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夙興夜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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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一英俊少年跟著小侍穿庭過殿來到華玄宮。他先在殿外認認真真整肅儀容,一切就緒,方恭恭敬敬立於簷下不敢稍動。

    少頃,便有內監通傳君上召見,英俊少年方敢步入殿中。

    借著明亮的燭光,博贏細細觀看自己的愛子博硯。他十歲,頭戴玉冠,身穿紫袍,相貌俊美,身材頎長,長相極類博贏,眉宇間更有英武之氣。

    博硯亦步亦趨,倒身叩拜“兒臣恭請父君萬安。”

    博贏麵上滿含著慈父的微笑,站起身來,緩步走下禦階,以便與兒子更近“硯兒,平身。”

    博硯謝恩之後,畢恭畢敬站起身來。

    博贏滿心喜愛,依然保持微笑“為父親征兩月,硯兒堂上朝下治得不錯。”

    博硯恭謹說道“兒臣隻是謹遵父君之命光大我朝,效仿父君之從善如流,令朝臣們盡忠職守。雖是如此,依然難免會有諸多不當之事,還請父君多多指示。”

    博贏麵露讚許“父君批了一整日奏折,終是看到硯兒這一份。硯兒做人含蓄溫婉,蘊藉蓄涵,頗似你的娘親。針砭時弊卻一針見血,口齒甚健,不留情麵。父君知你憂國憂民,隻是不可輕易鋒芒畢現。”

    博硯極盡恭順“兒臣受教。”

    博贏微微一笑“硯兒在奏折中暗指豪強當權,政出私門,奢侈腐化,賣官鬻爵;奸商獨大,政商勾結,控製朝野。此言雖有一定道理,可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此類汙濁,自古有之,前頌今朝,屢禁不止。此中弊端,必須徐徐根治,不可操之過急。”

    博硯恭敬回道“兒臣明白。我東吳得沃土水利之便,精耕細作,物產豐腴,素來是天下糧倉。父君治國有方,商旅恒通,製造先進,實業雄厚,更是惠澤天下,富甲一方。豪強當政,政商勾結,乃前朝百年詬病,並非我朝專利,卻是禍害無窮。若想根除,必須推行新政。”

    博贏不置可否“為父知道其中的道理,但是推行新政,必須因地製宜、循序漸進,否則適得其反。你也知道,曆代變法,敗者為多,勝者為少。理想確實好,現實卻不妙,切不可急躁。比如前朝的王安石也是治世之才,多年的努力得到的依然是失敗。”

    博硯深以為是“兒臣明白,便是變法成功者,也絕非某個人、某些人的一蹴而就,而是千千萬萬人、世世代代的累積。”

    博贏微微頷首“你之推行新政,寡人心知肚明。有一點你更要記住,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以後這樣的奏折,我看了就好,萬萬不可流傳出去。”

    博硯畢恭畢敬“是,兒臣本是寫給父君一人。”

    博贏點頭,憂色不減“我知你心。隻是新政不可操之過急,更不能盼之一朝一夕。夕者曾有大聖大賢,隻因急功近利,便壞了國之根本。你我還需積累聖賢的德能,步步為營。如若不然,稍有不慎,功敗垂成,萬劫不複。”

    博硯躬身一拜“父君教訓,兒臣謹記。”

    博贏循循教導“治國之道,又與謀國不同。聖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父還是那句話,萬物皆有道理,順暢引導勝於扼殺打壓,道法天然勝於滅倫逆天。”

    博硯心領神會“兒臣謹遵聖訓。道法天然,銼其兌,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致力於政通人和、富國安民。”

    博贏隻覺孺子可教,不由笑道“正是。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

    博硯念念不忘一事“兒臣還有一事請奏,若有違背聖聽之言,還請父君容諒。”

    博贏微微一笑“你不必多說,為父已知曉。你年輕氣盛,聽不得背後議論為父的言語,自是想要對為父敲響警鍾,預警為父收納美人之事。”

