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36|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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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_(:3」∠)_坦白說這麽久不更的原因是我碼字到一半意識到這本書大概就要這麽完結了……

    感覺在這種防盜章裏一章完結絕對會被打死啊otz

    但是……又實在是到了該完結的地方了……

    一種【感覺不應該這樣完結可是又不得不完結】的悲傷……

    所以就這麽強行拖著、拖著,一直拖到了【再不更新也一樣會被打死】的時候……

    ……你們……你們打死我吧qaq

    _(:3」∠)_躺倒露出柔軟的肚皮

    ……在這種情況下, 陣靈還有其他選擇嗎?

    他沒有。

    盡管內心十分痛苦,十分掙紮, 十分地唾棄屈服在強者威壓麵前的自己,但陣靈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地閉上了眼睛。

    算了吧, 都算了吧,反正自己也已經掙紮過了……是因為對方太強無力抵擋才不得已做出這種選擇的!這種事並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

    陣靈這麽想著,正打算認命地開口說話,卻忽然聽見陣法中更遼遠處傳來了一陣猛烈的爆炸聲。

    ——準確來說,是一連串的爆炸聲。先是一聲堪稱驚天動地的“轟隆”巨響, 緊接著是接二連三的稍小些的爆炸, 然後爆炸聲越來越密集, 範圍越來越廣大, 簡直像是有一百萬顆附帶彈珠的地雷, 在一百萬個巨人的腳下被不斷踩裂爆炸……爆炸聲響得幾乎能夠震破天際, 而誕生於這座陣法中的陣靈, 本該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為了拯救自己的生命而多少做出一些舉動的陣靈,卻在這陣連綿不斷的爆炸聲中陷入了呆滯。

    他可能是被這種突如其來的猛烈爆炸嚇呆了吧, 而在另一個方麵來說, 陣法中的爆炸並不會因為他的呆滯而暫時停止:陣靈本來凝實得近乎實體的身體, 正在這種爆炸之中逐漸不斷地變得越來越透明。

    很顯然, 如果任由這種爆炸繼續下去, 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憑空消散了。

    顧清玄往爆炸聲最初響起的方向遙遙望去。

    本來可以清晰看見的星球陣法,現在已經完全被淹沒在了一種乳白色的靈霧中:這種霧氣完全是充滿靈氣的材料和花草在巨大的爆炸下產生的。很顯然,在這種程度的爆炸之下, 所有的事物都被還原成了最本質的狀態,那些堅度不夠的東西在爆炸發生的瞬間就破碎了,而剩餘的部分——主要是靈氣——則被爆炸產生的壓力排出了爆炸中心,這些靈氣之多,甚至形成了這片掩蓋了整座大陣的白霧。

    神殿還真是挺有錢。

    這個念頭短暫地掠過顧清玄的腦海。

    他朝著旁邊轉過頭,不出意料地發現那隻陣靈正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張口結舌地仿佛一塊木頭。因為棲身的陣法已經被爆炸破壞了大半,這塊“木頭”此時已經變成了接近玻璃的形態,顧清玄甚至可以透過他看見後方蔓延洶湧著肆虐陣法的白霧……

    那片白霧的前方好像有一線細細的白線在拚命往前逃竄著,看形狀有點像是那條搖頭擺尾的寒螭。

    以它的速度來看大概能活著……

    顧清玄隻看了它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準備好了?”他問陣靈,後者呆滯了片刻,正要遲鈍地張嘴答上一聲尾調拉高略帶疑惑的“啊”,卻驟然感覺自己身體一重,緊接著周圍的景物以一種飛躍般的速度接連不斷地往後急速退去。

    “……啊?”

    “啊!”

    “啊啊啊啊啊——”

    一道豔紅色的火光在空中飛掠,它身後的乳白色靈霧盡數被憑空蒸發。遼闊的宇宙空間裏回蕩著陣靈的慘叫,他拚命抱著顧清玄的手,用自己最大的嗓門竭盡全力地喊著:“我要被吹散了啊啊啊啊——風太大了會死人的啊啊啊啊——”

    “能不能尊重一下陣靈的生命安全啊啊啊啊啊——”

    “閉嘴。”

    顧清玄毫不憐憫地用屬於妮娜的藍色靈質糊住了這個陣靈的嘴。

    陣靈被迫安靜下來後,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形體已經不再那麽透明了。

    仔細一觀察,似乎,好像,貌似是抓住自己的這個煞星,用靈氣暫時維持住了自己的存在……

    “恩人!”

    陣靈滿眼淚水地望著顧清玄,用全副的意誌力試圖用自己的目光向他傳達出這兩個字。

    顧清玄回給了他一個充滿嫌棄的眼神。

    “別發呆,感受一下,原本的生死殿到底是不是在這個地方。”

    顧清玄扯了扯陣靈的胳膊,這時候陣靈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停下來了,現在一人一陣靈正懸浮在一片靜謐的白霧上方。遠處的爆炸還在不斷地蔓延著,翻滾出的氣浪通天接地,而他們立足的虛空之下卻極安靜,乳白色的靈霧像澄靜的湖麵一樣安逸地流淌著,四下裏一點生靈的聲響也沒有,好像一切有生命的事物都被融化在了那片白霧裏,天地之間隻剩下了一片朦朧。

    陣靈被顧清玄捏著胳膊,戰戰兢兢地回憶起了神殿地圖原本的構造。

    “生死殿的話,還要再往前去一點……對,就是這裏,差不多就是這裏。”他指點著下方那片靜靜湧動著的乳白霧氣。顧清玄低頭看了那霧氣片刻,嚐試著分辨霧氣下方朦朦朧朧的形狀,過了一會兒,他問:“生死殿從上方看起來是不是長得很像一頭怪獸?”

    “啊?不是啊。生死殿那邊的構造我記得應該是挺正常的……”

    陣靈十分茫然地回答,說到一半時卻頓了頓,臉色一點一點變得難看起來。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的眼角抽搐著,下意識地想要往下方看,但卻又害怕真的看到什麽,眼皮好像是在抽筋似的一跳一跳。顧清玄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再度看了眼下方的白霧:“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有麻煩了。”他說著,扳住陣靈的右肩,猛地將他往後方帶去。

    陣靈抖了一下抬起眼睛,看見有一道如山嶽般的巨影隨著風聲猛然竄起。

    “我的麵前長出了一座山?”

    陣靈下意識地想,但隨後又意識到那不是山,而是某種極其龐大的生物……的一部分。

    在顧清玄帶著他飛退的過程裏,那個東西正在不斷地長大。

    在它最初破開雲層的瞬間,顧清玄發誓它最多隻有鯨魚大小,但時間越往後麵推移,它所展露出來的部分就越大,現在它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座從霧海中拔升而起的金字塔——表麵上繃著層黑漆漆的厚皮,從裏到外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腥氣。那腥氣真的是難聞極了,是一種像是魚腥又像是獸腥的混雜在一起發酵過的、直衝腦門的可怕氣味,而在這令人作嘔的氣味中間,黑色的“金字塔”還在不斷生長蔓延。

    “這東西究竟有多大……”

    顧清玄仰頭向上看去,但就算窮盡他的目力極限,也無法看到那個生物的頭頸。它立在他們的麵前,就像是一堵幾千裏寬的黑色牆壁,從左到右,橫亙過他的全部視野。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它也同樣高,從雲海下方冒出來的短短時間裏,它變成了一堵結結實實的長城。

    不,不是長城,而是幾千堵層層累高起來的長牆。即使是長城和它比起來也太矮了,最高的烽火台也挨不到它可能存在的趾尖。

    有什麽模糊的黑影在從上方的虛空裏探下來。

    那形狀看起來有些眼熟……

    顧清玄不太想得起來是在哪裏見過類似的形狀了,但被他抓在手裏的陣靈很快尖叫起來,難得一次地,他先於顧清玄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它出來了!”

