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明月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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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龍不由心中一急,肋下更是一痛,眼前便是一黑。他摸索向前走,聲音都在顫抖:“青荷,新婚誓言,你難道已經丟到腦後?今生今世,永不言棄,這話說自誰的口?做過的承諾,怎能付水東流?”
萬萬不曾料到,話音未落,一個巨浪打了過來,刹那間波濤翻湧,戰艦巨顫。阿龍重傷之下神誌不清,立腳不穩,一個踉蹌就要跌倒在地。
正當此時,一股巨力,憑空而起,駭電來襲。
阿龍本就奄奄一息,加之意亂情迷,全然料不到突發而至的重擊,躲不能躲,避不能避,哼也沒哼,便被打飛上天。猶如駕霧騰雲,飛向製高點,不及反應,陡然下墜,摔向萬頃。
他身在半空,已是萬念俱灰,隻覺身心再不能合一,意誌不再屬於自己。沉入迷夢,耳畔不斷傳來低聲輕語:
南有荷珠,不可眷顧。虞有荷露,不可求悟。翹翹踟躕,離情離苦。之子於歸,別愁別路。
南有荷珠,不可盼顧。虞有荷露,不可求渡。翹翹踟躕,朱江千阻。之子於歸,萬濤難書。
南有荷姝,不可垂顧。虞有荷舞,不可求慕。翹翹踟躕,魂魄俱出。之子於歸,生死無助。
南有荷姝,不可回顧。虞有荷舞,不可求妒。翹翹踟躕,天地不忤。之子於歸,相思無處。
正在空中魂斷神傷之際,遠遠傳來一聲嬌斥:“淩傲!你藥喝到肚子裏,還是喝到腦子裏?誰讓你乘人之危?你怎不分個青紅皂白?他數次救我性命!剛剛還舍命救過你!你卻恩將仇報?”
落水一瞬間,青荷已縱躍至身畔,將阿龍搶在懷中,便如情定蕪江那日,她已經開始與驚天駭浪搏命抗爭。
阿龍痛到極處,反而豁然開朗,心中曙光綻放。
隻可惜,欲奮力睜開迷離的雙眼,卻隻看到一片黑暗,身畔喧囂的浪,化做一片虛無。瞬間,他的思緒又蕩回蕪江,不由身心為之一暢。
恍惚中,他看到了青荷,清澈的微笑,在她的臉上綻放;灼燒的異彩,在她的雙眸流淌;沁人的芬芳,在她的梨渦飄香。
是了,青荷將他攬在懷中,撥開陰霾的迷茫,飛向明亮的晨光。
可是,這般美妙的景象,猶如天堂的溪水流向地獄的深淵,瞬間不見;猶如夢幻的微風掠過現實彼岸,瞬間飛散。
阿龍忽而喜到極致,忽而悲到極點,終是熬忍不住,徹底昏迷。
海盜船上,依然酣戰。
常翼力大無窮,一聲長嘯,“軒轅錘”霍地進招,急如電火,威猛無敵。
“鳳爪”雖是勇猛,怎敢徒手與重錘對接?登時氣紅了眼,更是探出左臂,妄圖從錘擊縫隙間抓向常翼前心。
常翼看似彪悍,實則靈巧,一招“石破天驚”,“軒轅錘”擊向“鳳爪”前心。
“鳳爪”一驚,不敢硬碰硬,向後一仰,急速回避。
常翼向左一封,“軒轅錘”疾如閃電,向“鳳爪”左右夾擊,呼嘯而來。
“鳳爪”畢竟身經百戰,經驗老道,瞬間爪招三變,“鳳火”更是疾發疾收,駭人雙眼。
常翼臨危不亂,“軒轅錘”奮力一振,身子風車般向左一旋,錘未收,身形已趁勢奔走,先解了險招,又急拍“鳳爪”前心。
“鳳爪”飛身掠過,一招“丹鳳朝陽”,回手一爪,裹挾一簇火焰,朝常翼的麵門急拍過來。
常翼霍地翻身躍起,飄身一避,一招“天造地設”,“軒轅錘”駭電出擊。
泰格一邊鏖戰“鳳尾”,一邊製衡眾賊,偷眼觀瞧,眼見阿逢一行已經脫險,再不戀戰,虛晃一招,迅疾打了一聲呼哨。
常翼舞動“軒轅錘”,看似猛張飛、悍李逵,實則心思細膩,更與泰格心有靈犀,當即思索全身而退。
兩人珠聯璧合,同時甩出數支“蒹葭蒼芒”,先後逼退“鳳爪”、“鳳尾”連番進攻;緊接著,縱身急躍,手中“軒轅劍”、“軒轅錘”左右疾揮,劍招發處,直如風翻雲湧,眾海盜哪裏攔截得住?
