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傾家蕩產

字數:8117   加入書籤

A+A-


    青荷不敢少動,阿龍更是默默無言。不知過了多久,他手臂一翻,她瞬間逆轉,與他麵麵相覷。

    她一向背對他睡,好處多多:一是有靠山,又溫暖,又舒服,又坦然,二是沒壓力,又自由,又爽快,又灑脫。偏偏他來作對,隻能同呼吸、共命運,頓覺自由消逝,暖意全無,壓力陡增。

    青荷敵不過,隻能自我安慰:“沒關係,我裝睡,我假寐!”

    狠閉雙目,一片混沌,突然想起前世阿龍的溫存之言、熱烈之吻:“永生永世,相伴朝夕,不離不棄。”

    身心迷糊,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扳我過來,可是想和我成就夫妻?”熬忍不住好奇,甚至想問一問:“真正夫妻如何做?”

    青荷偷睜雙眼,悄悄觀望,他的臉幾分憂慮、幾分悲戚,不覺大失所望:“阿龍何等陽光,可曾像他一般悲愴?”

    左思右想,如夢方醒:“他留戀往昔愛侶,故土難離,人還未走,已是思蘿又思鄉。”

    忽聞阿龍輕輕地說:“青荷,好生看看夫君,也好牢記於心。無論天涯海角,莫要相忘。再不要不念夫君,隻念外人。”

    青荷聞聽,心弦陡然繃緊:“我和弄玉的悄悄話,隔得那麽遠,居然讓他聽個一字不差?他一向嬉皮笑臉,難道也會傷心?有什麽好傷心?他又不愛我,隻愛綠蘿。再說,身為小妾,我處處受屈,處處忍讓;他做夫君,高高在上,事事稱心,也配無病呻吟?”

    雖如是想,依然做賊心虛:“蜀國夫君不好記,何況現在人困馬乏,腦子不靈光,更加記不住。不如回了南虞,重新尋覓。”言畢,就想掉轉過去。

    瞬間,又被阿龍死死扳住,華麗轉身無望,趕緊把眼閉上。

    阿龍怒氣衝衝,火冒三丈:“再不許混說!夫君隻有我一個,是蜀國的!再記不住,打你屁股!”

    青荷聞言一驚,睜開雙眸,眼見他一張臉黑得嚇人,為了保住屁股,再不敢胡言亂語。

    阿龍無限憂鬱:“青荷記性那麽好,卻總是不肯用心,可是哪裏不滿夫君?”

    青荷本就憤慨,強壓半日,正想傾訴,如此良機,焉能錯過,脫口便說:“豈止不滿?簡直不忿!實話實說,怨憤實多!誰讓你臉這麽黑?卻不肯對我嘿嘿笑?”

    話一出口,立馬悔得幾欲咬舌自盡:“如此說話,如同承認他是夫君,真是傻到天邊,笨在眼前。”

    阿龍瞬間眉開眼笑,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良久,才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臉,輕吻雙眸,繼而戰略轉移,攻向雙唇。

    這個吻源遠流長,親得她一顆心懸起來又落下去,比蕩秋千還跌宕起伏。她甚至希望時間停滯,空間凍結,好日子永遠這般過下去。

    她突然又悔又怕,趕緊推拒,趁機翻身調轉。天哪,這樣算不算夫妻?可能不算。饒是如此,依然嚇得心跳如撞鹿。

    痛定思痛,心中暗想:“他最多隻是阿龍前世,又非阿龍本人。但若不死,我還要南虞,絕對不能違背初衷,和他做夫妻。”

    當機立斷,小腦袋一心盤算:“蜀虞相距兩千裏,倘若我日行一百,需要走上二十日。當然,陰天下雨、翻山越嶺、穿江過河,速度拖慢。雖是如此,最多一個月,我便能如願以償。”念及於此,心花怒放。

    青荷樂不可支,阿龍同樣喜不自勝:“我們一去一回,遊山玩水,中間小住,三月便可。我在西蜀十數栽,夙興夜寐,一日不曾輕鬆。如今卻有三月之功,陪我心愛的小妾,實乃人生一大樂事。”

    青荷聞言猶如五雷轟頂,趕緊往床角縮了又縮:“蜀相素來鞠躬盡瘁,怎能遊山玩水,斷送一世英名?”

