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狐妖，她緣何會助那和尚逃脫？”

    孤越用手拂過床頭粗糙的橫木，手指點在上邊，發出篤篤的聲音。片刻之後，他輕笑一聲，對身後妖青悠道：

    “青悠，我知你想護她，那麽，便再給你一個機會，你若能將她帶走，這件事，我便不再追究。”

    聽聞此言，妖青悠猛地抬起頭來，她看著孤越的背影，心中有些猶豫，不知該作何選擇。就在她猶豫不決之時，孤越再次言道：

    “但若你決定不管此事，我將不會留情。”

    孤越此人性情本就孤傲，妖青悠是知道的，若不是因為自己對孤越而言，還算忠心有用，他必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妖青悠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是點了點頭。

    她沒再去看孤越臉上的神情，兀自從木屋中走出來。她朝著姬小白逃走的方向望去，心中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她不信凡空會善待姬小白，無論如何，姬小白也不該將自己的性命隨意交給在一個和尚手中。

    正逢凡空重傷昏迷，若能趁此機會將凡空徹底除去……

    “今生，我便是死，也會和她在一起。”

    姬小白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了起來，讓她的心頓時揪成一團，她擰著眉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呢喃：

    “我該怎麽辦呢？”

    言罷，她自嘲地搖了搖頭，她是否，該為自己的私心去搏一次？

    姬小白抱著凡空又行了數十裏，鑽入一片茂密的鬆林，這才喘著粗氣，背靠著一棵兩人合抱粗細的大樹坐下來。她抱緊了凡空，微微垂著頭，她的心砰砰直跳，已不能分清究竟是因為恐懼還是疲累，凡空尚且不是妖尊敵手，何況自己？

    她不敢去想如果凡空落入妖尊手中將會如何，即便拚了這條性命，亦要護小和尚周全。

    姬小白在樹下稍作歇息，待得恢複了些體力，她便抱著凡空起身，準備繼續前行，卻在此時，她忽的覺出異樣，抱著凡空的雙臂驟然收緊了，翻身朝旁側躍開。姬小白感覺有風聲自耳旁刮過，待得她回頭看清，不由得愣了愣，旋即眸子裏的驚訝便被警惕所替代：

    “青悠，我說了不會和你走的。”

    妖青悠一身青衣，飄飄然落在姬小白身前十尺，她看著姬小白的眼神十分複雜，又隱隱含了些許悵惘。姬小白雙眼中的警惕和敵意讓她感覺，那過去的三年時光，似乎沒有讓她在這小狐狸心裏留下些微的痕跡，倒是這令姬小白痛了三年的和尚，即便如今奄奄一息，也仍牽絆著她，叫她絲毫不能分心。

    “小白，你帶著她是逃不了的，妖尊不會放過她，亦不會放過你。”

    她不得不告訴這傻狐狸，若她執意要帶走凡空，必是死路一條。

    “青悠，我早與你說過，便是死，我也不會獨自逃走，若你今日是來抓我們的，那麽，動手吧。”

    姬小白眼中兀地綻放淩厲的冷芒，她從懷中取出一條繩索，將凡空綁在自己背上，視線冷漠地看著妖青悠，低聲開口。妖青悠神情複雜，低低歎了一口氣，姬小白已鐵了心不肯跟她走，那麽，若她想讓姬小白活著，便隻有動手了。

    妖青悠貴為狐族妖王，雖不及妖尊身份尊貴法力高強，若是凡空無礙，她亦不敢放肆，但麵對姬小白這僅僅三百年的小狐妖，自是不會畏懼，既然要動手，便不會再猶豫。她的身影有如一道清風，回環在姬小白身側，姬小白全神貫注，仍是不能看清妖青悠的身影，隻得小心謹慎，防住妖青悠出手偷襲。

    她自知不是妖青悠的對手，但無論如何，都要冒險一搏。

    妖青悠忽的出現在姬小白身後，伸手朝姬小白背上的凡空抓去，她今日所來並非是要將姬小白帶走，而是要將凡空擒來，隻要凡空被她帶走了，妖尊自是不會尋姬小白的麻煩，更進一步說，姬小白亦不會放棄凡空，定會隨她一起回北嶽山城去。

    不得不說，妖青悠眼光當真毒辣，但她錯估了姬小白對凡空的感情，若是妖青悠直接朝著她去，她許是防不住，但她卻向凡空出手，這無疑是觸了姬小白的逆鱗，幾乎在妖青悠出手的同時，姬小白便回過身來，一掌拍出。

    妖青悠眉頭一皺，改抓為推，姬小白與之硬生生對了一掌，雖最後關頭妖青悠收力，但她先前一抓抓出卻是用了八分力量，姬小白法力不高，自然不是對手，當即潰敗，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腳下蹬蹬連退數步，但那雙死死瞪著妖青悠的雙目，仍是淩厲而明亮。

