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虞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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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贏一回蒹城,便一頭撲向朝政。他自從登基,便是大展宏圖,先是平定吳越,又是征服北晉,一路都是順風順水。不料寄以厚望的西征,居然史無前例地受挫,以至於士氣大落。全仗著他敗中求勝、指揮若定,終於讓群臣各就各位,將朝政重新拉回正軌。
痛定思痛,博贏再次致力於新政。
可是念及青荷難封,不由痛上加痛“倘若我依照規矩,將她草草收入後宮,固然有我的恩寵,卻沒有實實在在的顯赫之名,她定將險象環生,甚至保不住性命。”
思來想去,博贏隻覺痛心“可恨可恨,我身為一國之君,憂國憂民,居然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
左思右想,苦無良策,靈機一動,又召見足智多謀的天璣。
天璣聰明圓滑,倒能寬博贏之心“君上勿憂。荷姑娘心愛君上,絕不會在乎名分。當下封她昭儀,必將引起朝堂不平,後宮不寧。君上不妨遵照祖例,先封她做個美人,待誕下龍子再行擢升。總有一日,君上會心想事成。”
天璣是博贏多年的心腹愛臣,深得寵信,何況他言之有理,博贏自然從善如流。
事到如今,博贏更是心知肚明“任你是千古之帝,任你是百世之王,麵對吃人不吐骨頭的道義,除了遵守無奈何也。”
一句話,想要人前顯盛,就要忍辱負重;想要穩坐君位,必須忍氣吞聲。
無奈之餘,博贏打定主意“既然昭儀不可封,隻能讓青荷暫時受受委屈。反正來日方長,她又年輕,隻要我不放棄,她總會有出頭之日。”
因為美人位分太低,博贏依然大動腦筋“她出生在南虞,又極愛《虞美人》曲,不妨以此為封,也能聊以慰藉。”
博贏抱著如此美好的願望,派人擬好冊封美人的詔書,去尋君後金蝶簽批。因為根據東吳祖製,嬪妃冊封須得君後首肯,詔書之上也需蓋上君後鳳胤。
萬萬料不到,派去傳召的紫遙居然灰頭土臉無功而返。不僅灰頭土臉,豈止無功而返,還引狼入室。
原來是君後金蝶,率領“淑、德、賢”三妃,並九嬪九妤,大批人馬、浩浩蕩蕩奔赴華玄宮興師問罪。
當此時,博贏正在南書房奮筆疾書,批改多日累積的奏折。
博贏正批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便聽親信太監傳報“啟稟君上,君後駕到。”
聞聽此言,博贏一顆頭“轟”的一聲,脹大數倍。
他做夢也想不到,不過封個小小的美人,居然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從三宮到六院,從君後到“淑、德、賢”三妃,再到九嬪,全部出動。
如此小題大做,天理難容,人神共憤。
幸而博贏雖不是神,卻也不是等閑之人,最擅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怎會懼怕區區幾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
博贏不動聲色,低低的聲音說“宣。”
話音剛落,但聽簾瓏輕挑,便聞香氣襲人,一時間,五彩華服之色,奪人二目;更聽玲環霞帔之聲,絡繹不絕。
片刻之後,南書房大殿之上,君後尊妃,美嬪麗妤,宮娥才女,跪了一地。放眼望去,珠光寶氣,濃妝豔抹,錦衣麗服,顏色驕人。
博贏隻看了一眼,就覺顏色讓人晦氣,就覺空氣讓人窒息。
為首的貴婦,身形高大,金紗上襦,金銷長裙,金帶長垂,金釵滿頭,高髻華冠,寶飾花鈿,脂粉榮豔,分不出年紀,看不清容顏。
博贏也不抬頭,隻憑脂香濃烈,便已斷定君後金蝶駕到。