    阿龍急忙跟進,緊擁熱抱,一聲輕笑:“小妾難道想不到?我這等性情,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事到如今,若不避避風頭,難免樹大招風,不得善終。”

    青荷聞言靜默,心中暗想:“自古以來,無毒不帝王,無死不將相。唯有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俗話說‘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萬萬沒有料到,‘變色龍’已接近道。”

    又聽他自說自話:哪裏艱難險阻,哪裏荒無人煙,哪裏山清水秀,哪裏都市繁華。

    青荷哪有心腸往耳朵裏聽:“他若一路如膠似漆跟著,卿卿我我抱著,同床同被同睡,會不會成就夫妻?會不會荷節不保?”她雖對如何做夫妻、如何保荷節,深感好奇,卻不敢貿然相問。

    心中滿是疑惑:“據他所言,目前還不算夫妻。”念及於此,甚覺寬慰。更覺與他終日同床而眠,即使不算夫妻,也是大逆不道:“即便我定力再好,他定力更高,夫妻沒做,荷節得保,卻如何給父母家人交代?”

    念及於此,痛下決心:“事到如今,必須盡早甩開‘變色龍’。”

    她又往床角縮一縮,縮到再無可縮之地,又被阿龍緊緊抱在懷裏:“六尺之床,你我夫妻睡一尺足以。”

    青荷聞言大驚:“怎麽?又算夫妻?”又是糊塗、又是焦慮。轉念一想:“倘若這樣就算夫妻,倒也無關緊要。如此看來,人生在世,定要想得開,夫君當愛就愛,當甩就甩。”

    如此一想,心下一痛:“別的也罷,就是可惜那舉世聞名的大秋千。”

    她雖滿心不舍,卻意誌堅定:“不行,抵製誘惑,回家才是硬道理。”

    永別了,山清水秀的蜀國!永別了,風馳電掣的白龍馬!永別了,舉世無雙的大秋千!

    唉!今日他用這桃木荷、白龍馬、大秋千賄賂我,我差一點鬼迷心竅,明日不知他會想出什麽陰謀詭計?抗拒“變色龍”,當真不易,我那顆荷心,再不能惶淒迷。

    想著想著,又開始犯困,體溫越來越低,身心越來越冷。朦朦朧朧中,向大火爐實施戰略反攻。不需阿龍主動,很快緊密靠攏,如膠似漆。

    半夢半醒之間,又被扳過身體,麵對麵抱在懷裏。一個溫熱的聲音,貼著她耳語:“青荷,喜歡夫君這般抱著麽?”

    青荷在徹骨寒冷中,感覺他的身體如斯溫暖,如斯強健,如斯精悍,怎會不喜歡?夢中迷迷糊糊說道:“阿龍,何必質疑?不如去問,魚兒喜不喜歡汪洋,花兒喜不喜歡豔陽,鳥兒喜不喜歡翅膀?”

