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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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龍思來想去,依然悲憤難抑。

    終是強行隱忍,一言不發,轉身便走,更是飛身急追,隻盼護著青荷遠離是非。

    萬萬料不到,青荷在危難之中機靈乖巧、不離不棄,方才脫險便擦嘴無恩、絕情寡義,趁阿龍決戰博贏之際,棄之如敝履,幾個縱躍不見蹤跡。

    阿龍尋不到青荷,念及再一次被她拋棄,不由心下大急,隻覺眼前一黑,萬念俱灰。再也辨不出天與地,更是分不出朝和夕。

    博贏更是大起大落,勝負難說。方才成功發動漓象宮變,便遭遇縹緲崖迷宮慘禍。

    他素來愛極了顏麵,今日卻在妻子手下麵前丟盡了臉,強忍羞慚、憤怨,從地上一節一節撐起身形,更是指天發誓:“今生今世,不殺龍帆,誓不為人!”

    即便如此,他畢竟是非常之人,自然能忍非常之氣,一場恩怨,隻能未了而斷。

    回到宮中,再看深愛的發妻,隻覺眼前一亮,如同光明再現,更覺似夢似幻,不由心頭一喜,拋卻無盡煩惱,心下一片蔚然。

    隨同奇水的,還有博贏最寵愛的長子博硯、最信任的臣子天璣。

    數月不見,博贏細觀博硯,十六七歲,一襲征衣,一如當年的自己。當真是英姿凸顯,如巍峨一山;玉樹臨風,如挺拔一鬆;漆黑不見底的眼眸,如蒼穹一星。

    老婆孩子就在身邊,博贏頹廢之色頓減,雄心壯誌驚現:“阿水,阿硯,璣弟,你們不在蒹城、邊關秘密部署,怎不遠千裏尋到桂地?”

    知博贏者,奇水是也。夫君千變萬化,她不僅一目了然,更在意料之中,甚至毫無怨言,殷殷相望很鍾情,微微一笑更傾城:“我王猜猜,我們帶來什麽好消息?”

    這樣一張笑臉,徹底驅趕掉博贏心頭的憤怨。

    博硯更不怠慢,邁步上前,雙眸猶如烈火,似欲將一切腐朽燒到灰飛煙滅:“父王,阿硯得天璿師叔相助,已經得到確切消息。果如父王所料,寒波狗賊權欲熏心,不可隱忍,乘著國內空虛,勾結北韃妖孽,已經暗中刺王弑君。”

    奇水麵色凝重:“寒波狼子野心,更將宮中府中全盤掌控,現下又虛張聲勢,假意立博尚長子為君,實則隻等時機成熟,殺之自立。”

    博硯人小心不小:“大敵當前,母妃和阿硯唯恐父王有失,是爾疾行千裏,一為互通有無,二為前來保護。”

    博贏聞言麵色陡變,心底一片黯然。從前,他恨極了博尚,一心欲置之於死地。今日聞他罹難,雖在意料之中,亦在期盼之中,卻更覺不盡傷痛。

    奇水沉聲說道:“天意不可違,我王需節哀。我王也曾多次力諫,奈何博尚剛愎自用,根本不聽,反而縱虎行凶,以致招來殺身橫禍。”

    博硯更是體貼入微,口中寬慰:“父王放心,我已按父王吩咐,悄悄隱藏和安頓好府中嫡母庶母、弟弟妹妹,寒波自是找不到。”

    博贏連連點頭:“寒波素來有勇寡謀,現下其子寒開已死,他再無智囊相助,定會為了君位一意孤行。”

    博硯口中建議:“寒波逆天謀反,勢必眾叛親離。如此良機千載難逢,父王正好替君報仇,繼承大統,匡扶朝政。”

    奇水深以為是:“我王身為先君最愛的嫡子、欽定的儲君,爰舉義旗,責無旁貸,更是名正言順,萬眾歸心。”

