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魁星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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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便刮起了罕見的狂風。轉眼之後,走石飛沙,黃塵漫天揮灑。
世界,本是暗無天日,本是死亡空洞,本是昏睡不醒。那狂風,卻突然覺醒,陡然咆哮,裹挾著一切,滾動著一切,吞噬著一切,將陰鷙烏雲,將蔥蘢樹木,將萬頃波濤,裹挾翻滾,吞噬幹淨。
頃刻之間,雷電大作,耀眼奪目,震耳欲聾。
大雨傾盆,冰雹來臨,真好!可是,因何隻驅趕潑墨烏雲?因何隻飄蕩崇山峻嶺?因何隻洗滌花草樹木?因何隻翻滾長江浪濤?因何不能衝破暗無天日?因何不能敲醒阿龍?因何不能拯救阿龍睡去的生命?
彼時的青荷,已經徹底放棄求生欲,積攢出最後一絲力氣,隻為說出最後一句:“阿龍,我再不逼你回南虞,咱們現在就去荔枝山,找回從前的從前。”
言畢,沒了知覺,沒了記憶,沒了心跳,沒了呼吸。
博贏緊抱氣若遊絲的青荷,看著她傷心欲絕的臉,隻覺機關算盡,到頭來愛荷成傷,淚灑千行。
次日一早,青荷才悠悠醒轉,模模糊糊看見一位慈眉善目的醫者,朦朦朧朧聽見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君上不必憂心,小娘娘傷勢不重。隻要每日敷用‘魁星還魂散’,過上三五日,定會行動自如,完好如初。”
下一刻,金色的廣袖晃動,雲濤洶湧;金色的袍飄蕩,蟠龍縱橫。一張俊顏浮現,鼻直口方,棱角分明,無可挑剔。一雙長目晶亮,墨玉般的瞳仁璀璨生輝。一對劍眉飛揚,王者之氣,不彰自顯,卻是博贏低聲說道:“好,寡人曉得了。狼弟歇息去吧。”
射狼恭恭敬敬又說:“微臣告退。還請君上銘記,回魂散隻能外敷,不可內服。否則,必有性命之憂。”
恍惚中射狼連同那恭恭敬敬的聲音,恭敬隱退。
青荷但覺通體清清涼涼,滿懷心底無盡悲愴,聚焦雙目,凝神相望。
真真切切印入眼簾的果然是博贏,他正在給她敷藥,一如當年,認認真真,那時候她也是掙紮在死亡邊緣,被阿龍一針穿心。
青荷掙紮而起,淡淡看向他,冷眸中沒有絲毫熱度。
博贏不以為意,繼續含著暖笑,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減緩,口中更是輕輕柔柔、一往情深:“青荷,你雖無性命之憂,但若不好生醫治,難免會落疤痕。我請射狼親手為你調製‘魁星還魂散’,定讓你的冰肌雪膚,完好如初。”
青荷聞言隻覺可笑:“沒了阿龍,何事再掛我心間?玉質冰膚為誰生,鮮滑水亮給誰看?”