    言未畢,一雙顫抖的手已剝落羽衣,櫻唇一陣熾熱,內心一片窒息。

    那般傾注真心的親吻,那般滲透靈魂的烙印。吻在唇上捆住心,從此相守不離分。

    那一吻,春風得意遇知音;那一吻,荷香十裏蕩真心;那一吻,患難與共永相隨;那一吻,同生同死一雙人。

    那一吻,海枯石爛共攜手,心心念念永不休。那一吻,情真意切牽魂夢,地久天長到白頭。

    青荷徹底迷失在夢境,眼前碧波萬頃,浪花翻湧,恍然便是家鄉的夢荔灣。她駕馭舢板,踏波逐濤,馳騁在遼闊的海洋,衝向一重又一重的駭浪。

    大海射出萬丈光芒,如一把利劍,穿透壓製她靈性的遁甲,挑破束縛她激情的藤蔓,她猶如掙紮出網的魚,終得掙脫,甩掉扣緊軀殼的鐵索,奮力遊向大海深處。

    一個排浪翻湧而來,將她緊裹入懷。不,那是阿龍,她的天之驕、海之子,賜給她無窮的力量,讓她有的是信心,激烈搏鬥,酣暢角逐。

    青荷完全被他的激情,被他的魅力折服。極度喜樂中,他便像一道道海浪,翻湧而來,她忽而淹沒,忽而窒息,忽而迭起,忽而沉迷。

    那大海,不,是阿龍,正在敞開博大的胸懷。像草原接納一匹脫韁飛奔的駿馬,像藍天接納一隻擊破蒼穹的雄鷹,像狂風接納一隻振翅翱翔的海燕,像怒濤接納一艘飄蕩疾馳的風帆。

    一波接著一波,一浪蓋過一浪。

    半夢半醒之間,被他親著吻著,心心相印,同舟共濟。撲朔迷離中,被他抱著疼著,親密無間,嚴絲合縫。

    不過一日之功,他已純熟至極,遊刃有餘。便似蛟龍一般,蜿蜒流轉,憐愛荷唇,顧惜荷項,顛倒荷珠。終於漫過荷葉,分開荷瓣,穿插荷徑,深入荷心。

    她被他引領,步入地老天荒,沉浸在春風細雨,沐浴著溫暖和煦;籠罩在燦爛朝霞,觸摸著勃勃生機;眺望著瑩瑩月華,癡迷在似水柔情。

    喜極樂極,涕泣如雨。

    阿龍驚於她的涕淚凋零,“青荷,你怎麽又哭了?”

    青荷在夢中伸出雙臂,緊擁著他:“阿龍,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我不應有恨,更不該貪心。擁有這一刻真情,本該心滿意足。可是,我又盼著天長地久,永遠擁有。”

    她在渴望中焦灼,婉轉迎合。無數次,幹涸被他寸寸濕潤,旋渦被他寸寸逆流,那是前所未有的欣樂。無數回,緊致被他寸寸充溢,幽徑被他寸寸漲滿,那是史無前例的歡愉。

    妙到巔峰,驚落幽穀;不知晨昏,不知生死;不知何地,不知何年;不知多少次,不知多少回。一個聲音由近至遠,由遠至近,響在心底:“青荷!我也是,不羨天和地,隻盼朝與夕。”

    清晨醒來,她仍被緊抱在懷,百般密愛。

    昨日星辰,昨日親密,再無記憶。她無限詫異,無限驚喜:“三日已過,我還活著。”

    浴血重生,隻覺整個世界都沉浸在微笑之中。苦思冥想,終於明了:因為有阿龍一樣的懷抱,因為有阿龍一樣的微笑。

    他那寬闊明朗的天庭在微笑,他那清澈見底的明眸在微笑,他那忽閃靈動的睫毛在微笑,他那忽深忽淺的梨渦在微笑,他那硬翹有型的大嘴在微笑,就連他那堅挺剛毅的下巴也在微笑。

    賞心悅目,攝人心魄。

    他和阿龍一樣,英俊得象

    一首詩,青春得象一本書,灑脫得像一幅畫,不羈得像一首歌。

    他全身上下都洋溢著無限柔情,那柔情中,還有些情愫她不懂。像是探詢,像是擔心,像是猶疑,像是躊躇。還有什麽?居然是十二分的小心。

    青荷百思不得其解:“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他向來膽大無恥,會對我陪盡小心?比昨日尤甚?不解就不解吧,反正我還活著,今日便能歸家,當真雙喜臨門,萬事順心。”

    想到活著回家,登時樂不可支。又見日上三竿,更是急不可耐。一轉臉,看到他強壯的臂膀,黝黑的胸膛,又驚又喜:“會不會已經做了夫妻?”

    一個轉念,又生悲涼:“絕對不會,他又不愛我,隻傾心綠蘿。以他的個性,自會為綠蘿守身如玉。更何況,今日之我,和昨日更無二致。黛岩親口對我和弄玉說過:‘少女向少婦的升華,可是如詩如畫,便如妙筆生花。’”

    一邊竭力躲閃他的纏綿,一邊情不自禁貼向他耳畔:“龍大大一向勤快的像隻布穀鳥,今日怎倒成了瞌睡蟲,迷迷瞪瞪?更是聰明的像隻九尾狐,今日怎變呆頭龍,癡癡傻傻?”

