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君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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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東吳政事堂密室。
天樞、天璿、天璣三兄弟,為了斬惡鋤奸,已是數夜不曾合眼,可是憂心之事接連不斷。
大惡已除,終點又回起點,更是寢食難安。
天樞一雙眼睛熬得通紅:“我終是想不懂,我王好容易鏟除奸佞,大好良機,千載難逢。事到如今,時不我待,本該繼承大統,上理朝政,下安百姓,一展宏圖。哪料到我等誠心誠意,率領文武百官到他王府請願,隻盼他上順天意,下扶民心,登基君位,主持大局。他卻推說病重,拒不相見。”
天璿急忙力勸:“樞兄,我王通天徹地,必有深意,我等還需細細參詳,耐心等待轉機。”
天樞心急如焚:“如此危急關頭,多種勢力錯綜複雜,多種利益盤根錯節,多種奸佞陰沉不定,多少小人坐看好戲。我王卻讓咱們接連兩日吃了兩次閉門羹。如此危局,實在雲譎波詭、撲朔迷離,我唯恐夜長夢多,錯過治亂的最佳良機。”
天璣登時大急:“樞兄萬萬切記,無論何時何地,博尚之死、寒波之亡,統統都是天意,與我王更無半分幹係。我王被惡賊寒波、寒浪所害,終能死而複生,亦是上天對我東吳的再造之恩。”
天樞聞言不悅:“璣弟,你之所言我實在不敢苟同。大丈夫頂天立地,本該除惡揚善,我王斬波除浪,本是不世之功。如今卻為了一己之名,如此瞻前顧後,如何當得起萬世之王?”
天璿更是焦慮:“樞兄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要與外人吐露一字。樞兄難道不知?我王雖是清者自清、明者自明,奈何世間多得是奸佞,素能顛倒黑白、混淆乾坤。偏偏這般小人殺殺不完,斬斬不盡,倘若我王遭受惡賊詬病,便是跳進黃河也難以洗清。”
天樞據理力爭:“事到如今,博尚諸子已被寒波屠殺殆盡。放眼君室,堪能稱王者,唯剩我王一人。我王通天徹地,功在吳越,誌在四海,他若不做吳君,誰能勝任?這般淺顯的道理婦孺皆知,我王何不順應天意?”
天璿口中急道:“樞兄,天意便是民心。君上用心良苦,求得便是天意,順的便是民心。天下易得,民心難求。咱們必須穩紮穩打,深入民心,不可操之過急。”
天樞不以為然:“我知我王另有深意,可是他應直接說與我聽,我也好有的放矢,偏偏要和我這般打啞謎。”
說話之間,便聽心腹通報:“太師金峰大人求見。”
天璿、天璣急道:“速速有請。”
耳聽腳步之聲,眾人舉目觀瞧,但見一身形高大之人快步閃近密室。此人年近不惑,一張黃臉,溫文爾雅,恰似琵琶。
天樞見之,滿麵不悅之色有增無減。
天璿、天璣卻不願怠慢,相迎以笑臉:“峰兄終是大駕光臨,我等已是望眼欲穿。”
金峰一雙眼睛布滿血絲,想是憂國憂民憂君,幾日幾夜不曾安枕。眼望天樞兄弟,抱拳拱手:“樞弟、璿弟、璣弟何必客氣?下官誠惶誠恐而來,亦是憂心我王。事到如今,奸佞終遭天譴,為安天下大計,必須速請我王登基,此事刻不容緩。”
天樞劍眉緊蹙:“正是,我等為此食不甘味,峰兄素來深得我王知遇之恩,必能解此燃眉之急,不知峰兄可有良策?”
天璿口中亦道:“滿朝文武,不下百人,兩次參拜,我王都是避而不見,隻說被奸佞構陷,更痛惜君兄,如今病勢沉重,不堪重任,再也無意複出。事到如今,你我計將安出?”
