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與子同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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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無疑最最讓博贏受傷。

    博贏不由心頭一涼“從前她雖然恨我,我卻從未見過從她眼裏射出這般能穿能透、無怨無悔、勿怒勿嗔的目光。這對我究竟意味著什麽?鄙視?漠視?或者更糟糕,根本就是無視?”

    為了討她的歡喜,為了讓她回心轉意,博贏將貼身侍衛統統攆出殿去。

    念及她腹中的娃,博贏更是疼愛有加,不惜屈尊降價,俯下身去,想要親手為她穿上小靴以便溫暖她冰涼的腳丫。

    青荷看到暖靴,陡然想起阿龍,更要繞過博贏。

    是啊,怎能讓殺害愛人的罪魁禍首東施效顰?

    想到阿龍,一股暖流,襲上心頭;一縷柔情,綻放臻首。

    博贏仰頭看到這般柔情,更是心碎神傷。

    青荷早已不再看他,淩波微行從他身邊飄過去,飄過去,就那樣飄過去。那身影亦如挾花流水,散發著淡淡荷香。

    雖是暑伏天氣,她依然通體冰涼,博贏不盡憂心,當機立斷,令宮人將整座大殿,鋪上厚厚地毯。

    博贏畢竟是一國之君,不能一天到晚癡癡呆呆望美人。國事朝事接連不斷,奏本奏折堆積如山,隻好坐回龍書案。

    埋頭鞠躬盡瘁,偶爾奢侈地抬眼。她那遊來蕩去、若即若離的倩影,那般嬌弱,那般嫋娜。

    博贏一邊勤政一邊遐想“是了,她懷著我的寶貝,足足兩月有餘。孩子,意味著驚喜,意味著希冀,意味著我和她終會成就夫妻,白頭相守長相依。”

    他嬪妃數十,卻隻真心愛過奇水,其他女人都不曾讓他長久上心。便是偶爾有些意外新寵,也不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第四天便拋到腦後。

    奇水寵冠後宮,卻非僅僅擁有絕世姿容。

    雖是如此,無論對誰,他一向覺得女人懷了孩子,身材變形,體態粗蠢,容顏晦暗,麵目可憎,倘若不是愛到極點,他絕不願多看一眼。

    萬萬料不到,青荷非但絕美,容貌勝水,而且懷著孩子依然楚楚動人,依然明媚如春。

    這實在挑戰他的審美極限。

    她那張小臉,雖說重傷之後,蒼白消瘦,卻掩飾不住眉目如畫,豐神俊朗。她那胎兒頑皮地置身於小腹正前,無時不閃耀著生命的光環。她那腰身,雖已局部隆起,卻毫不臃腫。她那背影,輪廓完美,絲毫不受孕期影響,甚至一如從前,楊柳婀娜,風流婉轉。

    平心而論,博贏最歡喜看青荷的側影,尤其歡喜看她小腹上那個小小的、凸凸的、圓圓的隆起,那般乖張,那般淘氣。

    這個隆起,時刻都在提醒他,她腹中懷著他的骨肉。每看上一眼,內心深處都要湧起一股暖流。

    無限幸福,襲上心頭。

    更是暗自慶幸“醒來後的她,雖然萬事不上心,卻不再舍命尋仇。”

    這甚至讓博贏產生錯覺,簡直一廂情願,展開遐想“青荷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龍帆不過對她有恩,是爾她才對他有心。實際上,她愛我至深,隻因不忘恩人之死,才會對我滿心懷恨。一句話,她從頭到尾,從未看清自己的真心。”

    為了證實如此猜想,博贏不惜追憶往昔尋找佐證“當初我誤入龍帆陷阱,青荷便挺身而出,舍命相救。倘若如今我與龍帆易地而處,她同樣會為我舍死忘生。”

    念及於此,心情大好,愛心翻湧,更是後悔不迭“我實在不該置龍帆於死地。死人與世無爭,不爭而勝,活人永遠不敵。倘若龍帆不死,青荷未必如此記仇,反能和我心心相印,白頭相守。”

    如是想著,博贏忽而恨之不已,忽而悔之不及,忽而幸福無邊,忽而憧憬無限。

    正自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卻被門外一聲怒喝生生打回無常的現實“爾等放肆!膽敢攔我入殿,當真活得不耐煩!”

