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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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八十分不解的看著李樂,接著又將目光移到放在桌子上的那本“禁書”上麵,想了片刻,問道:“劉明遠這書,又跟你做這件事情有什麽關係?”
李樂歎了口氣道:“因為新皇登基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為這位劉聖人平反。”
朱老八問道:“那又如何?劉明遠是蘇林黨的創始人,至尊登基之後,為劉明遠平反,可以拉攏到很多蘇林黨人,本就是應有之意,這樣一來,即便是倒了趙繼善,沒了北堂黨,林惟中暫時也不可能一家獨大,等過上幾年,至尊陛下真正培養出一個新的黨派來,到時候便可以與蘇林黨抗衡了,這有什麽問題嗎?”
李樂道:“這沒什麽問題,有問題的不是劉明遠本人,而是他的學說。劉明遠之所以會被很多人私下裏稱呼為劉聖人,便是因為這部《思國》之論。煌煌大言十三卷,放在你我麵前的這本,隻是其中第一卷的一小部分,其他的被封存在大內文典庫內。”
朱老八皺眉,問道:“這書有什麽特別?”
李樂琢磨了一下措辭,道:“這書……這書在我看來沒什麽特別,但是前段時間新皇初看此書時,卻受了驚嚇,正在猶豫著要不要為劉明遠平反。你先看看吧,看完之後咱們再說。”
朱老八被他這話引出了好奇心,將書本拿起來,開始品讀。
隻見上麵卷首開篇寫道:
思國,思千秋之大業,家國之存續也。餘著此書時,每每思及感懷,自炎黃以來幾千載,吾華夏之國存亡接繼不斷。夏自禹始,終於桀。商自湯興,而末於紂。周文周武,代商而有周之八百年國運。
然則幽王之後,春秋四百年爭戰,五霸接替而起。又自戰國時,七雄鼎力於華夏,秦之祖龍滅六國而天下平。然則,秦不過二世,天下紛紛而起。才有劉漢問鼎於社稷……
……本朝太祖武皇帝驅逐韃虜,雄啟於中原,亦有大商兩百年之國運也。戰國時稷下鄒衍言有“五德終始”之說,一朝亡,而一朝代興之,幾如天之宿命。
餘以為實非宿命而言,千秋萬世之王朝,或可始於大商……
看到這裏,朱老八不禁笑出了聲,說道:“這位……劉聖人還真是敢說。這世上哪有千秋萬世之王朝,便是在開國之初,太祖都曾對皇家子弟留有祖訓:若朱家皇室不修人德,有失天和,漢家民可取而代之。”
知安你亦在那《三國》開篇說過,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劉明遠何德何能,敢說此朗言大話?雖然身為皇家子,老八我亦想讓這天下萬世之後,依舊為大商之國,依舊姓朱,可是,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李樂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你繼續往下看。”
朱老八嗯了一聲,接著翻入下一頁。開始還好,看的津津有味,但看著看著,臉色漸漸凝重,直到最後,雙目發直,臉色脹.紅,那樣子簡直像是要吃人。
啪”的一聲將書摔在桌子上,指著書本,全身顫抖,破口罵道:“豎子!匹夫!奸佞!狂徒,國之大賊也!這劉明遠當真該誅,險誤天下根本……”
李樂任由他罵,笑眯眯的喝著茶。
在別人看來,劉明遠的論調簡直就是匪夷所思,讓人大為驚異,可細想之下,又覺得好有道理的樣子。而對於皇室之人而言,這是在斷送皇家根本,比漢之王莽不逞多讓。
但在李樂看來,卻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因為劉明遠的學說,有點類似於上輩子所知道的“君主立憲”以及明朝末年黃宗羲,顧炎武他們的學說。都是在講“虛君”,君主放權內閣,拱垂而治天下。
或者是“矮君”,君王還政於相,有仲裁之權,卻不可過問細節,再非以往那般是為天下至尊,可以一言而決天下事。從“君父”的位子上退下來,隻是“君王”而已。
平民百姓,亦有發聲之權。首相、次相等職位,也應當由百姓選舉而出,再非皇帝一言而決,或是官員之間互選。
總體思想,就是這樣了,也難怪他這樣的人,會被別人稱之為“聖人”。
等朱老八罵夠之後,李樂嗬嗬一笑,道:“想必新皇在最初看到這些書稿之時,也不比你現在好多少。所以至尊就很為難了,到底要不要為劉明遠平反,若是為他平反,會不會讓他的學說流傳於世?流傳出去的話,會不會對整個國家造成動蕩?特別是那些武林中人,讀書士人,看到這樣的言論之後,會不會做出危機到皇室江山的事情來?”