想到阿龍,她不由得垂下眼簾,目光流水一般,不盡溫柔,不盡清澈。
博贏見了,不禁渾身戰栗。
他一手拿著藥碗,一手體貼入微,口中顫聲說道:“青荷,今日驚蟄,兩年前的今日,你便從我大帳逃脫。當真是‘驚蟄驚蟄’,失而複得。你可還記得,昨日的承諾?青荷,我不要你任何付出,隻求你能接受我。”
萬萬料不到,青荷居然一笑莞爾,極盡嬌美;青荷居然一吐幽蘭,極盡柔和:“我這一生一世,隻接受阿龍一人。不,不光一生一世,以後的生生世世,隻愛阿龍一個。”
言畢,看向床側雕花屏風,上開嬌豔的卷丹百合。是了,阿龍曾用它親手做過新婚花冠。
青荷徹底陷入深深追憶,再無心情理會博贏。
她茫茫然望著百合花,眼淚匯流在睫毛上,又行滴落,又順著雙頰流淌。她毫無知覺,這世間除了阿龍,什麽都喚不醒她的夢。
博贏定定望著她,心潮翻湧,無數起落。昨日從她懷中脫落的那封的休書,影影綽綽,血跡斑斑,浮現眼前,至今還帶給他無極的震撼。這更讓他堅信:“青荷與龍帆從來也不可能是堅實一對,非但不是,他們的情感猶如空中樓閣,不僅毫無根基,而且虛無縹緲,不僅負重累累,而且一觸及碎。”
半晌,博贏才把藥碗放置床邊,凝神看著愛人,恢複一臉歡笑:“青荷,我知你心思善變,這樣最好。即刻,我就讓你知道,我的寵,我的愛。我定讓你知曉,我的好處,龍帆永遠達不到。到那時,你自回心轉意,生生世世,隻想對我一人笑。”
可是,一番熱擁熱吻,一番輕憐密愛,隻換來意猶未盡,隻換來愛欲焚身,隻看出她的虛弱無力,奄奄一息。
博贏強自忍下饑渴,戀戀不舍,低沉著嗓子說:“青荷,你一日一夜水米未進,咱們先用早膳,有了力氣再行言歡。”
他下床、轉身、端早膳,回過身來,發現她躺在原地,紋絲未動,依舊呆呆出神。
博贏雖覺傷心,依然此情不移,噓寒問暖,可是隻換來她的麻木不仁。
他輕擁輕抱,將她輕放床頭,墊上枕靠,用羹勺喂她米粥。
青荷依然一動不動,甚至不肯稍微合作。
博贏歪歪頭沉吟片刻,微笑著說:“是我會錯了
荷意。我的青荷,自是急著先做我女人,才肯用我的早膳。夫君方才半途而廢,實在不夠溫存體恤,難怪寶貝無聲抗議。”
青荷充耳不聞,依然大瞪著空靈的美目,望向屏風上的卷丹百合,癡癡迷迷,不錯眼珠。
博贏的耐性轟然崩塌,再也壓製不下,他將餐具放至床頭,便將半臥的青荷橫放在床。
幾番柔情,幾番蜜意。幾番溫存,幾番豪放。幾番顛倒,幾番癡狂。
雖是愛到窒息,雖是樂到癡迷,仍是不敢十分用強。博贏喜樂至極,貼著她的耳畔如同囈語:“青荷,好緊,夫君好歡喜。隻是,夫君不能由著自己,還是給你同樣的歡愉。”
眼見青荷無動於衷,博贏更加急不可耐: “夫君盼著你放鬆,這樣你才不會痛。”
話雖如此說,他已迫不及待,渾身戰栗,飛天:“青荷,痛不痛?”
刹那間,從未有過的歡愉激蕩全身。他掙紮著,熬忍著,肆意著,身下盡量放慢放緩:“青荷,喜不喜歡?”
沒有反抗,沒有回應,更讓他欲壑難填。他唯恐弄痛摯愛,強忍著放慢節奏,顫抖著雙手,捧起她絕美的臉,對她嬌豔欲滴的紅唇,忘情熱吻:“青荷,你果真愛我。”
讓博贏疑惑不解的是,他的激情、他的熱吻、他的愛戀,隻換來他自己的魂魄迷失,青荷居然絲毫不為所動。這讓他不可思議:“她難道不是女人?沒有一絲女人的愛念?”
他是過來人,不由滿心疑惑:“她那麽緊,分明是初愛,她難道不痛?怎麽可能?不痛也就罷了,一向比野貓還任性、比兔子還狡猾、比猴子還頑皮的她,居然對我放任自流?”
事到如今,博贏根本抑製不住狂熱的心,根本控製不住洪荒之情。他如同漂浮在漫天雲霧裏,他如同掙紮在洶湧波濤中,魂不守舍,妙到巔峰。
隻是,迷之離中,陶醉之中,顛倒之中,一股異香,濃鬱醇烈,苦澀清涼,撲鼻而來。
博贏大驚:“怎麽,‘魁星還魂散’?居然來自她的口,而非她的身!”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電般襲上博贏心頭。他再也無暇歡好,一切愛欲,所有歡愉,統統拋散。他急切望向床頭藥碗,更是大驚失色,放置‘還魂散’的藥丸居然空空如也。
博贏大叫一聲:“青荷,‘還魂散’?你喝了?一滴不剩!”