    殿外,傳來“魁星雙鐧”低低的聲音“殿下見諒,君上日夜操勞國政,不可輕易打擾。何況君上有命,沒有傳喚,任何人不得入見。”

    言未畢,便聞刀劍崢嶸,聞者心驚。

    “魁星雙鐧”投鼠忌器,不敢用強。那人卻是以命相搏,舍死忘生。片刻之後一個青年美婦手持長劍,闖將進來。

    但見她服飾華麗,容貌俊美,卻是滿麵怒容。

    博贏無需相看,已知來者是誰,正是自己的嫡親妹妹瑤光。

    公主身份高貴,駙馬天樞又深受愛戴,“魁星雙鐧”自然不敢硬碰硬,急追瑤光而至。及至殿中,一邊是君主,一邊是悍婦,左看右看,誠惶誠恐。

    瑤光右手持劍,左手還抱了個不滿周歲的女娃,一臉暴怒,瞠視博贏。

    博贏怒上心頭,滿麵不悅,昭然若揭“堂堂一國公主,擅闖南書房,持劍上朝堂,成何體統?”

    大殿鬧作一團,隻有青荷心念阿龍,一臉安靜,拖著腳鐐,走在夢幻世界,對周邊渾然不覺。

    瑤光眼見博贏不顧廉恥,搶奪人妻;又不顧宮規,囚荷南書房;還不顧人倫,鐐銬加身,何況她念及夫君,更是義憤填膺,一雙鳳目噴出無邊的怒火“君兄妄稱英雄,君兄才是不成體統!”

    博贏心知瑤光所想,更是冷麵如霜“瑤光,你雖是寡人親妹,卻不能損我大國之威。你雖貴為長公主,寡人也可以朝立夕廢。”

    瑤光看向懷中幼女,念著天樞,悲憤無極“區區公主之名,不過身外之物。君兄想廢便廢,瑤光求之不得。隻是,君兄捫心自問,囚禁阿樞豈止是非不辨?豈止善惡不分?豈止背信棄義?豈止以怨報德?簡直傷天害理!簡直逆天行事!簡直人神共憤!簡直令人發指!”

    就在那一刻,瑤光的憤怒,震醒了青荷。

    眼見瑤光發髻蓬亂,懷中女娃哀哀啼哭,青荷不禁心生惻隱“天樞一代名將,連阿龍提起他來都是雙挑大指。他能征慣戰,保家衛國;他用兵如神,收複中原。更令北韃雄兵,聞風喪膽,隻因他駐邊守塞,東吳固若金湯。”

    念及於此,滿心疑慮“話說從前,天樞雖對冷酷的博尚深感失望,一怒之下隱退桂地,可是後來還是忠心耿耿幫扶博贏,舍死忘生為國效忠。隻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博贏求賢若渴,精明如斯,此等仁人誌士,自當愛如至寶,委以重用,豈會趕盡殺絕、自毀長城?”

    博贏站起身來,一臉無奈“阿瑤,你錯怪了為兄。天樞光明磊落,英勇神武,與我患難與共,情同手足。為兄一直以為,得將如此,夫複何求?他義無反顧,助我殺回本土,後又披荊斬棘,攻破晉地,助我中原統一。他的英雄事跡,為兄一直刻骨銘記。為兄封他為大將軍,更將無限恩寵集於他一身。可是後來,他自恃功高,越來越不肯聽從君命。阿瑤,我朝新立,萬眾歸心,不僅父王舊部臣服於我,多少宿敵棄暗投明。形勢本來一片大好,可就是因為天樞公然與我為仇,甚至殺我而後快,引起軒然大波,擾亂朝綱朝政,激起一片反對之聲。他已萬死不能贖其罪,為兄隻是將他打入天牢,已是法外施恩。”