念及金蝶,博贏不由心底悲切“我違背初心娶了金蝶,金蝶忍氣吞聲入主後宮,都是一樣的目的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從前,博贏拉攏權貴,孤立博尚,抗衡寒波,又發動政變,一波三折,終是出奇製勝,打敗政敵,做上吳國最高統治者,可以說金蝶之兄金峰功不可沒。
博贏眼看金蝶,隻覺忍無可忍,幸而他想起另外一人,瞬間平息憂憤“平心而論,金峰出類拔萃,是個治世之才、肱股之臣。他雖僅長我五歲,卻是三朝元老。文治武功更是不可小覷,改朝換代的曆次洗禮,他都未受到負麵衝擊,反而在官場摸爬滾打,遊刃有餘。總之, ‘一朝天子一朝臣’對他來說,從來不適用。”
念著吃水不忘挖井人,博贏徹底壓住對金蝶的厭恨“虧得金峰臥薪嚐膽,心思縝密,那些老奸巨猾的權臣、富可敵國的財閥才會被收歸我用,不僅為我儲備巨大的財富,更助我大踏步走上輝煌之路。”
麵對群妻,博贏就此打定了主意,那就是顧全大局“對我來說,金峰實在不可多得。為今之計,必須持續委以重任,才能保證我東吳一路前行。既然金峰兄妹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金蝶的後位不能輕易變更。”
為了顧全大局,難免損失小利
,心情更要受到壓抑。
實話實說,博贏實在不願見到金蝶,今日金蝶找上門來霸王硬上弓,博贏隻好硬著頭皮勉為其難。雖是如此,心下十分不喜,臉色相當難看。
博贏長年對金蝶敬而遠之,本已習以為常、自得其樂,如今卻不得不針鋒相對,他從心裏往外隻盼回到從前,各自顧及臉麵,最好都能全身而退。一句話,他實在不願當眾鬥法,即傷國體,又傷和氣。
他的目的更是明確,就是盡快讓這個頗富心機的女人懂得一件事為了權利,必須安分守己,重新任勞任怨,做回典範,幫他打理六宮,千萬別染指他的內政。
客觀來講,金蝶十分精明,為了固有利益,她也不願撕破臉皮。雖是如此,她有她的個性,她有她的苦衷。
因為博贏專心前堂朝政,時常冷落後宮,金蝶的日子便格外清靜。
金蝶開始也曾憤憤不平,後來無可奈何,最後隻能聽之任之,退而求其次。
她雖容貌有虧,心計卻是超群,又有嫡親的兄長金峰巧做智囊。長兄傾力打造,個人傾力上進,在後宮終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隻是她終日難見博贏,感情先是如饑似渴,如今便是苦大仇深。
她的遭遇注定她的偏激,更鑄成她的畸形的嗜好後宮佳麗不是胸大無腦,就是腦大無胸。嬪妃數十人,從來不曾有哪個得過君心,也從未有哪個膽敢獨霸專寵。當然,迎水宮貴妃除外,她不受金蝶統轄,因而天姿國色,智慧超群,算是有胸有腦,又深得博贏之母蒙柔太後歡心。
金蝶十八年如一日奮戰後宮,雖是勾心鬥角、處心積慮,卻因博贏善於息事寧人,打得從來都是一個人的戰爭。
這場戰爭,本是無所謂勝利,無所謂失敗。表象是二人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實質是金蝶單打獨鬥,不見敵手;結果是博贏敗中取勝,穩打穩贏。
幸而金蝶缺什麽想什麽,因外貌虧欠,更癡心關注表麵,是爾自以為百戰百勝、風光無限。
兩年來,她作為一國之母,在眾妃嬪之中,向來說一不二,這更助長她的幻想,自認為後宮獨大,難免得意忘形。雖得金峰多次暗中勸誡,她依然身在常樂宮,不識真博贏。
抱著如此僥幸,更覺今日時機大好,清算新仇舊恨的時機已經來到。
再說青荷,為救阿龍,一人舍命,萬將難敵,一隻荷激起千層浪。她的英雄事跡很快傳遍東吳大街小巷。
博贏失意戰場,得意情場,雖是兵敗如山,卻眨眼之功抱回個千嬌百媚的美嬌娘。如此文治武功,更被吳越傳唱。
二人此舉,無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博贏再是謹小慎微,奈何他是公眾人物,舉世矚目,一舉一動,都要被擴大百倍。此等桃色事件,又被政敵利用,很快國人皆知,舉國沸沸揚揚。
傳到宮廷,又經誇張、渲染、烘托,再經咀嚼、翻錄、升華,何等振聾發聵、震撼人心?