    說話之間,又有一人走上前來,深深一拜,不是別人,正是天璣:“啟稟我王,天璿師兄已在蒹城秘密部署,天璣已得吳越西南五萬精兵。我王曠世英才,事到如今已是水到渠成,隻要振臂一呼,自會應者雲集。咱們隻需裏應外合,定能清除叛逆。”

    聞聽此言,博贏悲兄之心便如曇花一現,一晃即泯,轉瞬即逝。雄心壯誌,卻是萬古長青,永遠不死。心底更是一聲轟鳴:“寒波已是天怒人怨,我朝中有強大的內應,邊關有十萬精兵,足夠呼風喚雨,顛倒乾坤。”

    刹那之間,失落、惆悵、傷情、鬱悶,都成過眼煙雲。

    博贏躊躇滿誌,盡管如此,卻能不露聲色,隻在心中暗道:“如此甚好,天降大任,豈能負之?以正治國,以奇用兵,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

    當機立斷,吩咐天樞、天璣:“先放出風聲,隻說我已遭寒浪暗算,身受重傷,不治而亡。隻管大張旗鼓,為我治喪。”

    眾人聞聽,滿麵愕然,正欲分辨,博贏話鋒又轉:“明日拜別經緯、仲聲,領取了精兵,咱們便直奔蒹城。我與阿硯、紫逍喬裝改扮打前鋒,樞弟、璣弟率兵爰舉義旗做後應。”

    奇水聞言恍然大悟,雖是心痛,更多的是敬仰:“我王雄才大略,妙計層出不窮。寒浪此次功敗垂成,自當投奔其兄,定將今日之事細細稟明。寒波定會信以為真,更要肆無忌

    憚,得意忘形。他逆天而行,我王正好替天行道,建樹大業,成就大統。”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半月之後,一場盛大的封君大典,又在常樂宮上演。

    更顯赫的高台,更輝煌的華蓋,更耀眼的紅氈,更威武的君冕,更恭敬的百官,更強烈的震撼。

    唯一不同的便是,寒波登基之路實在不順,先是車折輪,而後馬斷轡,而且老天不給力,本該是大好的晴天,突然賞賜一場狂風暴雨。

    更不料,寒波頂風冒雨、義無反顧走上封君台,不曾站穩,便聽驚天動地一聲巨響,刹那之間,高台、華蓋、紅氈、王冠,全被炸上天,劈成碎片,幻化成一片雲煙。

    文武百官階下朝拜,個個落湯雞之態,陡然觀此情景,簡直不敢相信眼睛,隻能相信命運捉弄:“寒波命裏不當為君,是爾天神駕臨,搶其封,奪其印。君不見,他弑君謀反,滅絕人性,自立自封,以致登基之路車折輪,馬斷轡,狂風驟起,昏霧蔽天。此皆不祥之兆也,為人者豈能逆天而行?”

    寒波不及驚呼,周邊數丈開外都被炸成焦土。他本人更是雙腳淩空,身不由己,飛速下墜。不知墜落多久,隻知四周一片漆黑,爆炸聲更是轟響如雷。終於塵埃落定,已是支離破碎摔落在常樂地宮。

    事到如今,寒波身受重創,貼身的“青赤二子”早已被炸的不知去向,唯一還在身邊的便是親弟寒浪。

    寒波除了驚駭,隻剩驚駭:“浪弟……,博贏……果真……身死……?你果真……親眼……所見……?”

    寒浪心知遭人暗算,處處是凶險,更知此地不可留,抱著兄長一路奪命狂奔,更是雙目噴火,比烈焰還要焦灼:“不錯,博贏害死我的陶然,我與他不共戴天,所以聯合‘鳳焰’,親手將他射殺。”

    寒波麵色如雪,聲音斷斷續續:“浪弟,博贏……詭計……多端,你定是……受了……他的蒙騙……。常樂宮……戒備森嚴……,冊封台……卻在……眨眼之間……被炸成飛灰……,一切……顯而易見……,當此……惡行者……,除了博贏……還能有誰……?”