    博硯被猜中心事,倒身叩拜“兒臣不敢,請父君責罰。”

    博贏一笑置之“我自有分寸。你跪安吧。”

    博硯不虛此行,躊躇滿誌,諾諾而退。

    博贏憂患相生,心煩意亂,麵色陰鬱。

    博贏方才重新拿起奏折,過不多時又有內監來稟“啟稟君上,二殿下求見。”

    博贏聞言隻覺困乏,更覺疲憊,勉強提起精神才放下奏折道“叫他進來。”

    聞得侍傳召,一恭順賢良的錦衣少年步入殿中,正是博贏次子博礫。

    他年紀與博硯相仿,雖生的俊俏,相貌和神色卻大不相同,年紀雖輕,卻比博硯多了少年老成,而且多了些沉重“兒臣恭請父君聖安。”

    博贏微微一笑“此次出師習遠,你雖首次出征,領兵帶隊卻能出奇製勝,甚有你長兄之風。你兄弟長大成人,為國效力,為父也是心下蔚然。”

    博礫畢恭畢敬道“兒臣跟隨父君

    遠征,親見父君夙興夜寐,如今甫一回朝,又是日夜操勞,兒臣憂心不已,隻盼父君注重龍體。”

    博贏含笑說道“礫兒,你生性隨母為父說的不是君後。你生母為人謙遜,做人堅忍,你與太子雖非一母同胞,卻難得兄弟同心。他有你這樣的兄弟,為父大是放心。”

    卻說這位東吳二殿下博礫,自幼喪母,也是個苦命人。其生母本是個才色俱佳、性情溫婉、心地純良的女人,奈何在這重重深宮,越是紅顏越是薄命。

    或是不幸,或是有幸,博礫自幼便過繼給君後金蝶,察言觀色,頗有心得,眼望父君,畢恭畢敬道“父君教誨,硯哥提攜,皆乃兒臣畢生所仰仗。必當鞠躬盡瘁,不負聖望。”

    兩父子言談甚洽,盡歡而散。

    月明星稀,烏雀歸巢。博贏終於批改完成垛的奏折,急欲整理心情,去看他的青荷。

    自從回宮,青荷便被他囚禁在南書房密室,雖是不見天日,卻是絕對安全。

    無邊的煩惱、無沿的疲憊之後,可以抱一回美人,實乃天大的幸事。

    念及於此,博贏心中頓升一股暖流,滿心不快登時煙消雲散。

    方展開一絲會心之笑,不及起身,就聽內監來報“啟稟君上,丞相已在殿外矗立多時。”

    聞聽金峰在此,博贏登時想起金蝶那張臉,不由得怒氣陡升,方欲推說已經睡下,轉念想到金峰,想到朝政,又換了一副聖君的麵孔“何時來的?”

    宮人口中急報“丞相恭候一個時辰有餘,唯恐擾了聖駕,不讓隨便傳話。”

    博贏麵色凝重“傳他進來。”

    一人年逾不惑,亦步亦趨,神色匆匆,快步而入,倒身下拜,口中輕呼“微臣金峰,叩見君上。”

    博贏臉色略有緩和“愛卿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金峰站起身來,更顯得身形瘦長,體態高大,骨節分明“君上太過辛勞。夜已至深,還在為國事憂心。聖駕不得安歇,此皆臣之罪。”

    博贏臉色溫和許多“愛卿不必自責。寡人乃一國之君,憂國憂民,福澤百姓,是寡人的本分,自然容不得懈怠半分。”

    金峰一張琵琶臉龐寫滿忠心“微臣不能時時替君分憂,深以為很。”

    博贏微微一笑“愛卿何出此言?這悠悠數十年,是誰助我舍命抗韃,決戰殺伐?是誰助我樹威立信,揚名天下?是誰助我推行新政,造福民間?是誰助我解決財政,排憂解難?”

    金峰更是謙恭“君上聖明,微臣今日便是想君上所想,思君上所思,憂君上所憂。”

    博贏這才切入正題“哦,愛卿深夜造訪,有何進言?”