頃刻之間,二人已將舢板搶在手中,向海麵奮力一擲,與此同時,腳尖點地,飛身躍起,雙腳旋風般急速跟踏,便如騰雲駕霧一般,踩上舢板,飄飄蕩蕩,飛向風口浪尖。
他兩人水上功夫如此俊俏,當真驚駭了眾海盜,個個瞠目結舌,看得雲山霧繞。
不及眾海盜反應,二人已是借著風湧,憑著浪勢,踩著舢板,躍入海中,向著“海納戰艦”極速飛行。
月光之下,驚濤駭浪之中,一對銀色舢板,一雙衝浪英雄,如同奔雷閃電的戰神,駕著兩葉扁舟,劈波斬浪,無極歡騰,無畏暢行。
阿龍卻似墜入深淵,前路一片迷茫,世界一片黑暗。
不知暗了多久,忽覺亮光閃閃,眼前便浮現出一張微笑的臉,不由前心一熱,後心一暖。
怎麽?終於死了麽?解脫了麽?眼前的可是軒轅的笑臉?身後的可是青荷的溫暖?
是了,她修煉的“蒹葭露飛霜”,本是與“軒轅神功”一脈相承,更何況她心地良善,自是極有善緣。倘若她得軒轅庇護,未嚐不算圓滿。隻是不知,臨死若想再看她一眼,能否如願?
飄飄蕩蕩,蕩蕩飄飄,不知又過了多久,阿龍好似醒轉,又好似從未入夢。心念愛侶,奮力掙紮,睜開雙眼,青荷果然就在身邊。
大喜過望,揉眼再看,隻剩心傷,故人又在何方?忽聞身側傳來輕語,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響在耳畔:“龍相醒了,快去稟告夫人。”
側耳傾聽,室內四人,個個斂聲屏氣,肅穆嚴整,都是畢恭畢敬侍立床前。門外兩人,倒是聞聲而動,火速出行。
不過片刻之功,隻覺清風徐來,羅襪生塵,更聞鳥語花香,春色昂揚,一絕色麗人率眾飄然而入。
恍惚中,她不施粉黛,素服簡裝;星眸流波,峨眉舒張;嫵媚嬌柔,聰慧無雙。不是青荷卻是誰?
欣悅無限,喜樂無極,擦亮眼睛,仔細觀瞧。怎麽?並非是她!非但不是她,容貌豈止大相徑庭?簡直形同天壤。
美人行為端莊優雅,言語溫柔賢淑,舉手投足,都是大家風範。
盼來盼去一場空,似曾相識一場夢。
失望至極,一陣傷心,難以自已。是了,傷了心,損了腦,花了眼,看誰都像夢中人。
麗人彬彬有禮,落落大方,微微淺笑:“龍相昏迷不醒,已是整整三日三夜。愁得我家夫君‘高堂明鏡悲白發,朝為青絲暮成雪’。”
阿龍心懷感激,掙紮著欠起身形:“多謝夫人救命之恩,敢問尊夫高姓大名?”
麗人想起夫君,登時眉開眼笑,雙眸透著靈動,令阿龍眼前一亮,繼而恍然大悟:“她那雙美眸,漆黑又閃亮,狡黠又俏皮,與青荷何其神似?兩人因何有相像的眼緣,難道此中大有淵源?”
麗人愛屋及烏,展頤微笑:“龍相見過我夫君,他人稱泰格,對龍相稱頌備至,敬佩有加。”
阿龍滿懷感激,恭敬回禮:“原來是泰格將軍,久仰久仰!”
眼看阿龍欲掙紮而起,泰夫人忙婉言相勸:“龍相尚未康複,夫君臨行之時,千叮嚀萬囑咐,定要我時刻守護。”
阿龍口中急問:“不知泰將軍身在何處?在下可否親自拜謝於他?”