更何況,故事主人公,冠以曠世君王,附帶絕世佳人,更加傳神,更加離奇,簡直與南頌君王獨寵名妓旗鼓相當。
金蝶對博贏不敢有恨,卻對這個興風作浪的小荷妖恨入骨髓。
博贏在外如何鬼混,金蝶鞭長莫及,居然帶回常樂宮專寵,還暗藏不知所蹤,還要堂而皇之冊封。據說妖精年輕貌美,過上一年半載,難免生個王子出來,豈不是妖魔出世,鬼怪橫行?
金蝶盡管心底意難平,卻裝出一臉恭順賢良,滿麵忠孝虔誠。有條不紊,先禮後兵,先行三跪九叩,緩緩站起身來,從容不迫,氣度不凡,剛正不阿“臣妾聽說,君上要新封一位美人?”
博贏隻看了金蝶一眼,便洞若觀火,心知肚明“她想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我來個下馬威,並冠上一頂重色輕國之高帽,彰顯她的賢淑美德。當然她醉翁之意不在色,磨刀霍霍向青荷。”
欺負誰都行,欺負她不成。
無名業火,“騰”地一下劈空燃燒。總算博贏涵養好,少一提氣,瞬間熄火。端坐龍書案,穩然如泰山,自顧一心一意,批示堆積如山的奏折。頭也不抬,眼也不看,嘴裏四平八穩“不錯。”
金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君上可知這位佳人底細?”
博贏依然一目十行,波瀾不驚“當然。”
金蝶跪拜,一扣首,之後,又說“君上可知我常樂宮規,凡是侍奉君王之女子,都是千挑萬選的絕代佳麗?”
博贏繼續埋頭奏折,奮筆疾書,倒是心平氣和“當然。”
心中暗道“真真羞死人也,你這樣的還算絕代佳麗?中間粗,兩頭細,扭扭曲曲,醜的像條胖頭魚。臉盤大,眼睛小,坑坑包包,多少脂粉往上澆?什麽絕代佳麗,根本是絕代醜鯉!”
金蝶抬頭一望花鈿揚,金雀翠翹閃金光,不知博贏心所想,滿心滿
肺自感良。再次跪拜,二扣首,之後,又說“君上可知侍奉君上之女子,進宮之前必是處子之身?”
博贏把手上奏折望案上一扔,便欲先發製人,一個轉念,強行熬忍,不去發作,而是拿起另外一冊,繼續批改。批了半晌,都是不動聲色,良久又說“當然。”
金蝶麵露得色,又跪拜,三扣首,之後,又說“驗身女官,臣妾已帶在身邊待。待驗明正身,臣妾自會在冊封詔書上蓋好鳳印。”
博贏聞聽,氣血翻湧,怒衝百會。強忍怒氣,半晌之後才恢複平靜,一邊假裝埋頭全神貫注翻看奏折;一邊麵不紅、心不跳,平心靜氣說道“區區小事,豈敢勞君後駕?還是寡人親力親為吧。”
刹那之間,大殿之上,鴉雀無聲。
眾嬪妃哪裏見過這個?個個低下頭去,麵紅耳赤,羞愧難當,不知身在何方,是否青樓舞坊?
眾目睽睽之下,金蝶怎肯貽笑大方?她比博贏還要厚顏無恥“啟稟君上,臣妾聞聽,這位佳麗是蜀人為救蜀賊龍帆,將我吳營攪得地覆天翻。不知君上可曾明察?”