    寒浪醍醐灌頂,雙足不敢叫停,隻剩一聲悲鳴:“君兄,是我瞎了眼!這次又被豺狼欺騙!待我護著你殺出去,咱們鏟除勁敵,東山再起。”

    寒波受傷極重,連連搖頭,終於掙紮上來一口氣:“浪弟……,我是……真的不成了……。事到如今……,阿開已死……,咱們寒家的全部希望……,盡數……落在你身上……。”

    寒浪聞言一驚又是一痛,隻覺陶然絕望的臉,再次浮現眼前,心痛無極限:“君兄,你暫且撐一撐,我豁出去一死也要救你性命。”

    言未畢,低頭再看寒波,腦中隻覺“嗡嗡”作響,一枚“魁星七星針”,赫然插在他的前心。

    寒波費勁心力,深吸一口氣:“浪弟……,不必……。你聽……我說……。夕者……,我受命……義父墓鴆……,執行……‘盜墓計劃’……,潛伏……南華……,謀取……‘三墓兵法’……,隻為……挑起紛爭……,加劇戰事……,再出其不意……,盡得華夏……。”

    寒浪眼中含淚,奔行如雷:“我聽君兄說過,‘三墓兵法’是南頌嶽武穆王、東吳嶽睦先君、北韃大汗墓鴆義父這三位曠世奇才耗盡畢生心血,譜寫的三部兵書戰冊。華夏百年戰事囊括其中。此兵法包羅萬象:行軍地形、排兵布陣、智計謀攻、戰略戰術、虛實爭變,都是如數家珍,堪稱軍事瑰寶。可謂通天徹地,博大精深。”

    聽到此處,寒波瀕死的眼睛,突然流光溢彩:“正是……,眾所……周知……:‘三墓兵法……,橫掃天下……。得其一……,問鼎南華……;得其二……,南北爭霸……;得其三……,盡收華夏……。’浪弟……,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便是……‘盜墓三子’……其中之一……,終我一生……,謀求……‘三墓兵法’……,可惜至今……壯誌未酬……。”

    寒浪聞言大驚:“另外‘二子’,又是哪個?可有‘鳳焰’?”

    寒波聞言點頭:“浪弟……果然……聰明絕頂……,‘鳳焰’……正是其一……,我便是……其二……。可惜……,至於另外‘第三子’……,也隻有……‘鳳焰’才知……。”

    寒浪又生疑問,眼見其兄幾不能言,終是欲言又止。

    寒波費力說道:“浪弟……,我死之後……,不必冒險……為我報仇……。你不如……先去南虞……,投奔‘鳳焰’……,他正是……用人之際……,憑著我的關係……,自會……收留於你……。更何況……,藏有‘三墓兵法’……之玉蕭……,便在‘鳳焰’那裏……。”

    陶然死後,寒浪本以為這一世再也無情,不料聽到此

    處,一顆心依然痛得不能自己。他方才失去發妻,不出一月,又將永失長兄。在這個無常的世界,再無一個親人能夠心心相印。

    寒波人之將死,更覺不舍,口中連連叮囑:“浪弟切記……,‘鳳焰’……既是人中之龍……,更有……蛇蠍之心……,你且不可……對他全拋一片心……,必須……多多防範……。我要你……前去投奔……,不是前去效忠……,而是臥薪嚐膽……,謀求‘三墓兵法’……,隻盼日後……你能一統華夏……,也對得起……咱們寒氏先祖……。”

    寒浪悲情入骨,更是疑問無數:“我如何才能完成兄長夙願?”

    寒波深吸一口氣:“一旦……謀得玉蕭……,浪弟……還需找到……另外兩隻玉笛……,方能解開……三墓之謎……。那兩隻玉笛……,分別在……博贏、龍帆手裏……。浪弟切記……:除掉博贏、龍帆之時……,便是你解密兵法之日……。”

    言畢,奄奄一息,隻有進的氣再沒出的氣。

    寒浪隻覺悲從中來:“君兄,壯誌未酬,你怎能就走?”