金峰連連搖頭:“夕者,玄德誠邀孔明,可是‘三顧茅廬’。我王何等身份?吳越之君,華夏之主,誰敢同日而語?俗話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兩次哪裏夠?必須三拜王府。”
天璿連連點頭:“峰兄慮事周全,隻是小弟唯恐此次再去,又與前兩次更無不同。我王好似鐵了心,不願做王者,隻想做聖人。”
金峰麵露笑容:“璿弟所言極是,所以我等必須有備而去,讓我王既做王者,又做聖人。”
天樞、天璣聞言同時出語相問:“敢問峰兄,如何有備而去?”
金峰更不說話,隻從懷中掏出一物,鋪展開來,奪人雙目。眾人當即細細觀望,卻是一張陳年的聖旨,顏色已故,陳年的龍涎香,更是寫滿滄桑。
金峰手捧聖旨,涕淚縱橫:“此乃先君遺物。先君臨終之際,秘密召集老臣頒布此詔,立我王為君。奈何我王當時身受重傷,命在旦夕,博尚權欲熏心,篡改聖意,擁兵自立。我等為保我王性命,隻好委曲求全,偷藏此詔。事到如今,此詔正好派上用場。我王再是謙恭,奈何先君之命,焉能不聽?”
眾人登時喜出望外,當即統領百官文武,三拜王府。
金峰手持先君詔書,立於階前,高聲宣讀:“寡人博桑,生子九人。寡人老邁,年過半百,今雖以壽終,亦愉悅在
懷。寡人九子博贏,人品貴重,克己奉公,諸王大臣、軍民百姓無不愛戴,必能克承大統。著繼寡人登基,即吳君位,即遵輿製,持服君禮,釋服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此情此景,博贏便要效仿聖人之風,怎敢再行裝病?念及先君,涕淚凋零,亦步亦趨,拜伏接旨。
次日,博贏登基,承繼大統,拜金峰為相,大赦天下,頒布新政。最難得的便是均田免賦,抑製豪強,獎勵軍功。
又拜天樞為北伐大元帥,天璣為副,統領十五萬大軍,劍指北晉。
天璿則是官拜府尹,統治吳都蒹城。
自是,吳越得立新君,恢弘誌士,萬象更新,一派欣欣向榮。
再說阿龍,將縹緲崖前後左右尋了個遍,仍然不見青荷蹤影。雖是急怒攻心,卻是萬般無奈,唯有跨上青馬,向南疾追而去。
悲痛無極,悔之晚矣:“我固然真心懺悔,奈何傷她太深,她自是再不肯冰釋前嫌。”
傷情心碎,策馬疾飛,忽聞身後馬掛鑾鈴之聲。一驚之下,向後觀瞧,卻是珍珠策馬緊隨其後。
阿龍雖心急如焚,卻也不能置之不理,隻好稍作等候,兩馬並駕齊驅。
珍珠善解人意,更不多言,沿著江畔,一路相隨,快馬加鞭。
一路之上但見桂江之水上天入地、千回百轉,忽而激流洶湧,忽而波浪滔天,忽而懸流飛瀑,忽而暗河蜿蜒。
二人直追至幽蘭穀,兩匹坐騎均是呼呼帶喘,疲累不堪。
眼見前方便是一家茶館,兩人對看一眼,不約而同躍下馬來意欲修整,都是各懷心事,都是極度傷情。
兩人同時驚覺頭頂傳來“轟轟隆隆”之聲,同時抬起頭來遠眺群峰,隻見桂江從半山之中勃然而出,幻成一條巨大的高瀑,如奮勇噴發的銀龍直落九天,最後墜入粵江。
阿龍風塵滿麵,雙目直勾勾地看,隻覺觸目驚心,憂心無限。
珍珠眼望阿龍,心中一痛,輕聲說道:“那瀑布乃桂江之水,源高山,走千灣,過桂城,穿深穀,繞深淵,進天坑,匯深潭,又從巨大的山中溶洞,奔流而出,在此匯入粵江。”
阿龍聞言戰栗不已:“青荷素來淘氣,極喜跳水,萬萬不要飛躍此瀑。倘若她在此處落水,豈非凶多吉少?”
