開外。如法炮製,眨眼飛出數箭之地。
阿龍重傷未愈,功力大減,適才鏖戰,不曾調理,一時根本追趕不及。
青荷重獲自由,實屬萬幸,竊喜之餘,更是打定主意:“做他新娘,癡心妄想。事到如今,投奔何處?蜀茶坊?五鯉湖?不,皆非萬全之地。”
她慌不擇路,飛步縱身,深入竹林,向雲劍山方向狂奔,幻想聲東擊西,曲線回虞。
不知奔了多久,山越來越高,林越來越密,霧越來越濃,雲越來越低。
青荷疲累至極,尋了一叢灌木,潛身鑽入,暫行喘息。
放眼望去,這裏是樹的天空,葉的海洋,綠的穹廬。
風吹在高高的樹頂,婆娑搖動,發出沙沙之聲。
樹縫夾隙,露出一輪夕陽,透出一縷暮光,現出淡淡昏黃。
青荷喘息未定,忽覺眼前閃過一道白影,細細一看,卻是一隻小貓,鑽到腳下。
它大大的眼睛,晶晶閃亮。它白色的底毛,映著一圈圈黑斑,白毛如雪,黑毛如漆。它更和小靈狐一般,機靈乖巧,甚是伶俐,甚是頑皮。
青荷滿心歡喜,熬忍不住,探手輕撫。它居然很受用,低著小腦袋,貼將過來。
她心中一樂,將它抱在懷中,小臉蹭它的頭。它溫順至極,轉過頭來,反舔她小手。
青荷忽生感動,淚流滿麵:“你是真心待我好,便似小靈狐,不像有的人。咱們同回南虞?你可願意?我教你碧波衝浪,你帶我叢林遊戲。”
話方畢,忽聞遠遠傳來異聲,青荷急忙斂聲屏氣,側耳傾聽。
果然,林中有人說話,低沉悠遠,滿是滄桑:“阿雪,我已在此候你一日一夜,幾乎望眼欲穿。你可知,今日相見,我何等喜歡?我知你心念雪歌姐妹,必來緣城。”
青荷聽得毛骨悚然:“怎麽?我是被惡鬼附體,還是被死神附身?嘉王不曾身受重傷?他的嘉王妃不曾戴罪潛逃?他二人都是老大不小,怎會躲在在此地談情說愛?”轉身欲走,卻又壓製不住強烈好奇。
一個中年女子之聲傳過來,冷如冰雪,無欲無求,更非嘉王妃:“碧雪很好,王爺不必記掛。碧雪此行,隻為尋孫,無他。”
青荷聞聲暗忖:“這聲音很是耳熟,對了,很像卓幕之母,又輕又冷,似冰川不融化,似白雪飄飄下。”
嘉王卻是凍死鬼托生,十分動情:“阿雪,你不知道,我死裏逃生,活著見你一麵,全賴上天見憐。”
碧雪半晌無言,終於沉沉說道:“師兄因何遇險?又如何脫險?倘若有難,不妨避禍岷山。”
嘉王之聲,滿懷不平:“往事不提也罷,省得阿雪空勞掛念。若非相霧舍了性命,度了畢生功力給我,我早已含恨九泉。”
青荷聞言更驚:“我說不見相霧,原來為救嘉王而死。誰說好人好報?‘三相’之中,相霧心腸最好,死的卻最早。”
碧雪聞言悲戚:“我勸過多少回?師兄總是不聽。事到如今,隻盼師兄最後聽我一勸,與我同歸岷山。”
嘉王滿懷悲愴:“阿雪,我在此地等你,一顆心千回百轉,一顆頭千思萬緒。數十年舊事,如同夢幻,浮現眼前。當真是:
‘峨眉初定情,碧雪隨風舞。青冥閃日月,素裹疑畫出。
林澗共煙霞,滄海話晨露。雲頭撫飛箏,崖深掛落幕。
平生一攜手,笑看兩不足。夢回從前事,如何複當初?’
阿雪,今生今世,我再無他求,隻想與你一起,安安心心,共度餘生。”
碧雪淡然一笑:“師兄,到了這步田地,多說無益,咱們現下就帶著阿星、雪歌、雪舞,同回岷山。”
嘉王卻連連搖頭:“不,阿雪,我的罪不能白受,我的王位不能白丟。我要你重回緣城,風風光光,做我王妃。”
碧雪似在意料之中,更顯波瀾不驚:“師兄,經曆這麽多風風雨雨、是是非非,怎麽還是看不透?四十
年,如白駒過隙,過眼雲煙。事到如今,早已時過境遷。你我雖曾夫妻一場,早已恩斷義絕。我一如既往敬你,隻因尊你是我師兄、阿幕之父、雪歌之祖。你若有難,可去岷山避險;再做夫妻,我勸你萬萬斷了此念。”
嘉王心中一涼:“阿雪,你難道不知?魂牽夢繞四十年,我對你的情意,從未改變。便如昔日峨眉觀雲看雪、聽雨聆風。”
碧雪長歎一聲:“師兄,你還是從前的脾氣:爭強好勝,貪大求多,不知饜足。你年少之時,和王兄爭君立儲;而立之時,覬覦君位;不惑之時,又與侄兒搶奪江山;事到如今,年過半百,依然不忘初心。師兄,人到中年,必須放下貪念,倘若執迷不悟,心不甘,意不足,難免害人害己。”
嘉王苦笑一聲:“阿雪,你適才所言,確是我從前一心一意所想。可是,我已是今非昔比,寵辱偕忘。之所以鍥而不舍,不過為了咱們阿幕,隻盼為他爭得西蜀之君,天下之主。”
碧雪隻剩無奈:“師兄,你可問過阿幕?你之所想,可是他之所求?
師兄,人生一世,隻有一次,短如春露,去如秋水,曇花一現,轉瞬即逝。過去了,就過去了,再也回不來。
想當年,你也叱吒風雲,愛國愛民,一心為蜀。你我更是‘峨眉星月耀春秋,匯入常水情滿流。暮暮朝朝向三峽,思君念君共渝州。’
可你後來變了,為了榮華,為了富貴,為了權勢,為了貪欲,凡能抵押的,你都當出去,賭出去,不存一分掛念,不留一絲羈絆。
那時候的你,權傾朝野,呼風喚雨,身邊的女人,走馬燈般變換,或名門貴氣,或獨領風騷;或逢場作戲,或沽名釣譽;或唯利是圖,或居心叵測。你和她們鶯歌燕舞,卿卿我我,從未顧念我傷心。
那時的我,曾經淒涼無助,隻覺‘青絲淩空舞,白首歌當哭。花容若不在,凡塵有似無。’
如今,你一敗塗地,一無所有,你和你的女人,均是大難臨頭,再不相守。你失落之餘,便又想起當初的你我,癡情蜜意,純如甘露,自是奉為無價之寶。
你難道想不到?當初你我之情,再純真,再熾烈,經過數十年的風雲,早就成了鏡花水月。回味起來,除了悲,就是疼;除了傷,就是痛。
何必固執己見?倒不如現在這般,心平氣和,各過各的,反能留一分尊嚴,保一分體麵,存一絲清心,守一分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