    金峰更是開門見山“微臣道聽途說,君上欲新封一位美人?”

    博贏臉色一變,麵上一凜“些許小事,不足掛齒。隻是寡人有一事不明,愛卿從來隻重國事,今日因何問起寡人的家事?”

    金峰臉色更是恭敬,一張黃臉黃了又黃“微臣本不該多嘴,可是事出有急,微臣不得不提。”

    博贏笑容僵化,幾欲變色。

    金峰不急不緩,適時又說“微臣以為,君上後宮空虛,難得有一位貼心的體己。美人的封號未免太低,不必固守陳規,即難為了君上自己,委屈了絕代佳麗。”

    博贏聞言,笑得陽光燦爛“難為你即體諒君後,又體諒寡人。你我本是兄弟,素來無話不談。到了這把年紀,想的是兒女長進,念的是夫妻長情。些許女色,不過是茶餘飯後之享樂。寡人不過一時興起,君後何必當真?愛卿何必在意?”

    哪料到,金峰悔恨交加,一張臉更似琵琶“君上卻是受了委屈,所以微臣特來請罪。”

    博贏聞言一驚“哦?愛卿何罪之有?”

    金峰真心實意“君後雖能明大局,卻不能時時刻刻顧小節,稍有不慎,或有言行虧欠。微臣懇請君上念多年夫妻之情,真心寬宥於她。”

    博贏登時奇道“愛卿何出此言?君後素來識大體,明大義,兼有國母的大度,更有人妻的本分。君後何曾冒犯寡人?寡人更不會無中生有,責怪於她。”

    金峰如釋重負“既然這樣就好,君後素對君上愛如至寶,心中眼裏隻有君上一人。加之深居簡出,心思不似咱們男子,雖是謹小慎微,難保行出不才之事。君上多多引導,多多寬容,微臣也多多勸諫,唯有如此才能一解君上後顧之憂。”

    博贏滿麵含笑“難得愛卿體恤寡人。君後主持後宮,多有不易寡人深知她的苦衷。宮闈之事,不足為慮,愛卿不必掛懷。朝堂之事,寡人倒是異常焦慮,還需愛卿多多分憂。”

    金峰沉吟片刻,才說“君上可是憂心財政?”

    博贏連連點頭“知寡人者,愛卿是也。愛卿不似天樞、天璿,總是怨我怒我。想我東吳,曆朝

    曆代,遺毒甚多,早已積重難返。何況又遇連年災禍,去秋洪澇,今春旱魃。眼下財政緊缺,國庫罄盡,入不敷出。寡人也是無有良策,才窮舉國之兵,圖強求存,怎料事與願違。事到如今,財政赤字,每況愈下,實在棘手,奈何奈何?”

    金峰似早有預料,鎮定自若,抬起頭來“君上,微臣也是思及此事輾轉反側。君上,以微臣之見,為今之計若想填補大虧空,唯有兩條腿走路。”

    博贏麵露疑色“何謂兩條腿走路?”

    金峰談笑自若“一是取之小民,二是奪之豪強。”

    博贏滿麵憂色“這兩條路,各有難易,各有弊利,委實難斷。以愛卿之見,如何定奪?”

    金峰沉聲說道“若論難易,自是取之小民為易;若論弊利,自是奪之豪強為利。小民雖弱,卻有萬眾,是社稷之根本,萬萬不可動搖。豪強雖健,巧取豪奪,動搖國本,萬萬不可助長。以微臣之見,從前豪強盤剝於民,現下已是惡貫滿盈,我不如抓緊徹查,即解燃眉之急,又平萬民之恨,更能固本強基。”

    博贏感慨至深“愛卿深謀遠慮,寡人茅塞頓開。隻是,咱們扶植豪強,創建吳綾、吳茶、吳瓷產業,可謂嘔心瀝血。萬一行事不暢,未取豪強,卻惹得天怒人怨,適得其反,豈非舉國動蕩?”