    瑤光涕淚縱橫,憤憤不平“君兄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分明是君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阿樞一不愛名,二不圖利,三不惜命,助你斬殺寒波,護你登基君位,擴你版圖疆域。一日他不聽話,一朝你不著用他,便要殺要剮。可憐可悲,君兄卸磨殺驢,他鋃鐺入獄。君兄金殿尋歡,他命在旦夕。”

    博贏麵沉似水,據理力爭“阿瑤,此中是是非非,豈能三言五語道明?事到如今,為兄已是仁至義盡,你速速退下,否則你再任意行凶,天樞便是罪加一等。”

    瑤光悲從中來,潸然淚下“罪加一等?君兄以為瑤光一介女流,就是非不明?君兄推行新政,富國強民,本能兩全其美。可是,君兄不該一意孤行,窮兵黷武,攻打西蜀。阿樞不過與儲君政見一致,極力反戰,不肯奉你之命,掛帥出征。他舍命死諫,君兄便乘機削他兵權。君兄禦駕親征,功敗垂成,論功罰罪,阿樞便成了替罪羊。”

    博贏看向瑤光,並不怪罪,隻是心情無比沉重“阿瑤,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東吳看似強大,實則每況愈下。一邊是財閥獨大,巧取豪奪;一邊是千瘡百孔,拆東牆補西牆。為兄自繼位以來,夙興夜寐,寢食不安,此中艱難,數不勝數。沿用舊製,東吳必亡。不推新政,難以振興。但是,新政絕非一日之功,多少豪強、多少百姓一片罵聲?財政危機卻迫在眉睫,一日不能耽擱。為兄發動吳蜀戰爭,並非窮兵黷武,旨在抑閥尚武,集權國器,軍政合一。天樞乃天下奇才,兵法謀略,實在為兄之上。他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本應急我之困。倘若他能西征,勝負又有另論。可是,他讓為兄大失所望,為了一己之私,不僅不能急我之需,反而和我為仇作對。”

    瑤光登時大怒“阿樞吃軟不吃硬,君兄倘若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未必不會為你分憂。君兄偏偏機關算盡,挾持其母。我那婆母剛烈不阿,寧折不彎,以至於不惜以死抗爭。事到如今,阿樞喪母,終生飲恨,自然心懷不平,你卻依舊苦苦相逼,他怎會違背心意?”

    博贏傷痛無及“我與天樞本是親如兄弟,拜見你婆母本為彰顯我的君恩。怎奈她疑心極重,錯會了我的美意,唯恐我別有用心,利用她要挾天樞。她想不開,突施短見,實屬意外。事出之後,我與天樞推心置腹、苦心詳解,隻盼冰釋前嫌,他卻不肯稍有體恤,反而恨我入骨,與我格格不入。”

    瑤光異常悲憤“誰能體恤殺母之仇?誰能姑息殺母之恨?天樞喪母,絕非君兄所為,可是君兄因何不下令明察?而是封鎖消息,至今推說自殺?

    天樞何等淒苦?自小父兄被戮,與母相依為命。他乃至孝之人,喪母之痛,如何熬忍?殺母之恨,豈能隱忍?”

    博贏心有不甘,口中分辨“阿瑤,為兄雖是對不住你婆母,天樞更是罪無可恕。那日天樞得知硯兒被黜,適逢其母罹難,他便於大殿之上,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刺王殺駕。倘若這般彌天大罪,為兄依然聽之任之,日後如何服眾?你難道不知,朝上朝下、宮中府中,多少眼睛需要提防?多少賊人需要周旋?多少勢力需要抗爭?是他逼我六親不認,事到如今,為兄已無可奈何!”

    瑤光一聲冷笑“君兄!誰說君兄無可奈何?一切盡在君兄掌握!硯兒文韜武略,聰慧仁義,立他為儲,本是英明之舉。他年輕氣盛,克忠職守,一心為國。不過是奸人略加挑撥,君兄便他容不得。不過一年之間,君兄便一立一廢。天樞仁義,力勸君兄,君兄非但不聽,反而欲加之罪。整個吳國,誰比君兄?君兄怎會親疏不分,如此親小人,遠賢臣,無非是想讓手下兩大陣營,勢均力敵,君兄好從中得便,全權掌控。”

    博贏聞言怒不可遏“阿瑤!為了夫君,你便這般詆毀親兄!天樞著實不知深淺,居然挑撥離間!而且如此重大朝政,居然都說與一個婦人聽!我不殺他,天下不平!”