    陣靈滿麵驚恐地扯著嗓子:“那些布置沒用——它出來了!這個怪物——”

    從他雜亂無章、斷斷續續的叫嚷聲裏,顧清玄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詞兒。

    “出來……”

    從哪出來?

    為什麽會出來?

    這兩個問題幾乎不用怎麽思考,本!能就立刻給出了答案。

    “是那個生死殿裏的東西。”

    顧清玄停下了飛退的步子,他眯起眼,看見上方有什麽模糊的東西在虛虛地懸浮著,顏色很深而邊緣模糊,有些像是一個被模糊化的黑洞……

    顧清玄的臉色突然變了。

    不,那東西並不是什麽黑洞!

    這是那個怪物大張的嘴巴!

    在這一刻,顧清玄忽然意識到自己錯了。

    他本來以為蘭瑟是被那名長老騙去了封印處,成為了維持封印的獻祭,但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原本以為是獻祭術法的東西,根本就隻是一個巨大怪物的一張嘴。

    從神殿長老的識海中搜刮出來的記憶還沒有冷透,蘭瑟死時的場景曆曆在目。他作為新晉弟子被派去了生死殿的後頭,端著一盆獸肉準備給封印裏的東西喂食,本以為盡量小心就可以保證安全,卻不知道自己才是被準備好的食物。

    不,甚至都不一定是食物。如果那怪物一直都是這麽大的話,給它一個蘭瑟連塞牙縫也不夠,它可能隻是打了個哈欠,甚至隻是張了張嘴,蘭瑟就這麽被吸進去了……

    那個有趣的、悟性高得可怕的、如果換在修真界說不定能打開一片天地的靈魂,就這麽出師未捷身先死地,被那個怪物隨隨便便張開嘴巴吸了進去。

    它甚至可能都沒有什麽感覺呢!

    顧清玄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他仰頭看著那片模糊的黑影,它正在不斷地越擴越大,現在已經變得清晰很多了。雖然中心的部分依舊是個深不可測的黑洞,但因為距離的緣故,倒還可以看清楚上下兩排白森森的牙。

    “我其實已經不太記得蘭瑟了。”

    顧清玄低聲說,周圍的爆炸聲此時還在持續著,不斷的爆裂聲音震耳欲聾。但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這爆裂聲仿佛刹那間遠去了,他的話音極輕卻又極清晰,像是一滴蓋過了暴風雨聲的水滴悄然滑落。

    “我承認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怎麽注意過他,相比這整個新奇的世界,蘭瑟實在是太不顯眼了。他的性格太平平無奇,長相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好不容易抓到機會準備逆襲,稍微引人注目了一點之後,神殿就直接來把他帶走了。我和他相處的日子一隻手就可以數得過來,坦白來說,我對銀輝星上風景的印象都要比對他更深刻。”

    “現在想想,隻依稀記得他在講台上震懾學生的一幕。我記住它的原因並不是那震懾本身有什麽可取之處,而僅僅是因為蘭瑟表現出來的樣子和他以前的樣子大相徑庭……而且糟糕的是,我根本記不清他以前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了。”

    顧清玄輕輕笑了笑。

    “從這個方麵來說,我實在是對不起我的老師。”

    “雖然他沒有教我什麽……但我的的確確叫過他一聲老師。在我知道他被神殿帶走的時候,我甚至還曾經為他感到高興過,我以為他終於可以一展所長了……”

    “但結果,他就被你這樣毫不在意地吃掉了。”

    “和吃掉最普通的空氣一樣。”

    顧清玄凝視著越來越接近的“黑洞”中心。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這麽隨隨便便吃人吃了多少年了。不過我想我可以趁這個機會教教你,有些東西,是不可以隨便亂吃的。”

    他抬頭對著不遠處的陣靈比了個手勢。

    現在,馬上,給我消失。

    陣靈遲疑了一瞬,有些想要留下來幫他的衝動,但很快想起對麵那人是團滅了神殿的罪魁禍首。

    “祝你好運。”他猶豫片刻後,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憑空消失在了蔓延開來的白霧中。

    顧清玄看著腳下的白霧。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乳白色的霧氣已經變得濃厚了很多。是的——濃厚,越來越濃,也越來越厚。

    顧清玄開始時是站在霧海上方的,但現在霧氣已經淹沒到了他的腳踝。霧氣另一頭的景物現在更加看不清楚了,甚至頭頂上方的位置也開始有霧氣浮動起來,但那隻黑漆漆的嘴巴倒並沒有變模糊,反而更大更清晰了……這是因為它在不斷接近的緣故。

    隨著它的越接越近,越來越大,那張龐碩無朋的森森巨口光是看一眼就足以令人心生寒意。這倒無關於注視者本身的膽量大小與否,單單是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就足夠他們對那張能夠吞雲吐日的巨大嘴巴心生敬畏。

    然而此時注視著它的顧清玄,心緒卻已經沒有了半分波動。

    前一刻還存在於他心中的憤怒與悲傷交雜釀出的複雜情緒,那些在他的心底深處湧動起伏著的種種情感,在這一刻兀地停滯住了。所有那些湧動著的波浪,在顧清玄抬起眼的瞬間便凝凍成冰,隨後便被悄無聲息地碾碎鋪平,鋪成了一片平靜無波的冰海。

    顧清玄抬起手,一點熾紅的火星自他的指尖上燃燒起來。

    他安靜地凝視著這點火焰,仿佛那一點火焰便是這整個天地的中心,是唯一的真實,而除此之外的一切皆為虛幻。龐大的巨口此時就距他百米不到,森森的利齒正懸在他的頭頂之上閃光,從巨口深處湧出的腥風吹得顧清玄的發絲衣袂都飄拂起來,腥風中夾雜著的、那種可怕的令人作嘔的氣息甚至被顧清玄指尖的火焰點燃,憑空冒出了一縷縷灰白的霧線。

    吼!

    突然,那大得不可名狀的巨口中發出了巨大的咆哮,那聲音太大了,震動得整個大陣都在隨著聲波搖晃起伏。離得較近的幾個星球隨著這聲波發出了嘎拉拉的碎裂聲,十幾道、幾十道不等的裂縫劈裏啪啦地從那些星球之上冒了出來,一些星球顫抖著碎裂了,巨大的碎塊無聲無息地被漫延開來的乳白霧氣吞沒。

    吼!!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如果說原本的霧海平靜得仿佛一塊巨大的凝固奶油,那這聲吼聲就像是開到了最大馬力的熱風槍,那些纏纏綿綿地仿佛能懸浮到時間盡頭的霧氣在這可怕的吼聲麵前毫無懸念地破碎了。厚重的雲霧、星球的殘骸、再加上一些漂浮在半空中的可能是陣法殘餘的東西……這片虛空中一切有形有質的實物都在這聲咆哮的麵前退卻了、屈服了,它們爭先恐後地打著滾兒順著吼聲的去向翻走,不過短短的一眨眼功夫,巨口前方便已經被清出了一個方圓數裏的空檔。