青荷更不答言,隻是望著屏風上的卷丹百合,顧自出神,對他毫不理睬。
那一刻,博贏作為君王,如同彈簧,雖是赤身露體,卻完全不顧及顏麵,一躍而起,握住她的雙足,將她如飛倒轉。
青荷陡然被倒懸,頭下腳上,頓感胃中翻湧,腹脹難忍,大口大口薑黃的藥汁,自鼻口之中噴射而出。
博贏又驚又怒,又急又怕,照著她的前心後背,不斷拍打。
青荷狂吐不止,直到窒息。
直到青荷吐得奄奄一息,博贏才將她放下又橫放在床,急切端來大杯溫水,捏著她的鼻子又是一路狠灌。
停了片刻,又將她倒提起來,狠命拍打。
瞬間,青荷的胃又是翻江倒海,湯汁自她鼻口噴瀉如注。
半晌之後,呼吸不吸的她才被平放下來。此時的她,已是臉色慘白,手腳冰涼,氣若遊絲。
射狼本在門外,耳聽君上房中有異,吃驚非小,又聞博贏連喚數聲,聲嘶力竭,心知不好,飛身躍入。
但見青荷被卷在被中,雪白著一張臉,氣息全無。
博贏心急火燎,氣急敗壞:“狼弟,大事不好,整碗‘還魂散’全被她吞服。”
射狼聞聽心驚膽裂,盯著滿地藥汁,才略有安心,依然戰戰兢兢,口中急道:“定要迫小娘娘全數傾吐。”
博贏臉色十分難看:“能吐的都逼她吐了,隻怕腹中還有少量殘餘,無可奈何也!不知她可有性命之憂?”
射狼沉吟片刻:“若隻殘存少量,並無性命之憂。隻是……,隻是……”話未說完,猶猶豫豫,不敢再說。
博贏怒道:“隻是什麽,快說!”
射狼急道:“‘還魂散’中有消炎、鎮痛、麻醉之物,會影響小娘娘視覺、聽覺、知覺和感覺,甚至會讓小娘娘混淆記憶,產生幻覺。”
眼見博贏一臉憂色,射狼急忙補充道:“君上不必憂心,病狀不會拖延太久,小娘娘天賦異稟,身強體健,過上三五日,自會恢複如初。”
不知經曆幾度風雨,不知經曆幾度輪回,青荷再次醒來,居然被人從身後緊抱在懷。
這胸膛如此溫暖,怎會不是阿龍?
青荷急切翻過身來,果然,阿龍的一張黑臉,赫然呈現眼前。他靜靜沉睡,滿帶剛毅果敢的美。
青荷一陣狂喜:“想來,那些驚險,那些磨難,雖是可怖,雖是傷痛,卻是一場虛驚。原來,阿龍好端端活在世
上,並未與我失散,我們雙宿雙棲在恬靜優美的聽風山。”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青荷趴在他的懷,無限歡暢,無限圓滿,又親又蹭,嬉皮笑臉,撒起嬌來:“阿龍,快快醒醒,你難道忘了?咱們今天還要攀爬荔枝山!”
誰知,這般努力騷擾,阿龍居然醒的這麽慢,遠不及往日機靈。
青荷實在等不及,輪起小拳頭,雨點般敲打他的胸口。
他抻了大大一個懶腰,打了長長一個哈欠。不知為何,他的語調裏全是她毫不熟悉的淫戀和慵懶:“你個磨人的寶貝!昨夜可是整整愛了你七回,夫君真的好累,你卻不知饜足,甚至不讓我好好睡!”
他無可奈何,終於睜開雙眼。不料一眼望見愛人,便如魔鬼附體一般,渾身戰栗,不顧一切,翻身而上,擁抱激吻:“既然寶貝沒愛夠,夫君怎能吝惜一己之身?”
他哪裏是吝嗇,分明是攻城略地,強取豪奪。
他怎這般肆無忌憚,親得她小嘴火辣辣的痛,壓得她傷口火燎燎的疼。親親壓壓也就罷了,還沒完沒了。
青荷滿腹猶疑:“阿龍怎麽這麽重?壓的人氣都透不上一口?”
青荷呼吸不暢,傷口劇痛,費了好大勁,才緩上一口氣,掙紮著叫出一句:“阿龍!你怎這麽太沉?真真壓死人?”