泰夫人聞聽此言,果然言辭甚是閃爍:“夫君要務在身,午後方能回來,不勞將軍久等,自會前來相見。”
阿龍一番考量,心中暗想:“這位泰格將軍,定是三日前海戰中,乘風破浪,揮劍斬盜的青衣少年。想來,我被淩傲打下海,又被青荷所救,她與泰夫人交好,便托泰格好生照料。”
想到青荷總是避而不見,阿龍不由心痛如錐:“她依然懷恨在心,怨我禽獸之行,實在不肯諒解,是爾做出如此非常之舉。”
他心念青荷,如何躺得下?憂急之中,隱隱約約聽到遠方浪湧之聲,估計此地距夢荔灣不遠。服過一些滋補湯藥,便掙紮起身。
泰夫人對夫君奉若神明,是爾陪在阿龍身側,款款出門,但見全府上下張燈結彩,喜字喜文隨處可見。再看左右,侍者如雲,個個看著泰夫人如觀天人,滿麵敬服,恭順有加。
阿龍心道:“原來泰格夫妻也是剛剛大婚。這位泰夫人乃大家閨秀,秀外慧中,是爾深得上下人心。她與英雄神武的泰格,倒是一對佳偶,可謂珠聯璧合。”
隱隱約約又聽荷塘池畔有人輕言輕語,卻是一高一矮兩個侍女。但聽高挑的一個說道:“今日公主大婚當真風靡悅城,大街小巷,不知喜樂到何方?”
矮小的一個輕笑:“是啊,到處都是笑語歡顏,全城都是人滿為患。”
高挑美女笑道:“夫人看似嚴謹,實則寬厚,過上一時半刻,夫人便去送親觀禮,咱們正好跟著受益。”
阿龍雖與侍女隔了一箭之地,卻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聞聽此言,臉色瞬間慘白:“青荷是阿逢之妹,自然便是南虞公主。不好,大婚的就是青荷!她將與那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的南虞大將軍成婚!與那愛她寵她的南虞夫君淩傲成婚!”
這般一想,痛徹心扉!
不行,再不能裝聾作啞!
阿龍對美人深施一禮:“感謝泰夫人悉心救護,龍某要事在身,待了卻心事,再與泰將軍敘舊!”
言畢,再不顧泰夫人全力攔阻,頃刻之間,氣運丹田,飛身縱起,躍出門去,拔足狂奔,轉眼間又越過數重樓宇,終是飛出泰格府邸,不見蹤跡。
早年間,阿龍曾與師姐遊曆過南虞,循著驚人的記憶,不消片刻便奔至悅城正中心。更是穿街過巷,直奔荔粵宮。
登高遠眺,荔粵宮位於悅城正中心的荔粵山上,
天悅街直通宮北玄武門,並與宮內荔粵街南北貫通。
阿龍尋了處僻靜之所,飛身而入。尋了數圈,終是未果,隻剩悵然若失。正自傷痛,半空中忽然飄過一道白影,翩若驚鴻,宛如遊龍,迅捷無極,轉瞬即逝。
阿龍如在夢中,夢醒之時更是驚詫的一顆心幾欲爆裂:“看他身法,正是‘霹靂奔雷’!看他背影,正是朝陽師兄!”
更是不敢怠慢,一路向南,風馳電掣,緊追不舍。
哪料到,追出荔粵宮,追出悅城,不曾追上師兄,印入眼簾的卻是四個黑衣蒙麵之人。其中,三個彪形大漢,一個婀娜嬌娘。
為首一男一女,奔速極快,容顏看不清。斷後的兩人,毋庸置疑便是“鳳爪”、“鳳尾”。看他們步伐輕功,用的是“鳳火飄影”上乘武功,自是飛簷走壁,騰躍如飛。
阿龍隻看了一眼,怒發衝冠,悲憤難忍,幾乎不能自已:“為首之人,‘鳳火神功’出神入化,定是‘鳳焰’。師仇不共戴天,師兄卻不以為然!甚至助紂為虐,推波助瀾!”