    ……不,那裏還不能完全算是空檔。

    這一刻,龐大到綿延數個星係的神殿大陣裏處處都翻湧滾動著磅礴霧氣,隻有那張巨口前的一小塊方圓是幹幹淨淨的,而這一小塊方圓中幾乎寸草不存,隻有一個相比那巨口而言十分渺小的身影立在其間。那身影並不大,不要說與那通天接地的巨口相比,他甚至還沒有巨口上的任意一顆利齒高。在那些被吼聲直接排開的事物中,綿延的霧氣可以瞬間將他淹沒,巨大的星球碎塊可以輕易將他砸成齏粉,然而它們在那張巨口的麵前都像是巨浪麵前的螻蟻一般被簡簡單單地拍開了,唯有那個身影還站在原地,甚至連他指尖之上浮著的小小一點火星,都未曾在那龐大的氣浪之下晃動分毫。

    這點火星是多麽地細小啊,它甚至還沒有顧清玄的一個指甲蓋大,與前方那張滔天的巨口相比,更隻不過是泰山之上的一粒細土罷了。它身上的光芒又是這麽微弱,在龐大深邃的幾近於黑洞的巨口麵前,它不啻於夜空之下的一隻螢火蟲。火星與巨口兩者之間的對比是這樣明顯,明顯到根本不會有人懷疑二者對峙的最終結局:毫無疑問地,那點火星會在巨口的麵前沒有一點懸念地被吹滅。

    然而此刻它卻依然存在於那張巨口的麵前,在顧清玄的指尖之上,毫無動搖、堅定不移地無聲無息燃燒著。

    這張巨口蘇醒之初連續兩聲的怒吼,自以為連天地都可以掀翻,卻居然未能掀翻這一道小小的身影,甚至不能吹滅那身影指上的一點火星。而這道身影又離得它如此近,這不禁令巨口感到了微微的困惑,但困惑之後,隨即浮上的便是惱怒。

    這世上居然還存在著敢於挑釁自己威嚴的螻蟻?!這些渺小的、毫無力量的、據說叫做什麽修真者的生物,不是應該如以往的慣例般拜服在自己麵前,戰戰兢兢地為自己獻上祭品,稱頌自己的偉力,並且懇求著希圖獲得自己的力量麽?為什麽眼前的這個螻蟻這樣平靜,他麵前沒有祭品,也不曾拜服在它的身前,甚至在它展現出自己的威勢之後,他依然平靜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螻蟻無疑是在蔑視自己的威儀!

    忽地,兩輪黯淡蒼白的巨大月輪突然出現在巨口上方,那巨口的怪物用它許多年未曾睜開過的眼睛努力地、仔細地觀察著下方的身影,一時間不能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眼前浮著的什麽微蟲,但隨即它放棄了仔細研究,轉而深深吸氣,打算再來第三次的怒吼。

    顯而易見,巨口已經被眼前這個渺小的“螻蟻”惹得頗為不快,它認為自己仁慈的展現出的威儀大約是折服不了他了。而既然折服不了,巨口的怪物便也不打算再給對方什麽機會,它隻想用一次最強大、最可怖的颶風,將前方這螻蟻連身軀帶靈魂一道給撕扯得粉碎!

    “呼啦啦——”

    天地間風聲猛響,之前被狂暴地吹開的事物,此刻又被吹開它們的巨口硬生生吸回,無數夾雜著雜物的霧氣漫天亂舞,被巨口如同長鯨吸水般地吸入口中,眼看著那巨口怪物轉眼便要開胸吐氣,給麵前的這一個渺小的令人掃興的螻蟻,一個他最開始便就本應該有的結果……

    然而在它即將張口吐氣的前一刻,顧清玄揚頭望著前方的巨口,緩緩舉起手中燃燒的那點火星,輕巧地彈了出去。

    那是一點渺小到幾乎不能被巨口怪物大如月輪的眼睛看見的火星。

    那是一點微弱到似乎隨便來個人輕輕地吹一口氣就會熄滅的火星。

    它漂浮在無垠的虛空中,就像是初生的蜉蝣漂浮在大海,又小、又虛弱,似乎並不能構成任何威脅。但那個龐大的、可怕的、被神殿上下供奉了無數時光的怪物,卻在那一點火星被顧清玄遙遙彈出的那刻,感到了一種久違的、令它從骨子裏往外瑟瑟發抖的如浸冰水般的恐懼。

    那是——獨屬於死亡的恐懼!

    “轟——”

    不過是短短一個瞬間,原本不超過指尖大小的火星便驟然地膨脹了——它飛快地收縮,爆炸,在轟隆隆的巨響中把自己膨脹成一片巨大的星雲,這“星雲”純粹是赤紅色的,其上的溫度卻詭異地高,幾乎在被這“星雲”觸碰到的刹那,巨口怪物便淒厲而猛烈地嘶吼起來。它的聲音難聽極了,聽起來就像是有人把淩遲一隻雞時發出的慘叫放大了一千萬倍,之前被吸入的霧氣隨著這嘶吼聲從它的口鼻間絲絲縷縷地溢出來,卻又在轉瞬間被高溫的“星雲”蒸發,外圍的霧氣和高溫的“星雲”相撞,發出劇烈的嘶嘶聲,顧清玄就在這片全然的混亂中,輕輕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生得非常漂亮,五指纖長而白皙,這是一雙屬於文人墨客的手,任誰第一眼看見都會這麽說。似乎上天注定讓它的主人去舞文弄墨、吹簫撫琴,高高在上地遠離那些凡塵俗世的緲緲煙火,但是此時此刻,這隻手卻撫在一把劍上。

    一把銳利的、血腥的、用來殺人的劍。

    與人們想象裏那種寒光閃閃的利劍不同,這把劍的顏色沉鬱而黯淡,如果是在光線微弱的情況下,甚至會被誤認為是全黑的。但此刻四下裏全被赤紅如火的高溫星雲籠罩,大半個星球大陣都在地獄般的可怖溫度下熊熊燃燒,無數個星球仿佛無數個巨大的火把般將整片天地照得透徹,這把劍的顏色也就一覽無餘地被暴露在光明之下……

    這是一把純粹的、血紅色的劍。

    是的,它是血紅色的,卻不是一般情況下血液慣有的那種鮮紅,而是如同凝固的血液那般,帶著一點烏沉沉的紫。

    顧清玄用那隻白皙而纖長的手握緊了它,用一種雲淡風輕的很不熟練的姿勢,他握著劍的樣子就像是握緊了一管笛子或者一支毛筆,那樣的衣袂飄飄,那樣的風姿卓然,好像下一刻他就要開始用那把劍去刻出一整套的《天問》、《九章》,然而下一刻,從他的身上迸發而出的,卻是強烈的、可怖的、無可置疑的殺氣。

    ——那是屠殺過大半個修真界的仙門後,才凝練而出的真正煞星般的殺氣!

    麵對著在高溫中嘶吼咆哮的巨口怪物,顧清玄持劍,揮劍,輕斬而出。

    依舊是那樣不熟練的姿勢,像是挽了半個劍花那樣輕飄飄的一斬,動作輕柔而緩慢,甚至都不能驚飛劍尖上落著的蚊蟲。

    怪物充滿痛苦的驚天動地的哀嚎,卻在這輕柔而緩慢的簡單一斬下停止了。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空曠安靜的幾乎讓人有些不知所措,顧清玄收回劍,將它揮散在虛空中,四下裏隻能聽見他細細的呼吸聲,整個星球陣法龐大如斯,此刻卻唯有他的呼吸聲清晰地在這數個星係大小的龐大範圍中安靜的起伏。

    前方的巨口怪物還維持著張開大嘴的姿勢,它鋒利的牙齒在火光下顯得閃閃發亮。有隱約的煙霧從它的齒縫間散逸出來,就像是巨口怪物還在朝著外麵嘶聲咆哮那樣,但它巨大的肺部已經凝滯住了,同樣巨大的胸口也已經停止了起伏,在維持了四五秒的寂靜後,在一種詭異的可怖響聲中,那巨口怪物的整個半片腦袋,隨著潑灑而出的大量血液腦漿從半空裏直直地滑落下來。

    以那張巨口的上下頜之間為分界,巨口怪物的整個腦袋被顧清玄平平地削成了兩半!