他聞聲無極驚詫,急忙翻身而下,目光灼灼、仔仔細細看了又看,仿佛要識破她的千變萬化。
青荷比他更驚詫:“他的眼睛因何不斷變化?先是深藍,又是黑紫,繼而青黃,最後變成綠油油?”
他沉了很久,才幽幽說道:“寶貝,不要叫我阿龍!”
他的聲音十分低沉,十分冷清,遠遠不及往日悅耳。
青荷抽身出來,有些疑惑,有些失落,小臉貼向他胸膛,隻覺不似往日那般堅實可靠、堅韌剛強。猜忌之中,忙看向他的雙眼,更不像從前那般,又黑又亮,閃閃發光。
這讓她無盡悵惘,更生出難以抑製的失望。
青荷奮力驅逐不快,依然詫異至極:“阿龍,我一向這般叫你,你自己也極是愛聽。你不願被叫阿龍,我可要叫你阿蟲。”
他甚是不悅:“寶貝,我寧可聽你叫我阿蟲!”
青荷大吃一驚,拚死抗拒:“我可不想要阿蟲,隻想要阿龍。”
他不再說話,良久地、默默地看著她。
青荷莞爾一笑,一個滾翻,脫離他的懷抱。不經意間又是一眼,便望見卷丹百合屏風,不由開口笑道:“阿龍,我今日陪你去荔枝山,你可喜歡?阿龍,你看,那連綿起伏的荔枝山,像不像一條飛舞盤旋的巨龍?阿龍,你看,那淙淙流淌的荔枝河,像不像播撒悠揚古曲的琴弦?阿龍,你看,那一棵棵高大挺拔的荔枝樹,像不像英姿颯爽的天仙?阿龍,你看,那一串串荔枝,像不像熱烈燃燒的火焰?阿龍,你看,那一顆顆荔枝,像不像晶晶閃亮的紅寶石?難怪阿龍對此癡念不斷,江山如詩,風景如畫,美輪美奐,驚詫我的眼。”
他將她輕抱過來:“青荷也喜歡荔枝麽?我也喜歡,等咱們回了東吳,再過上數月,我就可以帶你采摘。”
青荷微微一笑:“阿龍,你又騙我。你在西蜀,而非東吳。西蜀哪來荔枝樹?荔枝南國才有。每到夏季,荔枝掛滿枝頭,我繞進園後,偷偷采摘。我每次都是摘下七顆,一顆給父親,一顆給母親,一顆給哥哥,一顆給姐姐,一顆給泰哥哥,一顆給嫦雯,我自己留上一顆。如今,我要多摘一顆,你猜我會給誰?那還用問?當然是給我的阿龍。阿龍,我替你剝一顆好不好?你有沒有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撲鼻而來。你看,這透明的果肉,多像一顆溫潤的白玉,看著都要怦然心動。輕輕咬它一口,汁水溢滿嘴巴,多像甘甜的泉水,何等沁人心脾,何等甘之如飴?阿龍,你猜荔枝的味道像什麽?就像阿龍給我的初吻,甜甜的,美美的,純純的!”
他聞聽此言,激動不已,久久地親吻,愛撫,喘息:“青荷,甜不甜?美不美?”
青荷卻更覺喘不過氣,皺起眉頭:“不,阿龍,你的吻怎麽全然沒有荔枝的味道?”
未及說完,他再一次渾身戰栗,將她禁錮在身下,將她緊緊地、忘情地箍在懷裏:“荔枝的味道?當然會有!但凡你想要,夫君都會給。不遺餘力,傾盡所能。”
青荷的臉緊貼他的臉,她的唇被他含在嘴裏,可是,沒有溫暖,沒有愜意,居然是無邊的恐懼,無沿的窒息。
他是那般狂熱癡迷,那般溫存憐惜,那般遊刃有餘,那般纏綿衝擊,可是不知為何,她隻覺身心無盡傷痛,如同火灼,如同刀割。
青荷再也吃痛不起,皺著眉頭,悶哼數聲:“阿龍,我痛。”
他這才從亢奮中覺醒,依然緊緊相擁,不肯有絲毫放鬆:“寶貝,別怕,夫君真的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