    瑤光一聲冷笑“君兄執意殺我阿樞?”

    她恨恨相看,怒視博贏。

    博贏一言不發,眈眈相向。

    陡然間,瑤光徹底絕望,麵色慘白,渾身顫抖“博贏!你心裏隻有君位!全無半點親情!你盡管殺了天樞!倘若他死,我絕不獨活!不過,我死之前,定要替他殺光天下所有奸佞!”

    博贏聞聽瑤光之言,又驚又急“阿瑤,母親隻生咱們四人,兩位長姐早已不幸罹難。如今隻剩咱們兄妹,你怎能逼我骨肉相殘?”

    瑤光麵色如紙,渾身戰栗“博贏!何必假仁假義?是誰逼我拔刀相向?”

    言未畢,但聽“蒼涼”一聲作響,瑤光手中長劍奮然而出,閃閃寒光,凜凜劍氣,咄咄逼人。

    她懷中剛滿周歲的女娃,眼見寒光,耳聽鏗鏘,大吃驚嚇,放聲大哭。

    博贏始料不及,追悔不已“阿瑤!你瘋了?嚇壞孩子!”

    瑤光雙目如炬,鳳眼圓睜“我是瘋了!我怎會不瘋?阿樞死了!我更不獨活,還要個娃做甚?”言畢,左袖一揮,將孩子向空中一拋,右手“瑤光劍”便向博贏猛刺。

    博贏真真痛徹骨髓!一國之君,命運不濟!先是摯愛,磨刀霍霍!又是至親,拔劍相向!

    他眼看女娃受難,急忙飛身撲救,怎料他身在半空,瑤光已是長劍逆轉,寒光急閃,飛行如電,急刺前心,勢必一招結果博贏。

    倘若再去救女嬰,博贏定然保不住性命。

    危機之中,博贏完全出於本能,急忙向後飛縱,避開淩厲的劍風。

    青荷本是沉浸在對阿龍的無限思念之中,博贏與瑤光的同室操戈,她一直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直到大殿之上傳來一聲嬰啼,才打斷她獨自一人的幽幽思緒。她尋聲望去,就見瑤光陡然發狂,拋出懷中愛女。

    那女娃被拋在半空,肌膚如雪,雙眸如星,更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這讓青荷陡然想起遺失粵江的小魚兒“倘若他還活著,也是這般大小,也是如斯乖巧。”

    女娃命在頃刻,青荷不假思索,雙足齊蹬,縱身一躍,人在半空,接在手中。隻是,事發突然,落地之時,全然忘了腳鐐,受之羈絆,把持不住,向前橫摔而出。

    青荷身處險境,唯恐摔痛懷中女娃,落地之前,傾盡全力,半空中一個急速翻轉。謝天謝地,總算後背著地。懷中的嬰兒、腹中的胎兒,終是安然無虞。

    雖是如此,青荷的後背重重摔在大殿之上,雖說有地毯做鋪墊,依然痛徹骨髓。

    好似上天故意為難,便在此時青荷忽覺脖頸一涼,抬頭一看一把“瑤光劍”,帶著凜凜的寒光,抵在自己的咽喉之上。

    博贏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又驚見這震撼人心的一幕,足以傷心腸斷,足以驚魂再現。

    便在這危急存亡之秋,又有兩人驚現在大殿門口。

    為首之人,雖已年過花甲,依稀猶存風華,想她青春年少之時,定是桃腮杏眼,風姿嫣然,所到之處,更是滿堂生妒,美麗不可方物。不知何等絕世姿容,何等美豔傾城?

    定睛再看,緊貼著她的旁側還有一人,更是絕世容色,楊柳婀娜,雖已人到中年,卻是端莊明豔,風采依然,千嬌縱橫,百媚齊生,端麗難言,美若天仙。

    不是奇貴妃,卻又會是誰?

    此時此刻,博贏更是變顏變色,一臉的震驚,一臉的焦慮“母後?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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