    虛空中轟隆隆的震動起來,巨口怪物剩下的半截腦袋連同軀體順著重力無力地滑落下去,重重地跌向了黑暗深處——那個神殿上下圈養了它不知幾千萬年的地方。原本星光瑩瑩的大陣隨著巨口怪物的死亡刹那間黯淡下去,張牙舞爪地擴散著的霧氣也悄悄消弭了,顧清玄伸手召回那片赤紅的星雲,將它重新化作了一點小小的火星。

    隨後他拈著那點火星,用它小心地點燃了一把普普通通的線香。

    顧清玄站在那攤腦漿與血液的混合物前,找了個比較幹淨的地方,將那把線香輕輕地□□了泥土中。

    然後他閉目,拜了三拜。

    “抱歉了,蘭瑟,我此時已經找不到你的屍骨了。來時倉促,也沒帶什麽東西,唯有頭顱半片,線香一把,權以祭奠,望你勿嫌簡陋。”

    “神殿已經不存在了,我想以後你若是再度轉世投胎,也不會再發生類似的情況——我其實不知道在這邊輪回轉世的情形究竟有沒有,不過我希望是有的,這樣日月輪轉之後,我們也許還能有再見麵的機會。”

    顧清玄忽然笑了笑。

    “不過等到下次輪回轉世的時候,你大約是沒機會再做我的老師了,來做我的徒弟還差不多……你的運氣其實還真不太好,我這輩子叫過老師的人沒幾個,包括你在內,已經全死了。”

    他頓了一下,神色複雜地補充道:“還都是死得連魂魄也不剩下。”

    當年曾被顧清玄叫過老師的人共有三個,前兩個和他全家上下一起死了,第三個就死在顧清玄手下,蘭瑟這個不能算是老師的老師,卻是顧清玄本沒想到會有的第四個。

    他搖搖頭,佇立在那柱孤零零的香前站了一會兒,細細的煙霧無聲地向著天空盤旋而上,顧清玄看著那煙柱,努力回憶著當初與蘭瑟初見時的情形,卻發覺記憶中隻有一個在講台上慷慨陳詞的模糊身影,唯剩下顧淵找給他看的蘭瑟照片是清晰的。

    顧清玄暗暗歎了口氣,重又把個人終端打開,調出之前顧淵發給他的蘭瑟照片,將它放到最大後珍而重之地放在了香後。但當白色的煙霧漸漸彌散籠罩開時,就連顧淵發來的這張照片,似乎也變得模糊了。

    又在那站了片刻後,顧清玄對著懸浮在半空中的蘭瑟照片說:“我走了。”

    他微笑了一下,將燃盡的香與個人終端全都留在了原地。

    在顧清玄轉身的瞬間,他忽然聽到一個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聲音,焦急地在自己背後喊了一句:“等等!”

    顧清玄的腳步停住了,他緩慢地轉回身。

    蒼白的、半透明的蘭瑟正懸浮在那柱香的餘燼上方,局促又不好意思地朝著顧清玄笑了笑,但他又很快低下頭來。

    “我之前一直被關在它的肚子裏……輪回應該是有的,我感覺我很快就要去輪回了,謝謝你,我是說,你殺了它我才能有輪回的機會,我……”

    他結結巴巴地說著,半晌後停住了,沉默了很久,才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

    “……我沒想過我還能見到你。”

    顧清玄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他,蘭瑟仿佛從這目光中得到了某種鼓勵般,斷斷續續地接著往下說道:“……我沒想到過我還能見你,更沒想到來解救我的會是你。我其實、其實有想過這種事,隻是我以為它是沒有可能發生的……我是說,它這樣神奇,簡直、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王子拯救了公主一樣。”

    蘭瑟在心裏這麽說著,嘴巴上用出的那個詞卻是“奇跡”。

    “謝謝你。”蒼白而半透明的蘭瑟鄭重地說,他鼓足勇氣看著顧清玄的眼睛:“我覺得我的運氣非常好,真的,非常、非常好,因為能夠遇見你,我想我的運氣一定是很不錯的。”

    他的目光澄澈、幹淨、充滿篤定,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愫。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顧清玄少見地有些慌亂,甚至垂下眼,避開了蘭瑟注視他的目光:

    “你有什麽話想要我帶給別人嗎?”

    他輕聲地問,蘭瑟深深地注視著他,半晌之後才笑笑道:“其實沒有什麽的,我是個孤兒,當初離開了銀輝也沒想著還能回去,所以該道別的、該完成的,我都早已經完成過了。”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話想要問的……”

    “我其實想要問問你,我當初給你做的那些東西,好吃嗎?”

    ……東西?

    什麽東西?

    什麽好吃?!

    顧清玄的腦海中有一瞬間的茫然,但他看著蘭瑟清澈的、滿懷期冀的眼神,絲毫沒有思考便鬼使神差地回答:“好吃,很好吃。”

    說完之後卻又停住了,他想了半天,好容易才想到了那次蘭瑟給他做的喬遷宴,於是才鬆了一口氣:“你的手藝真的很不錯,吃起來給人的感覺……很溫暖。”

    蘭瑟沒有說話,隻是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笑了笑。

    “是這樣的嗎……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為了我的心情說謊。

    蘭瑟知道顧清玄其實從沒有吃下過那次所謂喬遷宴。

    那天他所做出來的所有東西,都在事後被他發現出現在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裏。

    把它們扔到垃圾桶裏的家夥是誰呢?蘭瑟相信那個人並不是顧清玄,其實隻要那個人不是顧清玄,究竟是誰也就沒有什麽所謂了。

    所以他隻是微笑著,好像真的為顧清玄的評價所開心般,帶著喜悅的笑容說:“你喜歡那就很好了。”

    很好、很好了……

    當顧清玄走出陣法時,整座大陣都已經徹底地黯淡了下來。一些看似虛空的地方崩塌了,陸陸續續有各種各樣的星空異獸探頭探腦地從其中跑出來,它們不敢去惹顧清玄,顧清玄也懶得理它們,他獨自站在無邊無垠的虛空裏,一時間居然有些茫然。

    自己究竟該往哪裏去呢?接下來應該要該做些什麽呢?好像有許許多多可以去做的事,可又好像全都沒有什麽動力去做……

    正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接近視線盡頭的遠方卻忽然出現了一個黑點。

    說是黑點,但其實也不能算是黑點,因為那個黑點本身並沒有顏色,隻是所有的光都在經過的時候被它吸入了進去,看起來才似乎是黑的。顧清玄疑惑地盯著它,腦中不期然地浮現出了之前曾看見過科普的“黑洞”。

    莫非自己親眼見證了一個嶄新黑洞的誕生?說起來黑洞似乎會吸走周圍的一切事物吧,那自己會不會也被吸進去?在修真界裏好像從未見過這玩意兒,自己這個渡劫修士要是真的被吸進去了,那會不會死呢……

    顧清玄正警惕地打算離它遠點,忽見那黑點猛地收縮了一下——就像是那隻巨口怪物準備開胸吐氣時的動作——然後隨著一陣連續的噴氣聲,一艘銀白色的小型星艦從黑點中流暢地滑了出來。

    “不是和顧淵說過這附近不能有飛船之類的嗎?”