金蝶公然宣戰,博贏怎能置若枉然?他終於抬起頭來,將手中硬毫,向硯台上一拋,依然不動聲色地看向金蝶,良久,才陰沉著臉說道“此事,寡人確是不查。不過,寡人倒是知曉,有人唯恐天下不亂,為個小小的美人,想把常樂宮攪得地覆天翻。”
金蝶聞言臉色陡變,渾身上下直冒冷汗,急急跪到地上,連連叩頭,依然不改初衷“臣妾不敢!”
博贏麵無表情地看了金蝶半晌,直到看得她心裏發毛,這才笑聲朗朗“你倒說說,還有何事你不敢做?你彈劾別人也就罷了,如今還彈劾到寡人頭上。”
金蝶無極驚悚,渾身巨顫“君上言重,臣妾惶恐。”
博贏一臉微笑悠悠然“你還知道惶恐?寡人倒是難以置信。寡人且問你,今日你帶來的嬪妃,怎麽人丁稀少?寡人數數看,統共隻有十八人,如婕妤怎麽沒來?”
金蝶冷汗簌簌而淌“如婕妤身體不適,宮中靜養。”
博贏滿麵微笑,油腔滑調“她年紀輕輕,有何不適?還宮中靜養?依我之見,恐怕是已經小產。寡人記得兩月前,出師伐蜀之時,她才剛剛懷上龍嗣。寡人征戰回來,她孩子就沒了。君後,兵貴神速啊。寡人在前線行軍打仗,斬首敵將,速度都不及你之萬一。你的手段,真讓寡人望塵莫及。”
金蝶聞聽頓時體如篩糠,一顆頭狠命地磕到地上去“臣妾有罪,臣妾未能保護好龍嗣,請君上責罰。”
博贏笑的賊甜“寡人怎敢責罰君後?敢問君後,何罪之有?”
他麵上笑的有多甜,心中就有多陰險,既然有人給臉不要臉,他索性翻臉“依寡人之見,君後不僅無罪,更是後宮楷模。別的不說,若論處子之身,君後至今還是當之無愧。毫無疑問,處子之名,誰與君後爭鋒?”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金蝶聞言,更是麵無人色,幾欲一頭撞死。
博贏念及青荷日後之危,更要趁熱打鐵再接再厲,他滿載著聖君的威儀,緩緩站起身來,將跪在地上的女人們,挨個掃視一遍。
看過之後,更是笑的陽光燦爛“君後,很多事寡人不是不知道,隻是懶得和你一一計較。但是,並非所有的事,寡人都不計較。你切牢記,倘若虞美人和她的孩子有半分閃失,我定先拿你開刀。你再不必在東吳常樂宮胡鬧,直接去西天極樂宮報道。”
金蝶聞聽此言,恨極怒極,隻覺熱血翻湧,恨不得衝上去與博贏拚命。
但她畢竟身經百戰、處事精明,絕不會傻到硬碰硬,轉瞬之間,又實現了仇恨轉移“好,博贏,我鬥不過你!你放心,但有機會,我定要尋到小妖精,將之碎屍萬段,更將今日之辱加倍奉還。”
再說眾妃嬪素來寡寵,今日本想把握戰機,大出一口怨氣。誰料博贏率先出擊,所向披靡。
她們尚未出手已是一敗塗地,這般被口誅筆伐,麵上十分過不去,想要回敬,卻畏懼男權,尤其畏懼君權,唯剩敢怒不敢言。
博贏再不理會這些女人,顧自坐回龍椅,全神貫注,批改奏折。
金蝶自知敗局已定,垂頭喪氣,灰頭土臉,跪拜一回,忍氣吞聲,隻說了一句“臣妾告退。”於是,率領眾妃,慌慌張張,兵敗神速。
博贏旋即收起臉上的笑容,頭也不抬,看也不看,哼也不哼,心底說了一句“快走,不送。”
他雖是大大占了上風,依然覺得心底怒氣難平,唯有埋頭苦幹以泄憤怨。
博贏化悲憤為苦幹,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奏折終於批到一半,便拿起了正中的一件,他仔仔細細看過半天,突然眉頭緊蹙,發號施令“宣,宣太子速速覲見。”
longyuehex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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