朱老八氣咻咻的坐下來,說道:“那就不要平反了,關乎江山社稷與安然的事情,難道這還要考慮嗎?”
李樂道:“可劉明遠畢竟是冤枉的,再說要是不為劉明遠平反,登基之初的政律將會十分艱難,因為如今有很多蘇林黨人士,或者非蘇林黨的官員,都在等著看新皇會怎樣行事,他們可都是受過劉明遠餘澤的人。”
朱老八氣道:“這天下的冤枉多了,多他劉明遠一個不多!剛剛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數萬百姓,威逼閣臣,自行為至尊定下年號……”
說到這裏,朱老八突然醒悟過來,瞠目結舌的看著李樂。
李樂點點頭,道:“這也是我要告訴陛下的,劉明遠書中所道之民眾之意,聽起來驚悚,看起來也讓人生怖,但細細論及,並沒有那麽可怕。百姓,或者按劉明遠的叫法為民眾,其實我更喜歡稱之為公民。”
不管是百姓也好,民眾也罷,公民也行,他們大多數都是盲從的,很多人缺乏主動的判斷難力,他們隻會隨大流而走。大流在哪?誰的聲音高,誰的聲音大,誰的響影力足,誰就是大流。”
秦末時,陳勝、吳廣起義,叫了一句‘大楚興,陳勝王’這就是大流。漢末張角之黃巾的那一句‘蒼天已死,皇天當立’就是大流,前宋時王安石說的‘民不加賦而國足’,在當時的士人階層也是大流。”
包括今天的那句‘至尊爺大行了,咱們去給磕個頭吧’也是大流。隻要將這源頭抓在自己手中,劉明遠的那句‘民眾之聲可為萬古達鳴之奇韻’又何足道載?哦,對了,還要告訴老八你一件事情。”
朱老八問道:“什麽事?”
李樂道:“‘新武’這個年號,是新皇至尊欽定,而非民眾脅迫。”
朱老八歎了口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抓住源頭?引導大流,讓百姓隨著你的意誌而走?”
李樂搖頭道:“不是我的意誌,而是至尊的意誌。隻要善加利用,有時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朱老八想了一會兒,又問道:“所以你覺得,應該為劉明遠平反?”
李樂點頭,道:“應該,但隻是平反劉明遠本人,而並非將劉明遠的學說散布出去。畢竟,百姓是盲從的,這種盲從隻能由至尊陛下去控製,不能被其他人利用。當然,若是民智有所提高的時候,散布出去也沒什麽的。”
朱老八沉思片刻,無奈歎息,道:“你今日請我到這裏喝茶,該不會隻想讓我看這麽一出大戲吧?”
李樂笑道:“知我者,八世子也。請老八你來這裏看這出大戲,就是想通過你,一五一十的把今天所聽到的,看到的,都轉述給英王千歲。包括我的所言所語,以及林惟中等人的動態,都要完完本本的告知英王。”
朱老八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李樂歎道:“因為,英王前些日子在看完劉明遠的書稿之後,雖然有先帝遺命,但卻極力反對為劉明遠平反,按英王千歲的意思,就算得不到蘇林元老的支持,初期政令有所阻礙,那也比動搖國本強,大不了去殺,殺到他們膽寒為止。但滋事體大,所以新皇才會將我叫進宮中,商量著做出這翻局麵來。”
再說了,到時候動刀子去殺人的是誰?還不是玄衣?玄衣是諜報組織,又不是劊子手,把這滿朝文武都殺個精光,誰為至尊牧民?誰為王朝守邊?天下士人,誰還敢再為一個殘暴的皇帝效命?”
然後,到時候迫於形勢,至尊便會將玄衣推出去,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我費了這麽大勁,幫新皇至尊搞出來的玄衣,難道最後的作用就是被推出去,以謝天下?不覺得可笑嗎?得不償失啊,所以咯,殺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那便告訴英王,劉明遠其實沒那麽可怕,不就行了?”
朱老八沉思著點點頭。
李樂喝了口茶,接著道:“哦,對了,也不瞞你,還有一個目的,我為何要扇動百姓,借百姓之口,喊出新皇年號,就是要給百姓們灌輸一個念頭:新皇的年號可是大家給定的。這會極度促漲百姓的虛榮心,到那大戰之後,就算玄衣戰敗,福安郡王登基,也看百姓們認不認他。”