    顧清玄不太高興地想,顧淵這次沒有完成自己交給他的任務。但隨著前方那艘星艦的轉身,顧清玄從它的艦身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複雜而華貴的紋章。

    那是和他眉心印記一模一樣的、屬於銀河帝國皇室的薔薇紋章!

    幾乎是立刻,關於顧淵的些許不快就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銀河帝國皇室——一個能夠讓明麵上身份是普通孤兒的偽太子上位的皇室,其中能夠有幾個人用得起這樣尊貴的紋章?來的人究竟會是誰?會不會是——會不會是奧利維亞——媽媽?

    顧清玄想都不想,立刻朝著那星艦趕了過去,可當那艘繪製著皇室紋章的星艦停頓下來、懸浮在空中時,顧清玄才看清坐在那艘星艦之中的人……

    人不多,隻有兩個。

    穿著一身軍裝的西澤坐在艦長的位置上,臉色有些不健康的蒼白,精神卻十分好,他原本有些焦急混雜著緊張的神情在看到顧清玄的瞬間便放鬆了下來,轉而變成了一個微笑——當看到這個微笑的時候,顧清玄才意識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也露出了相似的微笑。

    他飛到星艦的駕駛艙附近,抬手敲了敲駕駛艙的透明外殼。

    “你怎麽來了?”

    顧清玄好奇地問,西澤下意識地想要站起身來行禮,被座位卡住後才意識到自己現在不太方便起身,隻能舉手行了個軍禮,然後方才恭恭敬敬地答道:“是這樣的,殿下,我們從銀輝共和國一個商人那裏收到了殿下您的消息,猜測這附近可能會發生什麽危險的事,為了您的安全起見,我們希望能夠確保殿下您同樣身處於安全範圍,但是接下來當我們想要聯係您時卻屢次遭到了失敗。皇後陛下為此十分憂心,因此派遣我們——”

    西澤正在十分嚴肅地說著,他的話卻被旁邊插出來的一個聲音所意外地打斷了。

    “才不是呢,殿下別聽他瞎扯!”

    同樣穿著軍裝的勞倫斯一邊舉手行禮,一邊毫不顧忌地大聲喊道:“我們根本不是被陛下派來的!西澤是從研究所那邊偷聽到了殿下失去聯絡的事,然後帶著我一起私自竊取了殿下未來的私人星艦帶著路線圖逃跑了……我們理論上應該還在營養艙裏待著呢!這家夥剛做完基因改造,一心就想著來確保殿下的安危……”

    西澤蒼白的臉色上幾乎是立刻籠上了一層紅暈,隨後又迅速地變白了,他差不多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勞倫斯!你給我住口——適可而止——”

    然而勞倫斯可一點都不想適可而止,他按下了自動駕駛的按鈕後就動作靈敏地從座位上翻了出來,一邊往後跑,一邊喊:“殿下!西澤這個死人臉其實暗戀您很久了!他從第一次見麵時就喜歡上您了!您看在他還算是個小白臉的份上給個機會怎麽樣,我保證他會好好珍惜的……啊啊啊殿下救命啊!殺人滅口啦!”

    眼看著勞倫斯按下了自動駕駛的按鈕,惱羞成怒的西澤頓時顧忌全無,他“唰”地從座位上翻起身,向著顧清玄告罪後跳起來就向勞倫斯衝去……

    等顧清玄反應過來後,他已經笑了很久很久了。

    也許是太久了一點,因為當他重新看見揪著勞倫斯走回來的西澤的臉時,發現那雙漂亮的冰藍色眼睛裏充滿了忐忑。

    顧清玄看著那雙漂亮的冰藍色眼睛。

    “你喜歡我?”他故意沉下臉來,十分嚴肅地問。

    清晰地看見西澤的喉結隨著他的問話而上下滾動了一下——他準是因為太緊張而咽下了一口唾沫——然後他定了定神,方才堅定而又決絕地回答顧清玄:“是的,殿下,我喜歡您——非常、非常喜歡您。”

    西澤臉上的神情那樣肅穆、一往無前,就像是正帶頭對敵方的基地發起著一次破釜沉舟的衝鋒。

    顧清玄又有些想笑了,但他抑製住了自己,轉而道:“那你就是這麽對自己喜歡的人嗎?”

    顧清玄的表情還是那樣嚴肅,嚴肅到令西澤的心髒砰砰地在胸膛裏打起了鼓,他眼中有些茫然,一時間不能明白顧清玄的意思——直到後者伸出手,不緊不慢地又叩了兩下駕駛艙。

    喜歡我你還就這麽把我給晾在外邊?

    他看起來是那樣的自然而然、神情又是那麽地理直氣壯,以至於西澤下意識順著他的意思打開艙門後,準備去艙門附近迎接殿下的到來時,才終於想起來一件事。

    ——這個展開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啊!

    自己剛才難道不是出口表白了嗎?雖然這個表白是建立在被意外出賣的基礎上的,但那好歹也是個表白啊……殿下給出的回應卻完全不像是答應了的樣子,不過也不能算是完全沒答應,所以說殿下對自己的態度究竟是什麽樣的……?

    這個重大的問題就在西澤的大腦裏晃啊晃的,晃得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太好,隨著艙外顧清玄的漸漸接近——準確點說,是隨著他與顧清玄之間距離的一寸寸縮短——這種“不太好”的感覺幾乎到達了巔峰。有一種衝動促使著他想要大聲地詢問自己的殿下,自己的表白究竟獲得了一個什麽樣的結果,但就在這詢問即將脫口而出時,這種衝動又被他硬生生地遏製住了。

    萬一殿下的思路被自己給打斷了怎麽辦!

    萬一自己的詢問會給殿下帶來“急躁冒進”的映象怎麽辦!

    萬一殿下本來在考慮著要不要答應,被自己一問反而產生逆反心理幹脆決定不答應了怎麽辦!

    ……西澤仿佛這輩子都沒有這樣患得患失過,然而他的臉上依然還是慣例般地毫無表情,仿佛一座已經徹底僵冷下來的冰山。

    艙門無聲地合攏上,無垠的星空宇宙統統被這扇艙門給鎖在了外麵。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隻剩下了一條短短的甬道,而在這條短短的甬道上,顧清玄正在朝著西澤越走越近。

    與滿心忐忑的西澤不同,顧清玄此時就顯得遊刃有餘的多,他甚至有閑暇去凝視西澤的麵容。

    真奇怪啊——他端詳著麵前這個青年的神情——即使到了現在的情況下,對方的臉上好像還是沒有什麽表情的,似乎眼下的局麵根本沒有給他造成什麽困擾。但如果你仔細去看,會發現那雙一向平靜無波的冰藍色眼眸間或會劃出一道粼粼的波痕,所有的忐忑、不安、糾結、緊張,都被暴露在那一瞬間的閃動中。

    殿下在朝著自己走近了。

    更近了。

    越來越近了。

    西澤漸漸地屏住了呼吸,因為他意識到在這個窄窄的僅容兩人並肩的甬道裏,顧清玄選擇了他所在的這邊。

    他忍不住用餘光瞟了一眼自己身邊餘下的空檔:那位置無疑足夠給殿下經過——甚至可以說是綽綽有餘,殿下明明可以選擇走在那一邊的,而他卻朝著自己的這一邊走過來……這是不是已經預示著什麽?