    寒波緩了一緩,突然睜開眼,一團憤怒的烈焰,憑恨而燃,更不多言,突然抓住寒浪的手腕:“浪弟……,我今日……將畢生功力……傳給你……,你定要……為咱寒氏一門……爭口氣……。”

    言未畢,寒浪隻覺一股巨力猝然來襲,卻是寒波雙手一揮,舞動雙袖,抵住自己雙手。

    寒浪再也挺不住,雙膝一軟,便即坐倒,心知不好,涕泣如雨:“哥哥倘若將功力傳給我,豈不是大限來得更快?”

    寒波並不多話,隻是與他四手相對。

    寒浪心中劇痛,突覺一縷熱氣,自左手掌心衝入身體,又一股寒流,又從右手灌入,隻覺頭頂愈來愈熱,腳底愈來愈涼,從頭到腳如要炸將開來一般,這熱氣流過來,冷氣又催逼,冷熱交織,過不片時,再也忍耐不住,暈了過去。

    昏迷之中,寒浪隻覺得全身輕飄飄,便如騰雲駕霧,上天遨遊;忽然間身上冰涼,似乎潛入了碧海深處,與群魚嬉戲;一時坐於廟堂之高,一時處於江湖之遠;一時置身烈焰火山,一時置身風雪冰川。

    正焦急間,忽覺天下大雨,落在身上,點點滴滴,雨點卻是熱的,陡然又滴水成冰,將自己凍成雪雕冰塑。

    如此寒冷徹骨,反而漸漸清醒,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橫臥於地,再看兄長,早已經死去。

    寒浪終將世間兩大頂級高手之力,合二為一,怎料越是功力強大,越是悲憤交加,更覺身心錯亂,一身真氣在體內亂竄,愈演愈烈,讓他痛不欲生,不可容忍,登時憂急無限。

    他抱著兄長屍體,沿著地道奪命狂奔,內力洪盛之極,血氣興旺之至,卻完全不受控製,這更讓他幾乎喪失理智,不知奔向何方,不知奔到何地。

    不料他方得了寒波“寒楓真氣”,與他的“伏波真氣”攪在一起,著實難以駕馭。他愈是奔跑,體內真氣越是亂走亂闖,亂鼓亂蕩。他全身劇震,難以熬忍,再一次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傳來腳步之聲,側耳傾聽,正是博贏:“寒賊逃到何處?樞弟可曾尋到?”

    又聽天樞低聲回答:“啟稟我王,已派人四處巡查,寒氏奸賊定在地宮,事到如今他便是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死裏逃生。”

    寒浪走火入魔,身不能動,心底劇痛:“博贏?他炸毀封君台,又轉戰地宮,事到如今,我縱有天大的本領,恐怕也是在劫難逃。”

    便在此時,寒風驟起,一道黃影倏然而至。寒浪隻覺背後一痛,便被那人拎在手中,更覺風聲“呼呼”響個不停,便似騰雲駕霧一般奔走在地宮。

    朦朦朧朧,寒浪睜大一雙眼睛,奮力上看,隻見一張黃臉,年近不惑,棱角分明,溫文爾雅,恰似琵琶。他的身形,又瘦又長,更顯格外高大。

    寒浪大吃一驚:“原來是你?金峰?你不是素來交好我的長兄?難道你也投靠了博贏?”

    黃臉一聲冷笑,聞者不寒而栗:“投靠博贏?!絕不!普天之下,我隻投靠一人,那就是我自己。”

    寒波悲憤難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隻問你一句。你是否數十年如一日,在我長兄手下做臥底,與博贏互通消息?”

    黃臉隻是冷笑不斷,絕不肯透露半點信息:“死?不,有我在,你不會死。何況博贏未死,你怎能先他而去?我隻奉勸你一句,休要多嘴多舌,問東問西。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寒波登時氣急:“死便死了,死了拉倒。我死到臨頭,何必聽命於你?”

    黃臉不容置疑:“何必嘴硬?現在的你活在世上,最大的願望,難道不是手刃博贏?你隻有聽命於我,才可能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