珍珠猶豫再三,終於吐露實情:“珍珠實有一事放心不下,必須盡早告知龍相。小夫人已是身懷六甲,我曾親口告知她,她卻絲毫不以為然。想來,她尚且年幼,諸事不上心,更不解男女之事,隻怕會有閃失。”說話之間又將巧遇青荷,叔醫把脈之事,一一講給阿龍聽。
阿龍聞聽一席話,瞬間淚如雨下。他就那般無聲無息坐著,就那般悲悲切切聽著,半晌都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他隻覺得痛到極處,痛到麻木。一顆心甚至再沒了感受,再沒了跳動,再沒了響聲。
終於,他想起親骨肉,不由湧上一絲溫柔,但那細如抽絲的溫柔,也隻是曇花一現,又被無窮無盡的悔恨、無邊無際的憂思,徹底淹沒。
珍珠眼見阿龍得知青荷懷子,不喜反憂,更覺滿心愧疚。她本想將博贏劫持青荷、山澗遇險之事,前前後後講與阿龍聽。奈何左思右想,實在於心不忍,更覺無法言說,隻剩無可奈何,唯有灑淚作別。
眼見阿龍漸行漸遠,想到這一次怕是真的永別,瞬間淚奔。
阿龍風馳電掣,更不知如何解脫。
她真傻!她還懷著娃!她自己也是個娃!她真狠!她不要他,毅然決然離開他!
阿龍痛徹骨髓:“我更傻!居然想不到,往事如煙,隨風飄散。僅剩的一顆真心,還能劇震,隻為疼她,隻為愛她。我更狠!居然狠得下心,在九遞山射殺她,在瑤台山羞辱她,在聽風山淩遲她。”
他肝腸寸斷:“她定是新婚那夜有了我的娃!‘花仙’說的明白,她隻有三日之期,倘若不懷子,必死無疑。新婚之夜,便是她最後活命之機。懷子可助她擴張血管,打通血脈,增進血容量,促進血循環。她確是自新婚之夜,寒毒奇跡般好轉。我明知實情,卻狠著心殺死她腹中娃。事到如今,她必將大量失血,倘若寒毒作祟,又無胎兒相助,必將萬劫不複。”
念及於此,隻覺比她還傻得不可救藥,比她還狠得天理不容。
阿龍痛不欲生,策馬南行。一顆心,越奔越痛;一顆頭,越奔越疼。滿頭滿腦,想到的都是她流水一般的眼睛;滿心滿腹,掛念的都是她銀鈴般的笑聲
也不知如何來到桂虞邊境,也不知如何驗得通關文牒,隻覺那痛便如滔滔粵江之水不眠不休,隻知那疼便如迢迢邊關之路無窮無盡。
疾馳之中,忽見前方一輛金頂紅轎車駕,開路的是四匹駿馬,驚豔豪華,沿著曲曲折折的粵江之畔,一路奔馳向南。
阿龍心急如焚,怎會關心車駕?欲從左側飛馬超行,就在並駕齊驅的一刹那,忽聽車中女子銀鈴般的笑聲:“昨日真是陷到了極點,幸而我能大難不死,不知日後可能因禍得福?”
聽話的瞬間,阿龍隻覺熱血沸騰,身心膨脹,大喜過望。隻覺呼吸不息,喘不過氣。最難控製的便是心跳,根本不能自已。
青荷的歡聲!青荷的笑語!青荷的氣息!
正自欣喜若狂,又聽青荷一聲嬌笑:“也怪我未加防範,前日才會陰溝翻船,以後定要多聽哥哥之言。”
毋庸置疑,就是青荷!
阿龍再不多想,“飛龍劍”極挑轎簾,向內觀看。
車駕之內,端坐四人,兩男兩女,青春無敵。
別人猶可,奪人眼球的便是青荷。她一襲紅衣,一臉歡笑。
阿龍一顆心止不住狂跳,更是不由自主一聲驚呼:“青荷!”眼淚已是奪眶而出。
萬萬沒有料到,話音未落,便聽當頭一聲斷喝:“大膽淫賊,鬼鬼祟祟,獐頭鼠目,意欲何為?”