    西澤不敢往下深想了,顧清玄此時已經來到了他的麵前,如果再往前走上三步,兩人的鼻尖就會毫無疑問地相撞在一起。

    殿下這個時候應該停住了吧!

    西澤這樣想著,然而顧清玄卻並沒有停。

    他往前走了一步。

    兩步。

    到第三步時他停住了,但即使如此,兩人之間的距離也靠得有些太近了,近得西澤的鼻尖上,都縈繞著獨屬於顧清玄的氣息。

    西澤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膛裏砰砰地跳動,他想要深深地吸一口氣來緩解緊張,但又怕動作太大唐突了隻隔著一步遠的殿下,隻能稍稍往後退了一步,一邊行禮問著殿下安好,一邊忍不住地在腦子裏胡思亂想著——怎麽辦啊!我出來的時候忘記吃香口糖了!

    雖然西澤一向對自己的個人衛生問題極端注意,有時候甚至有些太苛責了,但他這次是從營養艙裏跳出來就偷了星艦跑路的,別說香口糖了,連自己的儀容也沒有好好地仔細打理過,穿的衣服都不是自己的,而是一遝備在星艦上的士官服中的一件……

    怎麽辦!西澤有些越想越感到忐忑了,他怎麽思索都覺得自己此時毫無形象可言,換句話說,此時表白也差不多可以說是毫無勝算可言……

    都怪勞倫斯!

    西澤在心裏咬牙切齒地想著,臉上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威嚴冰冷如同冰山般,始終故我地毫無表情。

    就在此時,西澤聽到了顧清玄輕輕咳嗽了一聲。

    殿下這是打算要做出回答了吧!

    這刹那間,因為暗罵勞倫斯而消失不見的緊張情緒一下子全部回來了,西澤忐忑地、忐忑地注視著顧清玄線條優美的下頜——別的部位他都不是那麽太有勇氣去看——甚至沒有心思去想殿下的下頜究竟有多麽好看。

    “你喜歡我?”

    他聽見殿下說,由於兩人之間的距離靠得實在太近,當顧清玄開口說話時,西澤甚至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氣息吹拂著自己的發絲。

    緊張的情緒一下子因為這氣息而翻了倍。

    由於不能保證自己的個人衛生問題,西澤此時壓根就不敢說話——其實有一部分也是因為他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因此隻能用力地點了點頭,盡量表現出自己究竟有多麽喜歡。

    顧清玄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眸在西澤的身上打了一個轉兒,又往前走出了一步,這一步,把西澤之前行禮時後退出來的距離給完全彌補上了,不僅彌補,甚至還略有超出:這體現在兩人的腳尖之間隻剩下了半個腳掌的距離。

    “你為什麽喜歡我?”

    顧清玄這樣問。

    西澤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從喉嚨口裏跳出來了,這個問題顯然不像是之前的那個一樣,能夠用點頭搖頭這種簡單的身體語言就能夠搞定。他不得不微微垂下頭,避開殿下灼灼的視線後,才有足夠的勇氣去回答這句話。

    他張開嘴,然後,整個人就怔愣在了那裏。

    ……對啊,他,究竟為什麽會喜歡殿下?

    要說殿下哪裏好呢,西澤自然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什麽地方都好,好得甚至讓他感到十分地自慚形穢,覺得自己不足以和殿下匹配。但仔細一想,這些優點都不是自己喜歡殿下的理由。

    自己究竟為什麽會喜歡殿下呢?

    西澤想啊想啊,幾乎搜腸刮肚,想得絞盡腦汁,到了最後,卻也隻能給出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十分看不過眼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的,殿下……我隻是,覺得您格外可愛。”

    ……可愛?!

    這樣的回答卻是顧清玄萬萬沒有料到的。

    顧清玄麵對著這樣一個評價,一方麵是覺得十分想笑,另一方麵又覺得心情複雜。他從不認為,自己有朝一日會和“可愛”這個詞沾邊,甚至有那麽幾秒鍾,顧清玄有覺得西澤會不會幹脆是隨便亂說的,但當他觸碰到了西澤的目光,卻又不再這麽以為。

    西澤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正過了臉來,那熟悉猶如堅冰一樣的眼神此刻已經泰半融化了,隻剩下薄薄的一層,仿佛初春時湖泊上的薄冰,輕輕一觸便會破碎,融化成其下溫暖的春日湖水。

    他的目光是那樣地認真,他認真地、認真地覺得顧清玄……格外可愛。

    “你怎麽會這麽想呢?”顧清玄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說,這聲音是那樣輕,好像一陣風吹過來便會破碎了。然而這條狹窄的甬道裏沒有風,隻有兩個人細細的呼吸聲彼此重疊,因此西澤毫無疑問地聽到了這句話。

    他回答了這句話,聲音同樣是那樣輕,輕得好像是夢囈中的呢喃。

    “我隻是看到您,就自然而然地這麽想了。”

    “自從第一次看到您之後,我就忍不住地覺得您十分可愛,就是那種……想到了之後就忍不住會微笑起來的可愛。”

    “……很想,很想和您一起變成貓啊,很想用長長的尾巴圈住您,和您毛絨絨地依偎在一起,睡在午後的窗台上懶洋洋地一同曬著太陽,緊緊地擁抱著,陽光曬得我們暖洋洋的,甚至感覺有些熱,可就是舍不得放手,好像整個人都要融化在陽光裏,變成一團棉花糖那樣……那樣的可愛。”

    顧清玄靜靜地注視著西澤。

    多麽奇怪啊,這個看起來一貫彷如冰山般毫無表情的家夥,此刻卻說著和自己的畫風毫不相符的形容“可愛”的話,而更加奇怪的是,隨著他的形容,自己居然也忍不住有些想要微笑,是那種懶洋洋地睡在陽光下,暖和得好像一塊要被融化掉的棉花糖那樣,十分與自己的畫風不符的微笑……

    “可是你看到我的時候很少這樣地微笑起來。”

    顧清玄突然說,西澤愣了一下後,不好意思地略微垂了下眼。

    “我隻是習慣了不做出什麽表情……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和帝國裏的那些各色政要們互相接觸了,我從小就在演技方麵沒有什麽天賦,為了防止我的表情變化泄露出一些不該泄露的情緒,父親認為我不做出表情是最好的……”

    “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但是後來習慣了之後,發現這樣也很方便,所以長大了也不打算改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是習慣成自然……”

    他這麽說著的時候,忽然發現顧清玄頗有幾分遺憾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樣啊……”

    顧清玄歎著氣如是說:“其實,我覺得你還是笑著的時候比較好看。”

    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西澤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刻微笑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然是想要沉下臉,恢複自己那副冰山冷淡的樣子。可是理所當然地,這時候反應過來已經不管用了:他的那個微笑已經完全落入了顧清玄的眼中。

    於是,顧清玄也忍不住地微微笑了起來。

    真是可愛啊——他這麽想著,看似十分隨意地對西澤說了一句:“好啊。”

    ……好啊?

    什麽好啊?