他身受重傷,大敵當前,自然不敢貿然上前交戰,隻盼能查到惡賊隱身之所,師門大仇來日再報。
運轉真氣,側耳傾聽,為首之“鳳焰”低聲說道:“翅妹,萬萬不曾料到,我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本想趁亂劫持小新娘,幫她好好鬧鬧洞房。不料,我兒卻能未雨綢繆,不僅調虎離山,而且轉瞬不見。”
阿龍聞言目眥盡裂:“好個‘鳳焰’,不僅害我師尊,還要搶我愛人。”不假思索,緊跟四人身後,隻盼查出四人底細,盡快將之一網打盡,一來一血師仇,二來保護青荷周全。
那個風月俏佳人緊貼“鳳焰”身畔,炫舞猶如鳳開屏,聲音如同雨霖鈴:“我君總是一廂情願,翅兒說過多少遍?他怎可能是我君之子?他又何曾做過孝子,把我君放在心間?”
“鳳焰”一聲長歎:“翅妹,瀟湘走了十七年,早已神魂聚散。你怎還是放不下?非要吃這幹醋?”
“鳳翅”怒意頓起:“不是‘鳳翅’愛吃幹醋,我君幾次三番對豺狼心慈麵軟,如今又自欺欺人,認敵為親。他能苟活至今,全仗我君手下留情。他卻以怨報德,千方百計欲將我君趕盡殺絕。”
“鳳焰”連連搖頭:“此言差矣,我兒倘若真想殺我,當年你我必死無疑。”
“鳳翅”滿麵不悅:“他就是披著羊皮的狼,我君卻視而不見,還總是以德報怨。”
“鳳焰”一聲輕笑:“與羊鬥法,何樂之有?與狼共舞,其樂無窮乎?翅妹你看,因為咱們數次打草驚蛇,導致他全身戒備,對一雙兒女防護的滴水不漏。如此狡猾,像不像我?不僅如此,你看他出嫁親女,作勢舉國歡慶,他卻深藏不露,隻看敵人現形。”
“鳳翅”蛾眉緊蹙:“本想乘他疏忽大意,殺他個措手不及,如今卻難如願。”
“鳳焰”一聲冷笑:“翅妹,今日反擊確實不是時候。咱們重在一探虛實,萬萬不可貿然行事。你不見悅城上下戒備森嚴?咱們根本沒有機會得手。”
“翅妹”不以為然:“分明是我君遊移不定。依我之見,他再是行事縝密,也會馬失前蹄。到那時,我君重歸,迫他退位,匡正社稷,天下大統。”
兩人功力極深,離得又遠,何況南虞話又如此拗口,阿龍實在聽不真切,想不透徹。
唯有發足狂奔,直追至夢荔灣。五人卻已飄身上船,隻看到遠去的風帆,一切如夢如幻,皆已不見。
阿龍隻覺胸肋劇痛,心知重傷未愈,便是追上仇人依然不敵。眼見今日報仇無望,無可奈何焉,隻好悵然而返。
待到輾轉回至宮門,但聞守城侍衛,滿麵興奮,議論紛紛:“君上體恤百姓,素來節儉,從來不曾鋪張。今日嫁女,總算開回先例。公主儀仗隊浩浩蕩蕩,逶迤數裏,前後不能相望。可惜眼花繚亂,分不清公主鑾駕,看不清殿下芳容,當真終生之憾。”
阿龍聞言心上一急,飄身回轉,急切之中詢問路人:“敢問淩氏將軍府,卻在何處?”
那人向東一指,口中嗦:“一路向東,繞過三道街口,再折而向南,見到一處高門大院,哪裏便是駙馬府。公主鑾駕方才過去,現下估計已經正殿抵達。長話短說,兄台隻要哪裏熱鬧奔哪去,自然都是沒錯。”
阿龍唯恐誤了吉時,事態嚴重到一發不可收拾,一路憂心不已,腳不沾地,急奔悅東路。轉眼之間,又飛出數裏之遙。
果不其然,喇叭嗩呐聲已經穿到耳畔。隔著一條街,便聞鑼鼓鞭炮喧天。阿龍那劇烈的心跳,比穿雲裂石的鑼鼓聲,還要振聾發聵;比驚天動地的鞭炮聲,還要震耳欲聾。
抬頭觀望,大街小巷,人聲鼎沸,水泄不通。送親、迎親、護駕之人,成百上千,摩肩接踵;隨喜、同樂、圍觀之人,熙熙攘攘、迤邐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