    金峰微微一笑“自古以來,成大事之奸商,無一不利欲熏心,原罪深重,懲之罰之,怎會逆天?不僅不會逆天,定是大快人心。既然如此,抑製豪強,師出有名,勢在必行。當然對待豪強,需一分為二。對於良心尚存者,不如給他機會,金銀贖其原罪。自覺自願、利國利民者,放他一條生路。可是,對於變本加厲、誤國誤民者,何須手軟?隻需奪其名,劫其財,為國所用。”

    博贏憂心不已“雖是言之有理,但若少有不慎,豈非觸犯眾怒?”

    金峰笑得淡然“君上隻管放心,微臣隻需稍加誘導,貪心者自中圈套。如此一來,但凡徹查,無有幸免。微臣一向以為,對待無恥豪強,便如飼牛養羊,待他吃盡民脂民膏,長到膘肥體壯,必須屠之戮之,也算取之於民,用之於國。若容他長成獅虎,商、政、軍勾結,東吳必將傾覆。”

    博贏倒抽一口冷氣“愛卿所言極是,前頌便是養虎為患,被豪強所誤,寡人萬萬不能重蹈覆轍。此事由你去辦,我也放心。”

    金峰心有所思,連連稱是。

    一番抉擇,博贏又道“寡人以為,無論平民,無論豪強,都是有善有惡。不妨尊佛重道,使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罪大惡極者,殺無赦;與人為善者,盡量待之平和。”

    一番沉吟,金峰這才進言“微臣以為,豪門大戶之中,眾多紈絝子弟,根本不知稼穡,此輩於人於己無益,於國於家不利。留他性命,收監入獄,不僅勞民傷財,徒增朝廷支出,更會怨聲載道,亂我民心。留著他們,得不償失。”

    博贏深深蹙眉“除惡揚善,定以國事為重,不能隨心所欲,更是半分馬虎不得。”

    金峰深深一禮“君上放心,微臣隻尊國器,不敢懷有半顆私心。利好國民所有,倘若留下惡名,微臣一力承擔。”

    博贏深深動容“愛卿事事殫精竭慮,寡人怎能讓愛卿獨擔風險?”

    眼見金峰恭敬叩拜,緩緩退下,博贏方收起一張笑臉。想到前路漫漫,神色黯然。一雙眸子,諱莫如深,更是頗為傷感。

    略一轉念,陡然思及荷之樂,臉上又現驚喜的神色。

    已是夜深人靜,勞碌一整日的博贏,手捧蒹城特產雨花茶、太史餅,屏退宮人,悄悄打開機關,躍進密室。

    他將茶點置於桌案,情意綿綿,低聲呼喚“青荷!”

    左顧右盼,無人應答。四處找尋,荷影無蹤。

    博贏大驚。

    密室隻有兩間,一為起居,一為洗浴。他在兩個房間來回兜了兩圈,不要說青荷,連隻青蠅也是不見。

    博贏一直在南書房守護,幽居在內的青荷不可能逃出。起居室隻有一張大床;洗浴室更是空間狹小,根本無處藏身。

    突然一個念頭打中博贏“難道青荷故技重施,像從前一般再次藏在床下?”

    博贏思荷心切,憂心如焚,不顧一國之君的體麵,就地而跪,探頭探腦,向床下張望。

    陰暗晦仄之中,博贏果然見到床下有團物什酷似衣裙,他心中一喜,不加思考,探手奮力極抓。

    陡然之間,忽覺背後惡風不善,快如暴風驟雨,博贏大驚,方欲一躍而避,卻說什麽已來不及。

    無限驚恐之中,隻覺後背“風門”大穴被點,頓時渾身上下麻酥酸軟,手足皆不能動。

    與此同時,一個聲音,響在身後,如斯熟悉,如斯陌生,如此恐懼,如此嬌美,恰如百鳥齊飛“君上好跪,恕我多有得罪。”

    longyuehex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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