    這兩個字出現得實在十分突兀,與之前他們聊著的話題好像根本風馬牛不相及,西澤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顧清玄在回答什麽,直到顧清玄又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我突然覺得你其實也挺可愛的……所以,我們就先試試看吧。”

    試,試,看。

    這三個字在西澤的腦海裏徘徊蹦跳著,跳得他有些覺得天旋地轉,當西澤再一次開始開口說話時,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些不像是自己的了。

    “您的意思是……我們……”西澤聽見自己沙啞著嗓子這樣說,然後,他看見自己的殿下輕輕地瞟了自己一眼。

    那是輕輕的、似笑非笑的一眼。

    顧清玄沒有回答西澤的問題,他隻是微微笑著抬起眼。

    “這一次,總該輪到你給我讓路了吧。”

    這一瞬間,全世界所有的花都開了。

    (全文完)

    西澤(認真又開心):“原來殿下您也記得我的。”

    顧清玄(故作不知):“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西澤:“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啊!是我經過您身邊,您給我和我的士兵讓路——我一直以為隻有我記得,原來您也是記得的!”

    (狂喜亂舞ing)

    顧清玄:“……才沒有,我忘記了。”

    西澤(嚴肅):“您明明說出來了。”

    顧清玄:“我隨便亂說的。”

    西澤:……

    顧清玄::)

    番外:老漢克斯的酒館

    老漢克斯是生活在銀河帝國首都星聖洛裏斯城的一個普通的酒館老板,他經營的這家酒館地段好極了,就位於薔薇宮殿不遠處,如果天氣晴好的時候,甚至還能在酒館裏看見薔薇宮殿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頂端。

    老漢克斯家買下這座酒館已經有一百多年了,從老漢克斯爸爸的爸爸起,他們一家就一直在做著開酒館的生意。這門營生的利潤不算多,不能讓他們一家發什麽大財,可也不算少,至少能讓老漢克斯養活一家老小還綽綽有餘。最近幾年來更是如此:那位突然出現的神秘帝國皇太子本就引發了大量的好奇心,在太子殿下開始推行《基礎修煉課程》時,這種情形就更加加劇了不少,有很多人千裏迢迢地從各個星球行省——甚至是國外——趕來想要見太子殿下一麵,至少也要滿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自然而然地,老漢克斯基本靠遊客和侍衛們維持的生意愈加地好了許多。

    不過生意的好轉並沒有讓老漢克斯變得大手大腳,相反,他現在花錢更加精打細算了很多。原因倒是很簡單:老漢克斯一共有三個兒子,裏麵沒有一個是異能者,以前的時候嘛,他打算從這三個兒子中選擇一個繼承酒館,剩下的那些隻能各給一筆錢,讓他們自己去找一個活路。但是現在事情不同了,當年太子殿下在推行《基礎修煉課程》的同時,也同時推行了一種叫做資質測試的東西。

    大兒子說那個資質測試測試的東西不是異能,而是一種什麽……什麽叫做“靈根”的東西。靈根是什麽老漢克斯不懂,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三個兒子,全部都都測試出了那個所謂的靈根!

    足足三個擁有靈根的兒子啊!

    這可意味著老漢克斯家撞大運了,因為靈根雖然不如異能那麽稀有,但還是十分稀有的。一般情況下異能者都會有靈根,而普通的民眾之中,大約一百個裏才能有一兩個擁有靈根的。而老漢克斯家裏的三個兒子,居然全都是有靈根的,這豈止是祖墳冒青煙,根本就是祖墳上煙火衝天啦!

    老漢克斯仔細打聽過了,自己的幾個兒子資質都不是特別好,但也不算非常差,至少,如果努力學習的話,每個人以後都有成為一個地階異能者的機會——那可是地階啊!那可是異能者啊!

    地階的異能者是什麽概念,生活在聖洛裏斯城這麽多年的老漢克斯可是十分清楚,那可是正正經經的高階層,假如進到自己這個酒館裏來,自己是要兢兢業業謹慎伺候的。雖然臨走時同樣要收錢,可起碼要給打個七折,而且對方走後,那個座位還會被標上特殊記號,表示那裏曾經有地階異能者光臨,從此那個座位的收費都要漲上三成,想入座的人還會趨之若鶩……

    至於地階以上的異能者……天呐,老漢克斯可就完全不敢想了,他稍微一想就會把自己給美暈了。

    如果自己的三個兒子全都成了地階異能者,那會是多麽美妙的事情啊!老漢克斯家的階層甚至都會完全不一樣了,以後出門買菜,也能在那個有一個異能者女兒的湯姆·戴克麵前昂首挺胸了。

    不過這一切美妙的畫麵都有個前提,那就是老漢克斯的三個兒子真的要變成地階異能者才行。

    為了兒子們的未來,老漢克斯不得不開始精打細算了。他知道的很清楚,雖然送三個兒子去太子殿下開辦的專門學校並不算是多麽龐大的開銷,但為了增加他們成長為地階異能者的幾率,他必須要花錢購買足夠的靈石,丹藥甚至是租借陣法……花錢多倒不算是什麽問題,最讓老漢克斯擔心的就是想花錢也花不出去,前幾年這種《基礎修煉》剛出來的時候,聽說靈石什麽的都少極了,能夠租借出來的聚靈陣法也少。好在在太子殿下的英明領導下,這種情況沒過多久就已經得到了改善,聽說是西澤元帥帶領了一大批士兵去很遠很遠的一個什麽——什麽叫做神殿遺址的地方,開發出了大量的靈石,這才算是解了帝國上下的燃眉之急。

    現在老漢克斯的三個兒子都已經入學啦,該備上的靈石陣法之類,老漢克斯也都已經準備好了。現在老漢克斯坐在自己的酒館裏,心裏可一直都是美滋滋的,就連以前那些不怎麽搭理他的異能者們來喝酒的時候,往往也會和老漢克斯說上兩句。

    “哎,老板,我聽說你的兒子們可都是有靈根的啊。”

    “是啊。”同樣的話,老漢克斯已經聽到過無數次了,可是每一次聽,他都會和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一樣,樂得眉毛眼睛都快要飛出去了。

    “真好啊……隻是既然這樣,你的這個酒館以後該怎麽辦呢?”

    是啊,三個兒子都成了異能者,以後肯定是看不上老漢克斯的酒館了,雖然他們能做的工作不一定有老漢克斯的酒館賺的錢多,卻也不需要那麽累、那麽操心。自己爸爸的爸爸傳下來的酒館眼看著就要後繼無人,老漢克斯卻並沒有感到生氣,他看上去依然是樂嗬嗬的。

    “怎麽辦?怎麽辦到時候再說嘛,說不定他們有哪個就看上我的酒館了呢?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都看不上,我留著這個酒館,給他們留著一個保險,那也算是好的嘛。”

    “說的也是。”

    問話的那人點了點頭,又喝了一口酒,老漢克斯抬眼看了看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他肯定不是薔薇宮殿裏的侍衛或者住在附近的本地人,很可能是外來的遊客,不過也不太像,因為他穿著的衣服一角,繡著薔薇宮殿裏的人才能繡著的小小紋章。

    有可能是個什麽文官吧,管家之類的……老漢克斯不負責任的想。當然啦,他也並沒有覺得薔薇宮殿裏的總管——同時也是銀河帝國皇室的內務總管——能夠出現在自己的小酒館裏,他隻是單純地這麽想了一下而已。

    “再來一杯酒。”

    在老漢克斯的思緒偷偷飄走的時候,那個陌生的來客已經又喝完了一杯酒:他的麵前已經排列了足足三個酒杯。老漢克斯瞅了他一眼,確認他的臉上並沒有什麽醉意後,才又端了一杯酒給他,並且搭話道:“今天心情不好?”