說話之間,數支“空明神釘”直襲麵門,快如閃電。
阿龍大驚失色,極速鐙裏藏身,堪堪避過。
不料剛剛翻身上馬,未及二次挑簾細看,車駕中便飛出一位黑衣少年,但見他衝天而起,乘勢而落,“四空五明掌”駭電拍出,一招“長河落日”由上而下淩厲出擊,快過電光,猛過勁浪。
危急之間,阿龍故技重演,又是一個鐙裏藏身。馬腹之下偷偷觀瞧,襲擊者不是別人,正是昨日漓象宮浴血奮戰的淩傲。
阿龍大吃一驚,更是心下決斷:“此乃南虞大將軍,算得上光明磊落,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出手須多加小心。”
哪料到,淩傲一擊不中,飄然落地,騰空又起,一招“空山新雨”再次來襲。但見掌風錯落,掌法撲朔;氣勢如虹,奔行如風。
好招堅持用到底,阿龍第三次鐙裏藏身,躲過絕命偷襲。
淩傲雖是暴怒不已,功夫卻俊秀飄逸,身法更靈異快疾,便如天馬行空,月明千裏,窮追不舍,從阿龍飛馬身側飄然而過,一掌“大漠長傻”,似輕描淡寫,實則重重殺機。
阿龍素知“空明掌法”空靈飄忽,虛幻相生,變幻莫測,難以捉摸,不由得一聲驚歎:“好俊的‘四空五明掌’!”當即追問:“敢問季空大俠,可是令尊?”
淩傲三擊不中,急躍數丈,半空落下,陡然站定,攔在阿龍馬前。
陽光下,微曦中,然而立,玉樹臨風。細細觀看,目若丹鳳,眉似臥蠶,鼻直口方,麵如冠玉,英氣逼人。
這般絕世美男,居然喝出冷句冷言:“原來是西蜀龍妖,憑你也敢直呼我父的名號?”
眼見淩傲視己不共戴天,更見青荷車駕漸行漸遠,阿龍心似油烹,根本不願糾纏。瞬間騰空飛起,縱身躍過淩傲,奔著車駕極速逼近。
淩傲怒目圓睜,氣運丹田,施展“淩空奔月”,飛身而起,憤然急追。更是舞動“四空五明掌”一招“鷹擊長空”,勢如奔雷。
阿龍不避不讓,一提真氣,就著空明掌風,陡然縱躍,便飛至車頂。
哪料到方才飛落,車駕之中又飛出一個白衣少年,但見他人到車頂搶步而上,一招“迅電流光”,打出“霹靂神掌”,直奔阿龍胸膛。
掌擊阿龍的不是別人,正是南虞儲君阿逢,雖說他年紀尚輕,“霹靂神功”卻爐火純青。刹那間掌風過處,如同霹靂驚空,驚濤拍浪,風起雲湧。
阿龍斜身略避,“霹靂掌風”擦肩而過。一招過後,對方根底了然於胸,與此同時疑竇又生:“毋庸置疑,此人便是阿逢,數月之前亦曾壞我顛黔大計。隻是,他的‘霹靂掌風’為何夾雜‘劈風真氣’?當今之世,聽風傳人隻剩我和師兄,難道他與師兄大有淵源?”
念及於此,仔細向阿逢望去:一頭黑發,柔順發亮;五官分明,個性張揚;一雙劍眉,英挺流暢;尤其是一雙星眸,炯炯有神,氣勢郎朗,乍現精光。少年老成之中,夾雜著不羈和坦蕩,凸顯著風流和倜儻,當真是叱吒風雲、英姿颯爽。
看他的模樣,阿龍更是想起師兄,依稀往事如昨日重現,傷情舊夢卻再難重圓,隻覺心頭如遭重重一擊,更是重重一痛。
心底一聲長歎,不盡黯然:“十七年如同彈指一揮間,隻剩雲煙,俱已消散。”
阿逢眼見對方對自己不住觀看,陡然憶起數月前的滇黔鏖戰心下,登時了然,口中一聲斷喝:“來者可是西蜀龍相?孤素來以為龍相乃正人君子,今日何故偷窺孤的女眷?”
阿龍拋卻往事,聽聲辨音,更是滿腹驚疑:“阿逢不僅武功身法,便是言行舉止,更與朝陽何其神似?”念及於此,急忙出語相問:“敢問南虞殿下,你可識得朝陽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