    妖青悠本不欲傷姬小白，這一下，形勢更加無法逆轉，她幾乎能從姬小白的眼中看到仇恨與憎惡，她欲出手擒拿凡空，真真惹怒了姬小白。

    “妖青悠，先前小和尚曾傷你，你出手一遭，已然相抵，若你執意要將我二人擒拿，便莫怪我不念舊情。”

    姬小白冷哼一聲，紅色的妖力自體內滲出，繚繞在身上，將那雙漆黑的眸子，染成了血的顏色。妖青悠看著這樣的姬小白，她眼裏明明倒映著自己的樣子，卻沒有絲毫情誼。她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今日要想從姬小白手中帶走凡空，許是會將這小狐狸的性命也搭進去。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姬小白凝神看著妖青悠，卻在下一瞬，妖青悠的身影忽然消失，隨後便出現在她眼前，姬小白大驚，全力出手，一掌拍出。

    她的手掌不偏不倚地印在妖青悠胸口，妖青悠渾身一震，猛地倒飛而回，將身後兩人合抱粗細的鬆樹撞斷。姬小白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妖青悠，她這一招，妖青悠不可能躲不開的。

    鮮血從妖青悠的嘴角滑落下來，她臥在樹下，看著遠處的姬小白，費了好大力氣，才將氣息喘勻，逼音成線：

    “要走便快走，晚了，就真的走不了了……”

    姬小白嘴唇顫抖地看著妖青悠蒼白的臉色，一時間竟有些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妖青悠見她如此，心中卻唯有苦笑，是不是隻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多看自己一眼。

    “快走啊！”

    她掙紮著想起身，若是姬小白不快些帶著凡空走，妖尊就要來了！姬小白如夢初醒，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妖青悠：

    “青悠，此恩今生無以為報，願君一世安平，後會有期！”

    說完，她再看了妖青悠一眼，雙手抱拳向其行了一禮，而後，輕身一躍，朝著日出的方向繼續前行。大致過了小半個時辰，孤越走到妖青悠身邊，見她嘴邊尚還掛著血，傷勢頗重，沉默良久，才道：

    “你這樣做，值不值得？”

    妖青悠閉著眼，沒有說話，她從未想過某些事值得或者不值得，興許她不久之後就會後悔，但是，至少此刻，她還未改變主意。孤越見她如此，便不再多問，輕哼一聲，神情淡漠地看了一眼東方，此時天邊已有些亮光，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夜，半晌之後，他搖了搖頭：

    “如此，便在給她些時日。”

    他彎下腰，無視妖青悠驚愕抗拒的神色，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一步一步朝著林外走，其聲有如一道塵霧，縹緲如煙：

    “你既未能得償所願，又違逆我之言語，我該拿你作何？”

    孤越當真如言未曾再追，姬小白帶著凡空順利遠離了北嶽山城，其間她也曾膽戰心驚，每次落腳都格外小心謹慎，直到數月之後，她帶著凡空在往年曾來過的舊念小鎮落腳，恰巧行到名作緣盡的酒館，便背著凡空進去，差小二收拾了一間幹淨的客房，將凡空安置下來。

    戎狼之軍數年之內已占領南國東部三成土地，直逼京城皇都，止步東陽。南宮商派遣三員大將死守東陽城，終將戰事暫時穩定下來，然東陽相距京城，亦不過小半年行程。朝中大臣有不少勸諫南宮商遷都，都被南宮商一口否決，朝堂上又開始隱隱不安定起來。

    舊念小鎮距離東陽不遠，甚至可說極為接近，從東邊過去，翻過兩座高山，便是東陽。

    姬小白不欲去理會家國戰事，她隻想早些將小和尚帶回雲亭山去，凡空自兩個月前陷入深度昏迷至今，一直未醒，往日裏對外界的一些本能反應，如今也消失了，若不是那淺淡的鼻息尚存，姬小白都不知道該靠什麽來堅持自己的信念。

    她們在小鎮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樓下傳來一陣熙熙攘攘的聲音，姬小白早早醒了，聽見動靜，便走出房門朝樓下看了一眼。卻見一眾大致四五十人的戎狼軍隊入了酒館，領頭之人是個一身戎裝的女子，她尋了一處空桌坐下之後，像是感受到了姬小白的目光，她突然抬起頭，朝姬小白所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姬小白在她回頭之前便轉身進了屋，那人隻見到一個纖細的背影。她心覺這背影熟悉，像是在何處見過，便站起身，意圖上樓看看，墜在女子腰間的銀鈴發出陣陣悅耳的聲音。

    她剛邁出一步，那店小二飛快地走過來，兩把將桌子擦了，對那戎裝女子笑道：

    “客官要點些什麽？”

    聞言，女子稍作猶豫，見身邊隨行之人麵上有些奇怪，便搖了搖頭，重新坐下：

    “聽聞此處有美酒可忘憂，我等特意前來，意圖領略一番，便將此酒先上十壇。”

    “好勒，客官稍等！”

    店小二聞言，忙笑著點頭，雖心中不喜這些戎狼將士，但生計所迫，不得不巧言令色，笑臉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