    一個人在這裏單獨喝掉這麽多酒,十個人裏有九個是心情不好,這樣的人老漢克斯這輩子見多了。畢竟人人都想要借酒消愁,可是愁呢?真的能被酒消得掉嗎?要知道,老漢克斯雖然看著一個酒館,自己可是滴酒不沾的。

    果不其然,那個人聽到這句話後,握著老漢克斯遞給他的酒杯,自己就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是啊,心情不好。”

    他說完這句話後,就悶頭喝起了酒,似乎沒有什麽繼續搭話的意思。

    他不說話,老漢克斯也不繼續問,隻是找了個靠近他的地方開始擦杯子。其實那些杯子都已經被擦得光亮無比,根本就沒有繼續擦拭的必要,老漢克斯隻是在給自己找一個事情做罷了,至少可以假裝自己並不是在好奇想要八卦,盡管他確實是十分好奇並且想要八卦。

    畢竟酒吧裏的娛樂是有限的嘛,老漢克斯認為自己的好奇心十分正常,頂多不過是在發揮地利優勢而已。

    還是那句話,類似的人他見過的多了,他知道這個家夥遲早會說的。也許是再喝了一杯酒之後,也許是再三杯,但不管怎麽樣,他總會說的。

    果不其然,在把老漢克斯新遞給他的一杯酒給喝到了一半之後,那個家夥開口了。

    他問老漢克斯:“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麽?”老漢克斯看似仔細地擦著杯子,一隻耳朵早已經悄悄地豎了起來。

    “聽說……嗯,聽說太子殿下和別人訂婚的消息。”

    老漢克斯眉毛一跳:“那肯定是聽說過了!”太子殿下訂婚的消息是前兩天才出來的,對方是帝國元帥西澤,老實說,老漢克斯和大多數國民一樣,對於這樁婚事是樂見其成的。不過在網上還是有不少人大叫著自己從此失戀了——有些人還宣稱自己連續失戀了兩次——難道眼前這人也是那些家夥中的一員?不然太子殿下訂婚的事情和這個家夥會有什麽關係?

    老漢克斯想到這裏,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就不是很好了。雖然他看起來出身不錯,長得也俊俏,可也不能一天到晚的胡思亂想嘛。

    大概是察覺到了老漢克斯那一點微妙的情緒,對方又喝了一口酒,垂著眼再度苦笑了一下。

    “我喜歡的人,也就是在那段時間,和別人訂的婚。”

    啊,這樣啊……老漢克斯微微鬆了一口氣,同時為自己不靠譜的猜測而產生了一點點愧疚之情。在這種情緒的趨勢下,他注意到男人杯子裏隻剩下兩三口的酒:“再來一杯?”他問道,同時拿出了一個新的杯子。

    男人握著酒杯慢慢地點了一下頭,老漢克斯就將一杯滿滿的酒朝著他推了過去,男人準確地接住了,但因為酒液太滿,白色的泡沫順著杯口溢出來了些許,很快地流淌到了那男人的虎口上。

    “哎呀,你要紙巾嗎?”

    老漢克斯問,男人搖了下頭:“不,不用……”他輕輕抖了下手,虎口上流淌的泡沫就變成了碎冰塊,被他一搖之後,紛紛落在了桌麵上。

    這是一個異能者!

    老漢克斯先是一凜,隨後又在心裏暗笑了自己一聲。異能者又怎樣?又不是沒有見過。

    在自己即將成為異能者的三個兒子的支撐下,老漢克斯繼續站在那兒,用包含同情的語調說:“最近這幾天很不好過吧?”

    那男人笑了,那笑容裏依舊充滿了苦澀。

    “是啊,是有些……不太好過。”

    他繼續喝著酒,斷斷續續地和老漢克斯說著:

    “我其實已經喜歡他很久了啊。”

    “我隻是……隻是一直都沒有直接說出來而已……”

    “當時我覺得,如果我說出來的話,他是一定會拒絕我的,所以我隻是一步步慢慢靠近,想要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軟化他的心……”

    “可結果呢?結果在他訂婚了之後,我問他,他為什麽會選擇和那個人在一起,他卻說……‘他既然開始時說了喜歡我,而我其實也不怎麽討厭他,兩個人都沒有戀人,那在一起試試看倒也無妨。’就這樣試著試著,倒覺得和那個人在一起也挺不錯,就幹脆真的在一起了……”

    “你說!這麽兒戲的事情!怎麽會真的就這麽發生!”

    男人說到這裏是,情緒顯然有些激動,老漢克斯連忙配合著安慰他。這個時候的男人已經喝得有些醉了,他一邊將剩下的酒液一口飲盡,喊著“再來一杯”,一邊帶著點哭腔說:“明明是我先認識他的啊,明明我……”

    明明我和他才是近水樓台!為什麽我卻沒有能夠先得到月亮?!

    這件事,顧淵一直一直都很是想不通,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麽那麽愚蠢,僅僅是說一句“喜歡你”而已,真的有那麽難嗎?如果自己當年先告白,那主人——顧清玄——會不會轉而選擇自己呢?

    是的,在老漢克斯的酒館裏借酒澆愁的這個男人,其實就是顧淵。

    他一直沒有辦法忘記,當自己在顧清玄的麵前,十分憤怒地問出那句:“他說了喜歡你你就和他在一起了?那如果換個人說喜歡你,你是不是也和他在一起了”的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對方麵前的話時,顧清玄當時給出的回答。

    “可是目前為止,光明正大地在我的麵前說了喜歡我的人,僅僅也隻有西澤一個而已。”

    這一句話,簡直就像是一記悶棍,狠狠地打在了顧淵的身上。

    是啊,的確如此,直到最後,顧淵也依舊沒有在顧清玄的麵前,堂而皇之地說上一句喜歡他。

    所以呢,自己其實根本就是活該。

    活該!

    顧淵醉醺醺地笑著,又狠狠地灌下了一杯酒。

    他沒有流淚,他早就不允許自己流淚了,他隻是一直喝酒,一直一直地喝著酒。

    借著酒吧昏暗的燈光,顧淵能夠看見酒吧外麵掛著的鮮花裝飾。這是為了慶祝太子殿下訂婚而掛出的,整個首都星全部的店鋪,從書店到酒吧,全都掛上了類似的鮮花,多麽可笑啊,這件事還是身為皇室總管的顧淵親自安排的,在決定著鮮花種類造型選擇等相關事宜時,顧淵心中的滋味,那才叫做真正的難以言說。

    顧淵抬起頭,對著老板喊:“老板,再來一杯酒。”

    “你的這杯酒還沒喝完。”吧台後麵的老板用一種擔心的眼光看著他,顧淵知道,他這是擔心自己醉得厲害,連自己喝了多少酒都記不清了。所以顧淵聳了聳肩,直接道:“這杯酒不是給我自己喝的。”

    老板的目光中雖然還有些擔心,卻依然將一杯酒擺在了他的麵前。顧淵拿起那杯酒,端在手裏稍稍地搖晃了一下,隨即輕輕笑了起來。

    “嘿,蘭瑟。”

    他對著空氣說道:“我們很久不見了啊……好吧,其實我對你,還真的沒有什麽太大的印象。”

    “隻是那天,放在他門口的那些食物是你做的吧?對不起啊,我把它們全都倒掉了,挺可惜的,畢竟那些食物看上去就很好吃。”

    顧淵往地上慢慢地倒著那杯酒。

    “我當時應該笑過你是蠢貨……現在你可以過來笑我了,事實證明,不管是你還是我,其實歸根結底都是一模一樣的蠢貨。”

    “他要結婚了。”

    “別太難過了啊……蠢貨。”

    不管是你,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