    阿龍笑如春風喜雨:“你自己才是呆頭荷,凡事不肯思量,自然猜不透夫君。你哪裏知道,夕陽西下,我嫌時光太慢。晨風吹起,我嫌天亮太早。可惜,你居然猜不到,夫君愛你神魂顛倒。已經埋沒在你亮如黑瀑的青絲,傾覆在你黛如遠山的蛾眉,沉迷在你柔如碧水的眼波。”

    青荷聞聽此言,更加大惑不解。

    阿龍卻意猶未盡,輕聲吟道:

    泛彼龍舟,伊人同遊。清新絕俗,眉似遠幽。耿耿不寐,以敖以遊。

    泛彼龍,伊人同軸。嫵媚靈巧,眸似星流。耿耿不寐,以駕以候。

    泛彼龍駒,伊人同籌。嬌豔俏麗,麵如皎月。耿耿不寐,以掣以驟。

    泛彼龍帷,伊人同奏。娉婷婉約,體若青柳。耿耿不寐,以癡以柔。

    青荷本迫不及待,欲盡快回虞,怎奈被他抱著,溫暖愜意,甚覺癡迷。緊貼他黝黑精悍的胸膛,聆聽他轟轟烈烈的愛語,更分沉迷,瞌睡陡然來襲。

    朦朧睡意中,溫存恍惚間,又聽他做詩,忽然覺醒,欣羨歡喜之餘,一臉癡笑:“龍大大文采雖盛,我卻一句聽不懂。對荷吟詩,比對牛彈琴還不入流。”

    阿龍溫柔一笑:“青荷,我有一事不明,強忍兩日,還想問你。那就是,你因何欺騙夫君?”

    青荷滿臉詫異,做賊心虛:“我何時騙你?我怎麽騙你?再說,你值得我騙?”

    阿龍將她的頭深深埋在懷裏:“青荷不光騙夫君,還行騙上癮。本來極喜歡夫君,卻裝作不以為意。本來擅長自我保護,完好無缺,卻故意隱瞞真相,害夫君傷心。”

    青荷一顆頭搖成撥浪鼓:“我可不喜歡你!我不缺胳臂不少腿,自然完好無缺。我沒行騙,你卻願者上鉤,不幹我事。”

    言畢翻身而起,不料,這一起隻覺渾身酸疼,如同散架一般。待穿好衣邁開步,更覺雙腿猶如灌鉛,幾欲摔倒。幸而阿龍出手如電,一把將她橫抱在懷。

    青荷大瞪一雙星眸,看向阿龍,惶惑至極,半晌才緩過神來,急忙自我解嘲:“霸王金翅蝶果然厲害,餘毒都令人軟筋散骨。”

    沉吟片刻又道:“‘花仙’說我隻有三日之期,我卻又多活了一日,便是腰酸腿軟,也算穩賺。”

    阿龍聞言不勝驚恐、慌張、內疚,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半晌,才字斟句酌道:“你身上不好,咱明日再走?”

    青荷急的隻要跳腳:“那怎麽成?”

    阿龍再不多話,說走就走,雷厲風行。

    青荷年輕,倒也恢複神速,隻是凡事做不得主。明明將自己隨身物品單獨打包,阿龍卻不肯讓她另起爐灶,將兩人之物,歸攏一處,肩上一負。她爭了半晌,徒勞無功,隻好聽天由命。

    她小包裹中的物什,除了山寨版地圖,還有雞毛鍵、瞌睡貓。阿龍看過之後,先是滿心受用,又覺滿腹淒涼。受用的是,她將他做的小玩意,層層包裹,愛如至寶,足見有情有義。淒涼的是,她已痛下決心,樂不歸蜀。

    阿龍準備的路費十分充足,青荷卻不肯無功受祿:“龍大大,不過回趟南虞,哪裏需要紋銀八百兩?那可是三年的俸祿,你又從不肯受賄貪汙,還總是仗義疏財,攢點錢難過登天。身為小妾,我可不能為一己之私,連累你傾家蕩產。”

    阿龍卻不盡超脫:“青荷,我曾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銀子純屬擺設。如今,終於有了你,還不讓我享受消費的快樂?再說,咱們不僅要窮家富路,又要拜見嶽父嶽母,怎能兩手空空?”

    青荷驚詫的手足無措,想想回到南虞,全家上下,都要被禍害得雞犬不寧,隻覺上天無路,淒涼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